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美貌即罪过 ...
-
花璟正疾步往后山去,过一个拐角,冷不丁又一个人影儿闪出。
及时刹住,定睛一瞅,花璟讶然道:“是你!”
那个被吴应卿吓得跑掉了破布鞋的家伙。花璟的目光在对方脖子和胸前各溜了一圈,确认无误这是个少年。
少年没穿鞋,光脚丫子在深秋显得十分突兀和可怜。他察觉花璟在看他的脚,不自在地缩了缩脚丫子,脏兮兮的脸绷出一个冷酷的表情,他僵硬道:“是不是你捡了我的鞋?”
花璟:“……”
那会儿这少年冲出来将他撞翻,紧接着妖孽大师兄出场,他真没空去捡鞋子。
少年见花璟没反应,从胸口掏出一只破布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跟这只一样的!”
花璟:“……我没有捡。”
少年有些失望,小心翼翼将破布鞋揣入怀中,转身就走,那样子像要继续寻找。
花璟连忙叫住他:“诶,你等等!”
美人,尤其是个又美又萌的半大少年,大人心小孩身的花璟心底柔软下来。
见少年两眼发亮地望向他,花璟有种看到猫一瞬被萌住的错觉。
他摸了摸鼻子,心道都怪这孩子的眼睛太亮太大,放电太厉害。
“我没有捡到你的鞋子。你光着脚容易受伤,我有多余的鞋子,可以给你。”
少年一愣,显然没料到有这么一个发展。花璟道:“跟着我。”
少年犹豫地站在原地。花璟回头又看了他一眼,招手示意他跟着。
一路上两人没说话。少年个子要比花璟高一些,可更单薄,打满补丁的衣衫被秋风刮得紧贴身体,少年抱着双臂瑟缩成一团。
吴道官没在竹舍。花璟引着少年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另一双因显大而不常穿的鞋子拿给少年。
少年接过鞋子抱在怀中,愣愣的。花璟道:“你试试合不合脚。”
少年低头看自己沾了污泥的脚,局促的动了动脚趾头。花璟翻出自己的擦脚布,让少年擦干净脚,然后再递过去一双他的袜子。
穿好鞋子,少年来回走了一圈,神色变得欣喜起来,他望了一眼花璟,低头闷了一会儿才抬头问:“你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做?”
花璟一愣。
少年道:“我不好白要你的鞋子。”
花璟笑了:“你叫什么?”
少年道:“潘六儿。”
潘……六儿?
花璟大吃一惊,又问:“你爹是不是南门外裁缝潘裁?”
潘六儿点了点头,神色黯然。他道:“他已经死了。”
花璟想揉一揉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发花,他又问:“你叫潘六儿,在家排行第六?”
潘六儿点头。
花璟:“……你有没有一个叫潘金莲的妹妹?”说着,瞄了一眼少年的双脚——潘金莲之所以名儿叫金莲,是因为她自小缠了一双好小脚。
眼前的少年明显没遭受过缠脚的痛苦。
潘六儿摇头,狐疑看着花璟,眼露疑问。
花璟立刻收敛自己的探究,再追问下去,就该惹人警惕戒备了。
之前送来的点心果子随意地摆在矮几上,花璟留意到潘六儿的目光几次从那儿滑过,咽了好几次口水,干脆分了一半给对方。
潘六儿瞪圆眼,紧紧抱住包吃食的油纸,似怕被人抢走,对上花璟的目光,又羞赧而咬唇,低声道:“我……”
花璟打断他道:“拿着吧,我晓得你很需要。”说罢,又从冬衣里捡出一套递过去。
潘六儿接了下来,一声没吭。花璟能看出,这是一个极要自尊的孩子。
送人出了后山,为防被庙里人说潘六儿偷盗,花璟送佛送到西,直把人送到庙门口。
回到后山竹舍,花璟搬了一张躺椅,置于暖阳烘烤处,拿一方汗巾子遮住了眼,如猫一般翻着肚皮晒太阳。
脑子里又浮现少年的身影,回想起金瓶中另外一个妖娆艳丽的倩影,忽然之间,唯有叹息。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见过花家兄弟,西门庆及其亲人,玉皇庙里众人,他知晓自己未来会见更多以前只能凭借文字想象的金瓶中人。
从他初来乍到,心头隐约有担忧——倘他没来,花子虚的人生轨迹必然循着原著而行,与之相连的其他人也不会受到干扰,可他既然来了,定然有改变。
那一夜西门庆死于他手,之后莫名无事,已让他不敢冒然行动,只能存身于玉皇庙以静制动。没想他闲待着,也能撞上主角人物,还发现对方换了性别。
潘金莲,潘六儿,原文里都指同一个人。一淫二妒三擅骂的虎中美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小可怜,花璟想到后世人看书时对潘六儿的骂言。
人多言潘金莲聪明伶俐、美貌风流,同时心狠手辣、搬弄是非、银欲无度。因偷汉子而杀夫,因争宠而设计逼死宋蕙莲,因嫉妒而养猫唬杀别人亲子,两面三刀,六亲不认,仗着美貌风情视一切世俗为无物,万事以已身需求为先。
潘金莲三字,成了银妇的代名词,受人唾骂。
骂的人多了,自然也有人可怜她。看过太多的骂言,有人先入为主,仅凭只字片语就跟风说这个女人如何如何的丧德败行、冶容诲淫。实际上细细观文,潘金莲只是个可怜又可恨的弱女子。
时代限制女子,从出生遭受裹脚之痛,养出一双好小脚,将来才有机会嫁得好。她貌美又家贫,犹若怀揣巨宝而无自保之力。
别人贪她颜色使她被卖来卖去,把她当货物一般,可她毕竟是人。既然生而为人,必有自己的心思,她想傍个依靠,所以不择手段,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抛弃良心行事,一切只为追求快乐!
潘金莲可不是个苦情白莲花,她是一株毒罂|粟。长于欲望,一旦沾手,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说起来,花璟挺欣赏潘金莲的性格,能坏到她那样独具特色,也是一种能耐。相比较那些所谓善良贤淑的女子——吃再多苦头,受再多欺压连累,都能对曾害她之人以德报怨,磨磨唧唧,越被虐感觉自己越圣洁——花璟更欣赏这种敢爱敢恨敢争敢抢的女人!
诚然,这个女人很坏。可是,也情有可原。她成长的根儿即自小的教育都有问题,谁也不能强求她善良美好,出淤泥而不染。
偶尔花璟也会想,或许仅仅因为潘金莲是个弱质女流,许多人就只看到她的可恨,而看不到她的无奈与可怜。
倘若潘金莲生为须眉,还会遭受那样的骂名?
想那西门庆享用了那么多女人,后世的骂名也未赢过潘金莲,想来这本就是人们对女子有偏见,总把男子的荒唐归于女子的枕边风蛊惑。
一朵美丽的花,好好的绽放在那儿,有能力摘取它的人,心甘情愿为之跟别人争抢,做了坏事遭人戳脊梁骨,反过来就怪花太美,其中强盗逻辑,常常让人无语。
花璟心想,或许他的出现,致使蝴蝶效应,那些被原文固定的角色在人生轨迹中发生了偏移。且不论于他而言是不是好事,就说潘金莲——
对方成了男子,还会遭受那样的人生,成为别人的玩物吗?
倏忽又想起潘六儿的容颜,花璟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突然意识到在金瓶的世界中,美貌绝对是一种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