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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老太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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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觉得肩脖处火辣辣地痛,左手抬都抬不起来,疼得眼泪直往下落,她一向是个倔强的性子,仿佛从出生到现在流的泪,都没这一天多。
袁氏拉住了老太太的右手,脸上是极不耐烦的神色,老太太还在死命挣着要打迟迟。
老太爷恰在这时进了屋内,在来的路上,他已是听卢大娘说了事情的经过,这会眼一扫,许坤便走上前去,扶他坐在主座上。
老太太一看老太爷过来了,之前的张狂全收了起来,袁氏便扶她也上了主座上。
老太爷横了她一眼,当着满堂儿孙,倒是没说什么,只对许珍说道:“珍姐儿,我听说你骂你七妹妹和大哥哥?可有这回事?”
许珍经此一打,吃这一吓,本就是喝的果酒,这会也醒过神来了,苍白着脸,不敢说话。
老太爷是一部主事,官威甚重,继续问道:“可有这回事?”
许珍吓得又哭了,边哭边喊道:“祖母!”
老太太一向把她看得很重,闻言哪受得了,当即辨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过是两句顽笑话,兄弟姐妹拌两句嘴,偏七丫头挑拨老大当了真,珍姐儿就挨了打,你看看她的手,都肿那么高,只怕还伤着骨头了。”
迟迟听到这话就想糊她一脸狗屎,真是避重就轻,再告刁状,这老太太,睁着眼睛,昧着良心说瞎话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她泪一落,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叫了一声:“祖父,我……”她张了好几次嘴,才说出完整的话来:“我是第一次见您,也是第一次见我父亲,难道父亲疼我会胜过五姐姐?”
老太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许坤忙辨解道:“父亲,珍姐儿骂迟迟是贱种,这是不把我放眼里,这么大了,一点也不晓事,什么话都敢说,粗俗不堪,实在忍不得,我就教训她了。”
迟迟听了,感觉心中稍暖,总算还知道回护她,老太爷却斥道:“喝酒了?还不去喝醒酒汤,这话也是乱说的?口无遮拦,那一个也是你的孩子!”
迟迟一听这话,心有点凉,看老太爷的面容,清瘦端方,目光清明,目视许珍时,眼神却凌厉了许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正当她也以为会不了了之时,老太爷突然问道:“珍姐儿,你知道错了吗?”
许珍迷茫地抬头,看向一向也疼爱她的老太爷,喃喃说道:“祖父,你不是斥责父亲了吗,怎么我还有错呢?”
“别人有别人的错,你的错是你自己的,再问你一次,知道自己错了吗?”老太爷很是威严地看着她。
许珍倔强地抬着头,紧抿着嘴巴不说话。
老太太哪见得她这个样子,走到她的面前,把她的手抬起来,放到老太爷面前道:“你看她的手,都伤成这样了,就算有错,也罚过了,就这样吧。”
迟迟远远的也看了一眼,虽没破皮,可是肿得老高,皮肤都呈半透明状,也是伤得不轻,想想自己的肩膀,大概也会是这样,不由地叹了口气,这管孩子就管孩子,直接上手就打的教育方法也是服了,偏古代还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没等她的同情心生出来,老太太又加了句:“倒是迟迟挑唆他们父女不和该怎么罚?”
迟迟犟脾气上来了,气愤地说道:“老太太,难道是我让五姐姐骂我的?骂完我不算,还要骂大哥哥?”
老太太讪讪地不再说话,老脸胀得通红。
袁氏看她揪住这点不放,也厌烦的很,平平地说道:“老太爷,按理我是不好说什么的,但是五姑娘实在是过了,都已经这么大了,大家子闺秀,最起码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着,她轻飘飘地看了老太太一眼道:“大概身边的奴才也不是个好的,要不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怎么学来的?”
老太爷点点头,深闺中的姑娘家,没人教还真不会说这些,想起老妻,又有点头疼,他揉了揉眉心,自知不懂后宅中的弯弯绕绕,不过就好像为人做官一样,不知道的,就听别人合理的建议,当即说道:“我看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了吧,老大家的,你再寻个好点的教养嬷嬷回来。”
袁氏忙痛快地应了,心情大好,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管这五姑娘,正好家中有三个待订亲的姑娘,索性找一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三个人规矩,再找一个严厉的回来专门管着许珍,也不求纠正多少,只求让她长点记性,别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倒就行,要不以后怎么结亲?又不是结仇。
老太太忙跳起来说道:“珍姐儿身边的人都是我挑的,最是会服侍她,不能换。”
老太爷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脸色难看地看着老太太,到底是老妻,在儿孙面前不好下她面子,想了想只得说道:“我看珍姐儿要好好管,都是你纵的,既这样,你就陪着珍姐儿在家祠抄罚脆吧,每天早中晚,各跪足一个时辰,到过年的时候再出来。”
老太太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什么都不敢说了,这些年,他官越做越大,威严日重,再说都老夫老妻了,两个人向来是各过各的,各自安好,这会更是吃不准他的心思,不敢忤逆他。
老太爷看她一眼,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他娶她时,在微末时,她是一个七品京官的嫡女,只不过岳父中进士做官时,她都十二三岁了,自小在乡间长大,并没有什么见识,他曾把道理掰碎了揉烂了教过她,以前还听些,只是现在越老越左性,这样想着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老太爷吩咐袁氏道:“你吩咐人去拿点药,再安排个人带点被褥过去,今天晚上就把她们送进去吧,谁也莫求情了,等除夕再出来吧。”
袁氏忙吩咐了下去,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爷,脸都有些扭曲,见他看都不看她,就恨恨地盯着迟迟,想把她也一起带进祠堂去,不死心地问道:“是不是迟迟也跟我们一起去思过?”
