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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谁有不平事 ...

  •   樊云再三对着镜子整理,领扣是程峰那里专门配好的针孔摄像机。确认无误,再看表,江于流已经迟了十分钟。
      江于流忽然电话里告假,只说出了点事情,实在到不了。
      这样也好,江于流太熟,难免看出什么端倪。
      在高速口与邱永福的侄子邱赫汇合。一路跟着邱赫的越野车,从国道下省道,过了地界,再往下进到山里,柏油路,而后是修在一半的土路。
      越走越偏,车子忽然停下一阵。
      樊云半睡半醒,在后座里躺着问怎么了,到了?
      司机说有检查。
      樊云坐起来,方便摄像头的视线。前方是当地人设的路障,一个脸色黝黑的村人趴在邱赫车边说话。邱赫的车底盘很高,村人斜倚着,刚好露出头。
      从这道弯转过去,樊云听到耳机里程峰的声音,“你是聪明人,证据分量不够的话,大家都白玩。”
      无声地勾起一抹嘲笑。
      程峰的车已经没法再跟,外地牌照太扎眼,掉头钻进树丛。车上警察一同盯着屏幕。晃动的镜头里,驾驶座几乎遮住全部视线,只看得到道旁繁茂的树木。
      一段颠簸的土石路,斜度几乎要到四十度,邱赫越野车没问题,樊云的宝马架不住坡度陡变道路不平,摆得像风浪里的舟子,险蹭了两次底盘。
      地方很偏,在山坳里的村庄。
      村子正中一条主干道,再往里,房子沿着山势造,石头铺成台阶,车进不去。
      下了车,樊云顾不上说什么,扶墙吐了。
      司机同樊云不熟,尴尬地递水递纸。
      邱赫领着樊云往里走,绕过路上泥土和积水。邱赫说村子里几乎都是同姓,村长和邱家是老相识。
      樊云没有好脸色,一句话都不说。耳机里又传来程峰的声音。催樊云问话。
      夹着轻微的噪音,发送器在车里,但村子只巴掌大,不可能走出接收范围。樊云知道所说的每一句都被记录,其中一部分将作为日后的证据,出现在每一次审讯甚至于法庭上。
      樊云说,“什么时候选的这么个地方?交通实在太差,能出多少货?”
      邱赫没有太多防备,说最近几个月原料供不上,诸多环节都停了,所以目前主要就是这里,货多货少全靠人抬。这里地方难找,外人进不来。一切小心为上。
      “明天的货怎么样?”
      邱赫说对方头一回合作,只要了三十公斤,今晚加班,到早上肯定没问题。

      最靠里的院子,左侧货仓,靠山一面的平房是“作坊”。一大捆电线从头顶上拉过,作坊里白日也亮着灯。
      在院子里稍停,女主人搓着手过来,喊他们先吃饭。樊云毫无胃口,但知道可以轻松拖够时间。
      小男孩带着黄狗在院子里出出进进,小心地贴着墙根,垂着头悄悄抬眼望衣着光鲜的陌生人。没有小孩和女人上桌的地方。女人一直忙着张罗,不时把樊云动过的菜盘子换到樊云面前。但不明就里,一口一个姑娘喊着,以为樊云是邱赫的什么人。邱赫在这个方面很粗心,感觉不到。樊云也不解释。
      房间里挂着照片,贴着俗艳的偶像明星的招贴画,正中炉子上烧着水。看上去似乎就是寻常农家。但樊云还是瞥到床脚放着自制的□□,玻璃瓶里插着一长一短两根吸管。像一个黑洞,所有生存都被吸在那里,做什么都不会有太大改变,没有改变已经是最幸运的。
      邱赫同主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樊云听明白原来眼前背心外披着旧衣服的男人是村长的弟弟。还聊了一阵子收成。平时雇了人,没有活的时候,农事也照样做着。村人问邱永福好,樊云掂量着时机,岔开话题道,“家里孩子多大了,上什么学?”
      说大的两个上高中,还有个小的,刚读小学。
      樊云望院子里孩子的身影,倒了酒。说邱赫开车不能喝,替他喝一个。
      邱赫惊异地望着樊云。

