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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混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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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方南从黑甜乡醒来时已经是日落黄昏,睁眼四顾才发现是在自己的夙昔楼,床铺垂幔遮得严严实实,他努力撑起身,看着帐外似乎立着一个人,淡淡的影子投在白幔上,方南心想会是殷明吗?他用微弱沙哑的声音问:“谁?是……”
那人马上恭敬的答道:“方少爷醒了?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奴婢听候差遣。”
方南听声音才知道是那个孙婆婆,不觉有些失望,但倏地一惊自己在失望些什么,明明就是那个人害得他这么惨,为什么还期待他在这呢?更何况他早已与那个人绝交了,方南坐了起来,感到睡了一大觉身体轻松了许多,只是头还是有些痛,方南揉着太阳穴,蓦地几幅画面电闪脑际,殷瑷、马车、血?他猛然想起下午的恐怖事件,忙问:“婆婆,瑷妹她怎么样了?”
孙婆婆回话道:“今天上午大小姐与方少爷您让人给抬着回来,把府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而小姐的右脚经过最好的大夫诊断后是脚踝骨碎了,看来就算痊愈恐怕也……”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府中还乱作一团呢,老爷、夫人、大少爷此时都在烟霭楼照看小姐。”
方南的心拧劲般的痛,额上冷汗涔涔,内疚像一条毒虫在钻咬他的百脉,他咬紧下唇暗暗下了一个决定,抬手将床幔撩开,准备下床。孙婆婆忙将帐子挂在铜钩上,又从衣柜中挑了套深黑色的衣服给方南换上,黑是方南最喜欢的颜色,与殷明亮眼的白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南穿好黑色厚底靴,便与孙婆婆直奔烟霭楼,路上他不断重复加强心中的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揭穿殷明伪善的真面目!让所有人都知道殷明在那张美丽开朗地表相下,有着怎样的邪恶实质!他一定要为瑷妹讨个公道!
沿途碰上了好几名神态焦急,手捧着各种医用物品的仆人,他们见到方南俯首行礼后便匆匆忙忙的走开了,方南的心越来越沉,看来殷瑷的情况的确不妙,否则这时候府里的佣人,早已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哪还像现在这样,所有的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方南才走近烟霭楼,就见那里灯火通明却又寂静无声,门口站了一大堆仆佣全都屏着声气等候差遣,仆人们一见方南就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他身后的孙婆婆也退了下去。
方南咬着牙,站在那,一时竟举不动步子,脑中的念头像要糊成一团。
烟霭楼两旁种的白梅竞相盛开,它们浑不知小主人伤重,仍自散发着阵阵幽香,为空气中不安定的因子添了抹抒缓的流动。方南深吸一口这清冷的香气,既然决定了的事,绝不能退缩!他迈开大步径自上楼,越走近心跳的越快,仿佛楼上的房间里蹲着头可怕的巨兽,上午昏过去前殷明留给他的恐怖残念,仍像一把碎冰添镇着他的心,方南闭了闭眼,努力将这种感觉压到心底最深处,他今晚定要让殷明受到应有的惩罚!
方南刚来到殷瑷的房门口,突然里面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伤痛感,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方南马上听出是殷明,只是他从没听过他的声音里隐染着这么多的哀伤,只听他道:“这都是我的错,请爹娘责罚。”
方南惊愕,他还没戳穿他的真面目,他怎么自己就认罪了?
随后传来阮夫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抽泣,不过从声音的波动来看显然经过安抚,只听她道:“明儿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幸亏有你救了小瑷,不然的话,真不知这会儿成什么样子……”才说到这阮夫人又哭了起来,对于一个母亲来讲,她的孩子受到伤害对她意味着什幺,不言而喻。
接着就听到殷明的声音道:“娘,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带瑷妹上街玩的,如果我没这么做她又怎会让马蹄踏到。”
方南听到这立时明白,这哪里是认罪,跟本就是殷明以退为进的手段,让任何人都不忍责怪这个正痛心自责的兄长,如果不是深知他的邪恶之心,他此刻也必定会被他骗!
殷正风的声音这时响起,只听他先是叹了口深长而惨痛的气,“明儿啊,你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完全是出自好意,才带她上街,是小瑷她像匹野马似的到处乱闯乱撞,才会被马踩到,你完全没有错,而且若不是你救了小瑷,这会她恐怕早就……”殷正风也说不下去了,一旁的阮琼玉早已泣不成声了,整个房间都处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殷明似也叹息了一声,然后道:“不,这都是我的过失,是我害了小瑷……”
方南在外面听了连连点头,没错,是他!都是他的过错,而且是他蓄意为之,为什么他说真话反而没人会相信?因为连想都没想过殷明会害自己的亲妹妹?
方南越来越不耻,接着把心一横,推门而入。
进门就见殷正风坐在床头陪着阮夫人正安慰的搂紧她,而殷明坐在床尾的圆凳上,仿佛极度难过内疚的表情在见了方南后也没有丝毫变化。
方南鼻息间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他从不知道药味是这么的压抑难闻,他快步走到殷瑷的病床前,殷正风连忙关心的道:“小南你才好点,怎么就过来了,现在可以起床吗?”
