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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一入江湖岁月催 ...

  •   潘泽把樊云抱上轮床。易非扶着疾奔的金属架,踉跄跑着。攥住樊云已经没有反应的手。
      潘泽提前联系到县医院。樊云直接推入手术室。从血库调血,但未必够。正有设施齐备的救护车从市里赶过来。樊云止血后,车一到,马上转走。
      易非攥紧拳,茫然站在手术室口。
      潘泽仔细地上下打量易非。和潘泽一样,易非身上沾着大片血迹,很难分辨她自己有没有受伤。“你手臂擦破了,找人看一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易非目光从潘泽身上一掠而过,盯紧每一个出入的医务人员。
      潘泽忍不住走来走去。手机振起来,潘泽避远一点接电话。
      门忽然打开,出来一个护士。
      “患者出血量太大,有没有B型血的?先去采血。”
      “我是B型,怎么走?”
      “你不是家属么?直系亲属不行,一旦出现排斥反应,病人死亡的可能性非常高……”
      “可以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易非的声音不重,但字字句句异常清晰。潘泽愣了一刻,接着电话继续说,“前面说找B型血的,有没有?现在,马上,先把人叫过来!”

      江于流避开主道,把车直开出县城。
      在县道上,邱永福的人已经等着。车后座下来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
      江于流握住双手,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抖。强迫自己镇定道,“车里外清干净。枪收好,到S市还回来。”
      “老规矩嘛。这个你放心。”光头说着,往车厢里瞥,“这么多血?”
      江于流心有余悸,瞪了他一眼。
      光头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人没什么大事吧?”
      江于流不发一语。
      “送你到高速口,等一下直接跟着救护车回去。但是你们得动作快点。条子不知道哪儿得的消息,说吴振明那边藏着不少好货。现在到处找人,顶不了太久了。”
      “什么货?”
      “嗯?你说吴振明那儿?听说百来斤冰。还有枪,两把AK。”
      江于流再克制,听到这里也禁不住倒抽一口气。如果那两把枪端出来,谁还有命?摆了摆手,朝停着的车走出几步,才回过头,“人呢?受伤的呢?”
      “潘泽一说我们就派人去看,不过晚了,全封起来了,都是生面孔,打听不到。不过没见有人抬出来。……能跑的估计早跑了。”
      江于流知道同行的两人恐怕已经没了。小赵是拼死掩护她开了车。
      再不能多说一个字,遂大步流星地上了车。

      江于流一行人到了楼上。易非手臂染着棕色药水,埋头坐在手术室门口。
      “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易非没有给半点回应,江于流转而望潘泽,“里面怎么样了?”
      潘泽摇头,凑近过来,小声说,“血管缝合了,有心衰反应,还在抢救。”
      易非这时候抬起头。
      脸色异常青白。
      江于流微微皱眉,硬着头皮道,“警察马上就到,您得马上走。”
      易非直直盯着紧闭的门。
      “易总……”
      “她不出来,我哪也不去。”
      “死了不少人,说是吴振明藏了一百多斤冰。闹得太大了,现在绝对不能和警察照面。”江于流哑着嗓子,脸色涨红。
      “那就让警察来不成。说过了,随便你们用什么办法!”
      江于流深深喘息,望亮着的“手术中”的指示灯。县公安局局长芝麻大的官,勉强压住了。但主导是一队外地的,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市局的大小官吏说什么都不肯开这个口,唐局长更避而不接电话。
      怕易非惊慌,故意瞒着AK的消息。但易非看起来却根本不知道害怕。
      难道他们还能明目张胆和训练有素的警察动手?
      潘泽劝道,“不能一直拖在这里,设备和医生都不行。万一在这里闹起来,警察把人扣住,我们可就一点办法都使不上了。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治,还能不能治好?”
      易非强撑的冷静被潘泽一句话抽走了。呆望着手术室的门,委顿地靠着墙。
      似乎看得到一墙之隔,樊云无知无觉地睡在手术台上,把生死交给未知。
      易非嘴唇微微张合,默念乞望。
      不管哪一路神仙,如果有能听到的,帮她渡过这个劫数,往后就算是偿还也好,报应也好,她什么都愿意。这一辈子也好,下一辈子也好,什么都可以拿来换。
      如果樊云醒不过来,她在哪里,过怎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差别?
      怎么能看着樊云死?