      货仓里摆着罐装原料和摊平等待结晶的冰。樊云在窗框夹缝里塞进摄像机。
      樊云问邱赫明晚谁去。李丁那边被卓子雄掀翻重来,卓子雄明面上说找内鬼,推倒洗牌,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
      邱赫说,暂由他负责,他亲自送。
      邱赫忽然道,“卓子雄放话说要给吴振明报仇。”
      耳机里轻微的噪声时刻提醒着。樊云皱眉不语。
      安排人追到缅甸去杀吴振明,邱赫也有参与。邱赫知道卓子雄有樊云背后支持,不好追问下去。
      “他也是忠心。”樊云沉思道,“没什么好担心,大家照规矩办事,他不会和你们为难。”
      从村子里出去,樊云上了邱赫的越野车。按照事先同程峰讲好的,在邱赫车上藏好定位装置。

      回去时已经傍晚。樊云在车上没有真的睡着。一路晕着,到晚上又头痛,又紧张。掰了半颗安定溶在酒里。
      易非已经两周没有过来。听说齐磊每天签到一样在酒店磨着,等易非下班。
      樊云给易非打电话。易非那里很静,似乎一早就睡下。
      都不提看帐以后大吵的那一场。
      易非轻声说给樊云,和母亲冷战,只有把齐磊叫过来的时候,陈丹才肯和她开口讲话。
      易非的声音听来伤心。樊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易非理应比她更现实更清醒,但牵涉亲情,樊云惊讶地发现易非想获得陈丹默许。
      应当劝慰,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两边俱是沉默。只有呼吸声。
      樊云在呼吸声里吞下酒液。
      “怎么了?”易非才问。
      樊云说,“在你心里,我真有那么重要么?”
      一片漆黑里,易非坐起来。
      “怎么这样问?”
      樊云说,“我知道我不是你想要爱的那类人,你应该也很清楚。……”
      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房子,樊云想不出易非的表情。想得到的,是剑拔弩张的那时那刻,目光中都有恨意。
      “那天我说得太重了。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她挑衅吗?
      “别再想那些了,我只是想和你打算长远一点。”易非的语气沉下来。
      “不能没有你。”
      樊云皱眉,眼睛一瞬,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落。
      “我……我真的很爱你……”
      “小云?!”
      易非从来没有听过樊云说出这句话。我爱你。这句话。
      “不用回答。不要说了。”樊云捂住话筒,等呼吸缓一拍,“我心情很差,睡一晚,明天就好了。”
      易非沉默了一刻,“你要对我有信心。妈这边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也可能一直都不好。但是我不会放弃。”
      樊云点头,泣不成声。
      良久才含混着说,“嗯。晚安。”

