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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谁有不平事 ...

  •   这一趟跑得很远。樊云不知不觉睡着了。车子颠簸,醒过来,竟然进到山里。
      顾犀的别墅在山坳的村子尽头,临着溪流。石头墙封锁了一小片院子。车开进去,树木退开,小楼完全露出来。静悄悄的。山里夜晚,听得到风在树林里的涛声,天空很低,漫天星辰。
      外间看方方正正,除了地方稀奇,其他倒是四平八稳。里面全不一样。斜的弧形的墙,分割出奇特的空间。彩色玻璃扭曲光线,投下一片片交错的波浪的诡异色彩。转梯被井一样的圆墙包围,灯光从墙面的孔洞投在井里,楼梯又陡,倒好像探险。樊云摸扶手,被顾犀抓住。顾犀拉着樊云,好像理所应当。
      顾犀稍作介绍。说靠近村子,平时没人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可以照看,水和生活垃圾也都方便处理。互联网是找了关系通好的。电也是专门叫人拉的三相电。
      “好兴致。”樊云不由感叹。
      樊云坐在梯形沙发里,四处打量。羽毛装饰的吊灯在吊顶上投出树林似的阴影。昏黄灯光里,对面的装饰画,喷溅的色彩像挣扎着要从纸面飞出。
      顾犀从里间端出一盘酒。木制试管架里,一支支彩色果酒。
      樊云说,“这样的包装,真可以。”
      顾犀打开边上一支绿色的,塞着的软木塞。“有什么问题?”
      “第一,试管内液体不能超过试管容积的三分之二。第二,实验器皿不能用来盛放食物。你全知全能,没人告诉你我学的是化学么?”
      顾犀愣了一刻,“学化学的都这样么?我可没准备别的。”
      樊云笑起来,顾犀知道是诳她。
      顾犀说两排十支酒,一人一半。樊云少喝几支,在这里留几天。
      穷乡僻壤,樊云都不知道顾犀把她带到哪里。
      “怎么样?很公平,喝完就放你走。”
      “怎么公平?”樊云从包里翻出分装药盒。“等你和我一样每天要用这个吃药,再说吧。”
      顾犀上手抢,樊云给了她。每一格堆了大小不同圆的椭圆的药片。顾犀忽然倒出一格,吞在嘴里,就着酒才慢慢咽下。
      樊云一怔,“靠。”
      “没事吧?你应该吃过对吧?不至于死人吧?”顾犀三口两口咽下酒精,含混不清地说,“这支不算。剩下的,你四,我五。这样还算公平吧?”

      顾犀开了第二支,说她从前不懂事的时候,认识省电台的女主播。女孩对设计这套很感兴趣,顾犀帮着开了家传媒公司,之后又有了这栋小楼。既算是她送对方的礼物,也是对方送给她的礼物。建成三年了,第一次带别人来。
      樊云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任还有这样的妙用。
      顾犀由樊云挑了一个颜色,开瓶塞到樊云手里。
      粉红的酒液,下嘴时知道着了顾犀的道,度数并不浅。但顾犀却像一点都感觉不到辣。
      顾犀借着酒劲翻从前的照片给樊云看。顾犀穿着枪驳领的紫色礼服,环着抹胸长裙的女主播,背景是灯光昏暗的室内,两人般配得飞扬跋扈。
      樊云略感惊讶,侧脸的某个角度,确实同自己很相像。
      顾犀说感情很好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叠设计图纸。那时候闲着没事就往山里跑,附近的每一道沟都转遍了。有一天在村子里吃完饭,出来天都黑了。敞篷车里坐着,风声伴着溪流声,像音乐一样温柔。两侧山上的树影延展成摇篮的护栏,星星像毯子一样盖下来。

      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樊云防备的心思逐渐卸去。顾犀脸色微红,回忆时眼睛里似乎有光亮。人只有讲到感情,才好像突然都站进了相同立场,渺小之躯共筑成城,借以抵御命运。