阮夫人身体像虚脱一样,软在那,连打招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见她发髻散乱,泪爬满面,脸上的忧郁之色以浓得化不开。
方南心中一阵冰冷,他一直很敬爱阮夫人,对慈祥母亲的憧景在她的身上有了依托,可如今她却这样的憔悴,而这一切都是拜殷明所赐!方南的身体因愤怒而加温,他已顾不上回答殷正风的话,将视线转向躺在粉红色锦帐内的殷瑷,仍昏迷不醒的她脸色已不见了那抹健康的红润,竟似比楼外的雪梅还要苍白,嘴唇灰中泛紫,可见正发着高烧,头一次发现她是那么的瘦小脆弱,她的眉头并不因失去知觉而舒展,相反一刻都没有松开。右脚缠满了绷带,用夹板紧紧固定,这幺悲惨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会出现在平日娇俏活泼的瑷妹身上,这一切都是谁害的?是殷明!
方南缓缓回头,目光如果能杀人,殷明早不知死多少遍了,他心中的愤恨达到了极至,怒涛如炎浆般滚烫翻腾,焦磨着他的心肺,愤怒化作声音,连方南自己一瞬间都被这种尖锐刺耳的语调吓了一跳,只听他厉声道:“是你!都是你!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这么残忍的要害死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他努力平稳呼吸但不起作用,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停不下来的吼着,“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心?舅舅、舅母,是他!就是他要害死你们的女儿!你们千万不要让他这种腥腥作态的假慈悲蒙闭了眼睛,看不到他那张冷酷的真面目!”到了最后连声音都嘶哑,乌瞳发着火一样强烈的光芒,双颊因激动的心绪而通红。
殷正风与阮琼玉听得呆了,半晌回不过神,就在方南以为自己的语言已经奏效时,阮琼玉用着轻轻的语调,轻轻的像生怕惊醒什幺古怪的东西一样道:“小南,我知道你很担心小瑷的脚伤,可这不能全怪明儿,他也是很难过的,怪只怪小瑷自己不小心,她平常的性格就够鲁莽了,如今会发生这种事,都怪我这个作母亲的管教不严。”说完脸上的泪痕又添新迹,手上白绢已经湿透。
一旁的殷正风点头捋须长叹,显然同意阮夫人的话。
这对夫妇太明理了,明理的让方南想哭。
“不是这样的……殷明他……”方南还要说,忽然被自从方南进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殷明打断道:“娘,南弟说的对,是孩儿的错,都是孩儿的不是,娘您千万别自责,孩儿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瑷,您放心。”他满脸凄然,一副伤心痛苦的模样。
方南听了这番话,更是气得哽咽,“你以为这样说我就没办法了吗?”转向殷正风道,“舅舅,他这样说,就表示他承认了,是他……是他害得瑷妹如此……”
殷正风站了起来,拍了拍方南的肩,以为是方南病犹在身,所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叹了口气道:“小南,舅舅知道你亲眼目睹小瑷被撞,所以受了刺激,你还是休息去吧,殷瑷会好的,这只是时间问题。”说完撇过头去,虽极力隐藏,仍然让方南看到那眼角闪烁的泪光。
方南只觉有口难辩,头痛得翁翁响,盯着旁边的殷明,像是两把刀子,心中几日来的积郁终于爆发,“舅舅!我说的全是真的!殷明为了不让瑷妹接近我,所以才要杀瑷妹,就连那只小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殷明摔死!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方南紧紧抓着殷正风的衣袖,语气是那么的激烈,“请你们要相信我,殷明是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杀人狂!舅舅!舅母我说的全都是──”方南的声音嘎然而止,竟再说不出一个字,他看着殷正风与阮琼玉,他们张大了眼,所透露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方南只觉心都凉了,他们果然都不相信他。
殷正风知道府里因为阮琼玉的关系从来都没养过狗之类的小动物,更别说殷明是为了不让殷瑷接近方南这种荒谬理由。殷正风与阮琼玉互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与担忧,想不到方南因为殷瑷受伤会变得这们揭撕底里说胡话,他们又看了看殷明,殷明满脸悲伤,只听他道:“爹娘,你们不要怪南弟。南弟是因为太过关心小瑷,才会……”摇摇头轻叹一声,“再加上他的母亲刚去世不久,他又住殷府没几天,病也还没好,所以心绪紧张,爹娘,你们不要怪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殷氏夫妇同时略感安慰的点点头,还是明儿心胸宽大,非但没有怪罪说他不是的方南,反而处处为他着想替他说话,不愧是他们的好儿子。
殷正风便道:“明儿,你差人送方南回夙昔楼吧。”又低头对方南轻声细语生怕再刺激到他,“小南,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方南眼睁睁的看着握在手中的乾坤再也无力扭转,连身体都开始打颤,此时一听殷正风的话,眼睛发红的叫道:“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又是‘一切都会好的。’我曾经相信了你的话,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一个魔鬼,‘一切都会好的,’可是我现在却变成这副样子,你还说一切都会好?我来这只是为了能活下去啊……”方南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蹲到地上低泣。
殷明起身扶住他的手臂,对殷氏夫妇道:“爹娘方南病还没好,大概是发烧发糊涂了,所以情绪起伏太大,言语失常,你们不要怪他。”
“不会的,”殷正风喟叹一声,“是我们不好,没有照顾好他,明儿快带小南去休息吧,明天再请大夫来瞧瞧。”
殷明点点头,掺起方南,方南挣扎起来,“谁要你扶,我才不要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扶我!”方南边骂边用力挣动殷明如铁钳的双手,奇怪他这种文弱少年型的人物,怎会有这么大力气,怎么挣都纹丝不动,而且他的手劲弄得他好疼,突然殷明附在他耳边优雅地轻声道:“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认定你是疯子吗?我有的是办法。”方南的动作如凝住了一般马上停上挣扎,惊骇的望向殷明黑得发蓝的深眸,泪水滚珠般掉落,为什么没人相信他?
殷明扶着方南走出房间,临关门时还听到殷正风与阮琼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