      次日下午。检查比预想花了更长时间。从医院出来,江于流送樊云回去。
      一整天两个人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江于流神情也很恍惚,从隧道出去大灯都忘了关。但樊云顾不上问她。
      进了车库,樊云没有下车的意思。
      音响开着,没有人在听。天光渐渐暧昧,樊云说,“你回去吧。前面的提包拿走。”
      “晚上呢?不是要去见顾犀?”
      樊云说叫了别的司机。
      江于流怔了一刻,从副驾的地板上提起皮包。江于流攥着包很久。拉开拉链,码着十几把钞票。
      樊云说,“走吧,我不会找你。你也别出来。送你姐姐回去吧。”
      江于流停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几不可闻。“用不着了。”
      樊云没有听清。
      “她走了,吞药。早上我打开她房间……太迟了。”
      樊云猛地抬起头,后视镜里,江于流垂着脸,看不到表情。
      “怎么……你……没有预兆么?”
      江于流的肩膀僵着。
      樊云知道说错了,“不是……对不起。”
      江于流深深记得,几天前,林秋爽忽然问她是不是恋爱了。当时她回答什么,她说没可能的。林秋爽当时的语气,江于流已经无法从记忆里复原。只记得那时候低着头扒饭,竟然没有想起来看看林秋爽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说想回家了,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樊云不知所措。
      冷气开着,胸口却被压住一样。樊云想起林秋爽的笑容。那时候觉得世上有一些人不论发生什么都顽强地活着,像岩缝的野草。哪怕没有谁关心它的枯荣。这样的生命,如果自己选择放弃了,就当真像不曾存在一样,于世界不改变分毫。但人命又不是秋草。岁尽不会再有来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能像木石一样无情。樊云曾经羡慕她,被人生幻梦欺骗,尚且怀着一点期望。萍水相逢,樊云却不能把她从记忆里抹除。
      “前天晚上我回去太晚了,没有看看她。……就隔着一面墙,平平常常,睡了整晚。”江于流的语声哑了。
      樊云靠坐在椅背上,望着车库角落的工具柜。
      江于流点燃一支烟。将烟盒抛给樊云。
      樊云捻着香烟,打了两次,以为点着了,烟头稍稍烤焦,没有燃起来。
      一支烟的时间,江于流似乎平息。“也没有什么后事。医院开了证明就送去火化。……她那么瘦,拿出来只有一小捧灰。……和她家里人说了……她弟弟说过来接她。”
      樊云说,“你尽心尽力了。”
      不讲还好,江于流偏头避过后视镜,好半天抽了一口气。
      樊云小声问,“你……还好吧?”
      江于流哼了一下,听不出是笑还是叹息。
      “就是不太想再回去了。以前只觉得小,没有空间。现在却……太安静了。”
      好像四周的声音也一并刹寂。樊云如坠冰窟。
      此时此刻,再不能让江于流的情绪蔓延下去。
      “先找地方休息一下。……之后,易非还用得到你。”
      江于流回过头,微红的眼睛写满执念。她怎么相信樊云脸上竟没有一丝波动?樊云被盯得久了,避过她的目光。
      “易非疑心很重,怎么可能再用我?”
      “如果不行,去找卓子雄。”
      “她那么谨慎的人,却一点都不怀疑你。樊云,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做。她从前相信你,以后就……很难。彻底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你凭想象不可能知道。”
      樊云很想找到什么话混过去,但这原本就不是她的强项。想象。她想得已经够乱,于事无补,只不过越想越难过。
      “太晚了。”樊云说,“快走吧,没多少时间了,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江于流看着樊云,应该是很熟悉的五官,却像从来不认识。即使此刻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隔挡,她也清楚自己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都知道了,出事以后怎么解释?谁会相信我?”江于流最后一搏。
      “知道什么?”
      樊云勾起嘴角。还不知道要辜负多少人。尚未开始,倒好像都耗费干净。
      “钱你拿去,可能远远不足以补偿你。这个钱不是公司的,我自己只能做到这样。……是我对不起。你当帮我最后一次。
      “只要过了今晚,怎么说都随便你。”

      最后一次见面,樊云看账目,再叫人把邱永福的部分抽出来,单独做。一个多星期,樊云从早到晚扎在这件事上。易非知道了,专门叫樊云过去她办公室,当面制止。
      樊云坚持,不管要不要同邱永福谈,账目先分开。
      易非说眼下多得是烦心事。
      樊云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冉英云那边货源没问题了,吴振明已除,卓子雄接手,一切都照旧转起来。从前和吴振明分账没出过大问题,是吴振明太贪。邱永福不一样,一直都忠心耿耿,事情已经是他负责,非要这么盯着,有什么意思?
      “分个帐而已,有那么难么?”
      “你现在给他一个信号,等他得了甜头,难保不会动什么心思。你够狠吗?有本事吗?到时候拿什么底牌制约他?”
      易非决定的事情,相当坚决。樊云知道已经是最后一次尝试,却无论如何讲不明白。
      易非当时说,犯不着这么着急。道德这种东西,说穿了,当你有钱有势,规则都是量身制订,谁还敢指责你?
      樊云咽下喘息,“明白,你所谓世道就是当着婊子也可以立牌坊,只要别是什么不入流的暗娼。但是我告诉你,就算别人说不出,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明白。”
      易非冷笑,反问樊云,时至今日,再说要什么清白,不是太晚了。“你难道不清楚,以你的性格,其他事情更难办。好过跪着伺候各路神仙。”
      易非又说,“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不想做可以,回家,我养着你。”
      原来“我养你”这样的话,在特定时机挑出来骂人也有大杀四方的架势。
      樊云举起手指着易非,几乎要爆发。临走时说,“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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