      已经听得到鸟叫。天蒙蒙亮。樊云只喝了三支。顾犀醉了,趴在沙发背上,动都不肯动。樊云推开里间,把顾犀放到床上。
      顾犀在睡梦里听到隐约传来的咳声。
      遮光帘把太阳严实地封在窗外。樊云抱着肩合衣蜷在沙发上。矮几上喝空的酒杯重新在架子上摆放整齐。
      顾犀有一瞬间觉得时光倒流。如果可以,她愿意倾尽所有。
      樊云面朝里睡着,长发披散开。身影很薄,像一下就能捞起。
      顾犀记起从前她赌气的时候,顾犀刻意把客房撤掉了,她就睡在厅里沙发上。顾犀半夜起来,贴在她背后躺下。忽然地翻身,顾犀几乎要从边沿掉下去,却被一把搂住。温暖柔软。一点都不像白天的嚣张倔强,浑身是刺。顾犀回抱住她,听得到轻微的呼吸声,胸口却忽然被她泪水打湿。
      樊云呼吸不稳。顾犀拿薄被子盖在樊云身上。樊云在梦里受了惊,微微挣扎。裙摆一滑,露出小腿绑着的手枪。

      顾犀盯着枪看了很久。才好像终于从睡意中清醒。
      顾犀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午后顾犀载樊云出去。路过村庄。敞开窗,顾犀与乡人打招呼。从盘旋山路转出,到了市里。顾犀带樊云看她名下的□□。在赌场碰到顾犀的堂哥。一照面盯着樊云脸看,说,又带女孩来。顾犀既不解释也不愿意介绍,脸色很差。
      转进城中村的出租房。樊云见到顾犀的“工厂”。
      盈蓝的“冰”被磨成粉末,同其他一些药性弱的毒品,糖粉,混在一起称重。装进一颗颗彩色药丸,再装袋。白莹莹的灯管下,工人动作有条不紊。像最平常的小镇的工作坊。
      顾犀说要从易家走货,樊云叫她直接同邱永福谈。顾犀又说,在S市看好了一家店面,谈得七七八八,要向易家拜个码头。樊云回答条件顾犀应当很清楚,她也需要时间回去商量。
      傍晚回去,霞光正艳。树影里钻出方尖碑一样的小塔。塔面贴满马赛克的镜子碎片,映着滴血的残阳。
      顾犀说她们约好要把骨灰封在塔顶。
      好浪漫。可惜物是人非。
      饭后徒步上山。
      樟树,桉树,和杂七乱八叫不上名的。地上积着叶子,踏着很软。
      顾犀说楼下有间客房,明早送你回去。
      樊云点头。
      樊云知道不论在哪里都没有用,该发生的一定要发生。揣着心事。顾犀也忽然不太说话。
      宽敞平坦的路要到尽头。樊云坐在沾湿的草地里。
      林中有鸟雀的啾鸣。
      “后来发生什么?你们怎么会分开?”
      顾犀耸肩,“你想听么?”
      顾犀说,“你当初讲为什么不愿意碰毒品,说道理谁都明白。我明白,但也是真的遇到了才会明白。说真的,我也恨这个。
      “这个房子开工以后,她很喜欢往这边跑。毕竟离市里有一段距离,也不可能老从市里往这边拉人,村子里找的又什么都不会。施工上各种问题,她还是很理想化。拖久了,我就不太管了。……
      “我自己性格当然也有问题。没完没了的琐碎事情,搞得我很心烦。……你见到我堂哥,明明实际上都是我在打理,他多轻松,得名又得利,还不忘挤兑我。我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但是那帮老人就觉得,玩可以,我是女人,怎么能把女人带回家?”
      顾犀讲得很散乱。樊云分辨不出究竟什么才是主因,也不知道到底和毒品会有什么关系?
      顾犀说,热恋期一结束,很快就疏远了,好几次顾犀被抓到在外面玩,赌气,吵架,然后顾犀也渐渐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染上毒瘾。究竟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分开以后。反正她很带种,没有找过我。
      “不牵连家人这种规矩,其实就是一句屁话。何况她也不能算‘家人’。”顾犀苦笑,“她撞到枪口上。被我仇家扣了。也不用怎么要挟,断了供,很快就知道厉害。她回来的时候,我还挺高兴,当时已经基本完工,就差软装。……
      “你可能没有注意,楼上的那个窗户正对着塔尖。她隔着玻璃,跟我说,死了以后就在一起吧。
      “她把我骗住,拖在这里。那时候网还没有通。信号也时好时坏。她在房间里放了屏蔽,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一夜之间,警察差点给我连锅端了。赌场就不必说,三个加工点,我自己房子里,翻了个底朝天。人都不在,随便他们塞什么东西了。”
      顾犀的堂哥一开始很乐得看顾犀遭殃,后来顶不住压力,才想办法捞人。顾犀重获自由,最得力的手下就没那么走运,判了十几年。
      “出了事,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先把她看住。……也没怎么样。不过你知道,没有人能不靠药物辅助直接戒掉。……从看守所出来,我感觉整个人像被扒了一层皮。她呢,何止是脱层皮。”
      描述同一个人。顾犀的目光与前一晚已经完全不同。樊云把目光转到空地上,很怀疑她们因爱生恨仅仅是顾犀劈腿这么简单。但樊云不愿意设身处地去体会。那未免太残酷。
      “后来我问她,这算什么?背叛还是报复?”
      没有答案。
      顾犀沉默了好一阵,“听说吴振明死在缅甸了。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你大概根本没打算杀他吧。但是换成是我,绝对不会让背叛我的人死得那么轻松。”

