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期一会 ...
-
枕流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上新积的雪。
这是她在寒冬为数不多消磨时间的方式之一，这片山原总是被肆虐的风雪所眷顾，不经常清理的话，会让人举步维艰。并且除此之外，她没什么事可做。
她可以自信地说，她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之中。这儿的方圆千里内，恐怕只有她是懂人言语，用两条腿行走的生物。常年以来，她就这样孤身一人迎接每天的日出，如果有人知道这一切，也一定要说一句，多么乏味的人生啊。
可是没有这样的人，她身边连一只停驻的雀鸟都没有，陪伴她的只有一把剑。
枕流对剑没什么概念。
幼时养育她的人曾经告诫她，这把剑是非常重要、不能交给任何人的东西，最好把它就埋没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之中，别让任何人得到它。
“——你要守护它。这是你存在的意义。”
因此虽然不理解，她还是接受了它是珍贵无匹之物的事情，同时接受了‘它是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一概念，在漫长的时光之中，她已经将这一事实紧紧刻在心底。因为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若是连为何而活的东西都不存在的话，这样的人生未免太可悲了。
枕流就这样划拉着扫掉了院中的雪。把扫帚随便放在墙角之后，她又回到屋子里，抽了点细枝塞到还算旺的火炉里。
她居住的屋宅不算宽敞，被年月侵蚀得十分破旧，但依稀可以看出曾经是个雅致的居室。枕流既不欣赏这份已经凋零的小意，也对此十分不满。因为那些被长辈称作风雅的设施，如竹制的门帘这种不必要的东西，在冬天简直连当作柴禾的资格都没有。
难捱的冷意总算被火焰的高温驱散些许，她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回房间再睡上一觉——
“——”
门外传出了重物压上积雪的声音。
声音循环往复，朝枕流的方向接近，不会是动物，而像是人。
……人的脚步声。
自从她一个人生活十三年来，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一瞬间，枕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下一秒，她的自我质疑就被无情地打消。
“喂——有人吗——”
那毫无疑问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因为呼啸的风声，他的声音略有些失真而模糊，但这是绝不会被误判的。
“……”
枕流走到门边。
现在她的心里，泛着一种自己说不清道不明，混合着隐约的心焦和期待的奇妙感情。被这种心情所驱使，她打开了院子的小门，伴随着迎面而来的狂风，一个身上被薄薄一层寒霜覆盖的高大人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毫无疑问是个正当年的男人。在未融化的细雪下，他显露出一张样貌端正的面孔。领口带绒的斗篷已经被融化的雪浸透，想来定然十分沉重而冰冷。但他既没有被冻得发红发紫，也没有不住哆嗦，双目中依然亮着某种炯炯有神的光辉。
枕流把目光挪到他的腰侧，那里透出一截木制的剑柄，柄口已经显得圆润而暗淡，是被主人长年累月摩挲使用的物件。
“你是谁？”她轻轻地问。
这样打招呼会不会有错呢？为什么他会到这里呢？他是谁？他想要做什么？我该做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掠过她的脑海，她感觉方才被炭火温暖的脸已经变得冰凉，热度正在不断流失，隐约的细霜散落在她身上。
她突然想到，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人交谈。
可能也是她这么多年，鲜少的几次开口之一——毕竟，她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啊，抱歉，我只是个经过此地的旅人，”男人说，“……绝不是什么可疑之徒，不过可否提供个落脚的地方让我避避雪？”
“嗯，请进。”
“……哦。”
他一瞬间流露出像是被枕流的爽快震住了的讶异，随后他马上反应过来，踏进了院落，“那就打扰了——”
“姑且还是有能够烤火的地方，屋室简陋这点还请谅解。”
枕流把旅人带到了予人幸福感的火炉边，才被她填满的炉膛之中，焰心跳动着明亮的光芒，将室内的阴湿挥散一空。
“不……已经帮大忙了，啊——可恶，得救了。”男人简单地道谢。随后他解开湿润的斗篷，在角落坐下，大感放松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和她多交谈的意思。
枕流决定自己开口。
“非常失礼，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造访过这里了。”她从烧着的壶中倒出热水，“您能找到这里实在是很幸运，这里的暴风雪一旦下起来，没有四五日是不会停的。”
“啊，哦……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如果明天天气还像现在这样的话，”她顿了顿，“恐怕对您来说下山还是会有些难度吧。”
男人困扰地抓抓额头，“话是这么说……”
“无妨，说不定您的运气很好，明天雪会突然停呢。”枕流说，“能在这样的荒野中相遇，也是一种缘分，能否告诉我您的名字？”
“……殇不患。”
“我叫枕流。”她把略烫的碗递给他，“请。”
“谢谢。”旅人道谢道，将那碗水一饮而尽，“虽然有点失礼……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我是这里的主人捡到的弃婴，在他死之后，只好由我打理这里。”
“那还真是辛苦啊。”殇不患简单地应和着。
“没什么，虽然一个人有点无事可做……所以，像这样和人普通地聊天，我也觉得非常高兴。”
这些话都发自内心。
旅人的造访，就如同秋天忽然有一只蝴蝶掠过窗边，停在枕流的指尖。当她轻轻一动，就又会扑扇着翅膀到她永远不会企及的地方去。这种一旦离开、就不会再度拥有的遭遇令她长久地纪念。
“不……由我来说可能不太恰当，”他有点为难地搜寻着措辞，那样子让人觉得有点想笑，“你不怕我是个恶人吗？”
“那么，您是恶人吗？”
“不，问题不是这个……这让我该怎么回答啊。”
“嗯……对我来说，您不像是恶人，这就可以了。”枕流告诉他，“而且，就算您是恶人，我也不害怕。”
男人明显并不相信。不过，枕流对此抱有确信。她把目光移向了紧闭的门扉。门外想必也不断下着雪。
再过一夜，她刚才曾不断清扫的雪堆，肯定又会原封不动，甚至加倍地被返还给她。然后，她就又会再次重复着这作业吧。
不过，枕流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了。
对她而言，这还是头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期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