      恍然像一道光降临,门豁然洞开,轮床被簇拥着,推出来。
      樊云罩着氧气罩,脸色惨淡。
      江于流等旋即接手,忙乱中,易非紧紧跟随。潘泽指派两人留下善后。
      抬进救护车,重连监听仪器,樊云包裹在乱线之中,藤蔓一样的气枝,与她的生命连为一体。不知道究竟在得救,抑或是魂灵附着于机器触手,渐渐抽离。
      看上去冷漠无情。
      “你听得到的。樊云,听我说的话。不许放弃!……我不许你死!”
      十指交叉,易非的手狠狠扣住樊云。
      天色渐暗。救护车转出医院,绕小路。隔着一条街,远远传来警鸣。

      似乎埋身海底。四周是盈蓝的光。身体漂浮着,随波逐流。鲜艳的鱼群从身畔飘过,想要触摸,却只有水流划动。
      隐约中听到模糊的声响。隔着十几米的水深,费力吸气时发出呲呲的声响,气泡从呼吸头里徐徐冒出噗嘟噗嘟的吐气声,远处似乎有船锚敲击的金属声响。
      迟缓的,微弱的,含混不清,难辨心绪。
      大概是神灵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
      好人?坏人?
      不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有人死,有人因为你受伤。
      爱你的人为你心痛。恨你的人却仍然逍遥自在。
      你想要改变什么?
      亲人对你来说就如此不值一提?
      拆毁别人对你的信任。让所有可以利用的变成敌手。
      ……
      到底是什么?
      太聪明,还是太蠢?

      滔滔不绝的问话,字符逐个地连缀成串,随水流晃动着,缠绕过来,缓缓抽紧。
      好像势必要给出答案,像只有正确的密钥才能破解困境。

      没有答案。
      因为我所求的不是什么答案。
      “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杨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
      如果当真两条路都可以选,不分曲直,毫无二致,岂不太可笑可悲了?
      只不过这样走,终有一天会走到结果。

      回答像早已编纂完成。
      艰涩,机械。狂妄,盲信。

      你爱她么?
      不是很爱吗?
      还是说,认识十几年,太久了?

      如果一段感情轻薄到要用时间来证明。没有办法瓜熟蒂落,就在前路上徘徊停留了十年。
      难道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功绩么?
      从来不是因为我们相识多久。
      是我的生命,我所拥有的一切,所有的第一次,所有的最后一次。
      我们的学号,驾驶证,护照,全部连在一起。她在课本上百无聊赖画的小像都照着我的样子,她解锁的黑暗料理都是我尝试的,整个房子只有我这一间是她全心布置。她看到我,懂得我,照顾我,替我相信我们能有未来……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阳光洒进窗,卷起帘子,她就在树荫里抬头望着我。黑夜里摸水杯,动作要小心,要轻,她就在背后。
      就算哪里都去不了。闭上眼,听得到她的脉搏和喘息。枕头上是她发丝遗留的香气。被子里是她残存的温度……
      如果不是幻影,活生生就在眼前,怎么可能克制住不去抱她?
      就算怀里揣着刀子,就算知道剖开我身体的,最终却可能反过来割伤她。

      她呢?现在呢?替你收拾残局,还要顾及家人。
      你以为自虐卖惨,就赢回她为你抛弃一切么?将心比心,你有妥协么,你有把自己交出去地信任她么?
      欺骗她,背叛她。
      你猜她还爱你吗?还是应当恨你?

      ……

      不觉得么?感情多么脆弱可笑,不过是你自我欺骗的工具。
      就算你现在在这里,搜刮体力和理智,计算着熬着时间。多么费力,多么无奈。
      她听不到你感天动地的告白。也恐怕不愿意细究你到底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你还回得去么?
      让她看清楚你现在这幅样子?
      以前好的时候也没怎么样。往后呢?
      你如果残了,废了。
      二十几岁,就像个垂垂老者。每一天睁开眼,等着你的都是无能为力的折磨,潜意识里渴望睡过去就不要醒来,还要骗自己存着多活过一天的乞愿。
      你们之间的短暂回忆,要添枝加叶无限拉长,才能勉强支持。
      还有勇气面对她么?

      光线逐渐暗淡下来。无边无际的水域。没有坡谷,也看不到一丝游鱼的痕迹。
      带着咸的干燥的空气,停在口腔,却似乎再也无力吸进去。
      水声隆隆。
      赖以维生的装备脱去,苦涩的海灌入喉咙。眼前被水光模糊。因为疼,所以有泪。

      她说,你走吧,离开S市。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说,你只会逃。

      真的。到底该怎么样呢?不能逃。却也不可能再见。
      不相往来?
      恩怨两清?!

      黑暗中,易非的脸孔是冷热交替的水流。
      拥抱着,抑或是,全部浸润在其中。
      有什么缓缓注入血管,随血流的涌动,渗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侵入灵魂。
      即使什么都看不到,身体却好像忽然复苏,产生越来越丰富的感触。好像早春的风拂过,卷来青草鲜味,似乎还尝到一点甜。暖洋洋的光笼着,积结的寒冷不知不觉中挥散。呼吸与心跳渐渐平息,嘈杂的背景像被推远了。
      要睡去一样,不再有诘问,也不需要费力回答。
      隐约传来麻雀啾鸣的声音,一蹦一跳的,似乎就落在肩旁。
      肌肉一寸寸松弛下来,不愿搅动这一刻的宁静。
      樊云感到自己渐渐溶化,但不觉得恐怖,倒好像是幸福的,像溶进一场静美的梦。万事皆空,所以再也不会有烦恼,无需挣扎。

      直到熟悉的语声穿透重重阻隔。
      就算这样,就算她们如此遥远。她还是理直气壮地下令。
      不许放弃。
      不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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