      樊云吹干头发,翻出手机,发现将近半个小时前易非的未接来电。已经半夜十一点。
      打回去,易非劈头说,“还不回来?”
      “明早就回去。我在顾犀这里……”
      易非打断,“我知道。回来吧。我等你。”
      “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有发生任何事。你先回来。”
      非常意外。易非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樊云望着镜子里套着宽大浴袍的自己,有一瞬感到面目模糊不清。“很晚了,没有车,我现在走不太方便……”
      易非说,“你回来。”
      易非的声音很急,从来没有过这样,毫无缘由,甚至带着一点哀怨。樊云恍惚觉得像自己今晚不走就再也回不去一样。
      沉默了片刻,樊云说,“我叫江于流过来。过来也起码要两个多钟头。”
      “随便你。”
      “我现在收拾,今晚一定回去。但是太晚了,你不要等了。”
      易非直接摁断了电话。
      樊云换好衣服,敲顾犀的门。只开了晦暗的地灯,顾犀夹着烟坐在床边,脚边放着喝了一半的酒。樊云站在门口,说借辆车,家里有点事。
      顾犀透过缭绕的烟望着黯淡光线里樊云模糊的脸孔。拨了电话。

      樊云站在窗口,不时看表。“算了,把车借我,我自己回去。”
      “你行么?”顾犀吹出烟幕,“岔路那么多,你怎么记得。再有最多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你都等不了?不是有你姐姐,能出多大事?”
      樊云很清楚顾犀什么意思。枪伤以后她再没开过车,一辆风骚改装弃安全于不顾的跑车,还是夜晚山路。
      樊云陷入沉默。
      把窗帘拉出一条缝。塔尖近在咫尺。白天闪亮的部分,夜色里比周围的树叶颜色更深。
      “原来没那些树。我后来从山里拉下来种上的。”顾犀拿着烟盒在樊云面前晃了晃。
      樊云夹着烟,稍稍犹豫,放到嘴边,顾犀捧着火,映亮了樊云的脸。
      樊云重新躲回黑暗里,浅浅吸了一小口,皱起眉,但很快又凑到嘴边,烟头一点红光,燃了长长一截。
      樊云伸手到烟灰缸抖落烟蒂,“伤心地,何必总来?”
      顾犀嘲讽一样无声地笑。
      “你知道什么是伤心地?我每天周旋的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地方,无时无刻不提醒我的惨败。只有这里不算,这里有我最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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