迟迟看到她那恨极的眼神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只可惜,她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利去或不去,这个都由老太爷来决定,她真是恨极了自己的命运任由人摆布的感觉。
老太爷道:“你和珍姐儿去就够了,再胡搅蛮缠,过年也别出来了。”
迟迟觉得这个家还是有点人味,比如袁氏,比如老太爷,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如果吃住都在祠堂,迟迟仔细想了一下,这惩罚算是不轻也不重,只不过下了她们的面子也好,省得是个人就想欺负她。
等袁氏安排人半拖半拉地把老太太和珍姐儿拉走,老太爷和气地对堂内的孙子孙女们说道:“你五姐姐虽然说错了话,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回去把三礼都抄一遍,到时候我要检查的。”
老太爷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孙子孙女们,许瑧和许环是一脸的气愤,迟迟倒是和袁氏所出这几个一样,安安静静的,心中赞许了几分,又对迟迟说道:“你跟我来。”说完起身便往外边,迟迟忐忑不安地扶着小荷的手跟在他身后。
天地黑沉沉一片,无风无星也无月,只有脚下的方寸之地,被灯笼照了出来,迟迟看着老太爷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起伏不定,也不知此行,是福是祸,看着是个公正的,又谁知会不会碍于所谓的公正惩罚了她们,而他自己的心却不舒服,要找她的茬?
忽而又想,古代的家长权威甚重,想罚她,怎么罚,她也不敢说什么,没必要专门叫她出来,便放下了心。心里一松,才发现里衣已经被汗沁湿了,肩膀上钻心的疼便铺天盖地而来,她强自忍着,一步一步走向外院的书房,好在路并不远,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进了书房内,看到这一栋房子没有隔断,十排满满的书收拾的整整齐齐,老太爷坐在屋子里面的书桌上,迟迟看到书桌两边都有个极大而深的青瓷敞口瓶,里面一卷一卷放着卷好的字画,桌上有盆盘曲的老松,笔架笔洗镇纸公文收拾得十分整齐。她离书桌三四步远便站住了,低头侧立在一旁。
老太爷观她额上鼻头上有细汗,估摸着老太太那一拐打得不清,观她仪态出众,并未受疼痛影响,心中对她更是高看了一眼,想想妹妹小时的姿容仪态,又觉得是妹妹教出来的孩子,必是懂事知礼。
这么想着他的语气便不自主地温和下来,询问迟迟道:“你是不是怨家里人把你送入庙中不闻不问?”
迟迟愣了一下,没成想他是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她这个问题,她是真的一点不介意,但肯定不能表现地太高兴了,想了下措词,慢慢说道:“回祖父的话,说完全不怨是不可能的,要说怨,也没什么可怨的,姑婆很疼我,山上也清静。”
“你能知道清静,就不是个蠢的,想必当年的事,你多少总有耳闻,我是下决心整治了后院,不过是在送走你之后,你大了,当时那样的情况,你离开比留下好。”老太爷说完,伸手揉了揉额头。
迟迟没成想会是这样,虽说话里有保全的意思,可也从没有人想过为保全她大动干戈,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能安排她到白云庵,之后姑婆接手,也算是对她仁义了,道理是这样的,可要说心无芥蒂,大概不是心大就是缺心眼。
她柔声说道:“祖父苦心,我是知道的。”说完,便不作声了,实在是说不出别的来。
老太爷微叹了口气,他本就不长于哄小辈,屋子里便静了下来。
迟迟觉得自己又迂了一回,要在这家中立足,少不得要说违心话做违心事,难道别人对她不好,她就该给别人脸子瞧,可惜她还没这么大的脸,狠狠地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把,打叠起精神说道:“祖父的书房好多书,我这些年就跟着念了些佛经,祖父能允我来拿书看吗?”
老太爷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息间,能屈能伸的孙女,年纪不大却有这番气度,只可惜不是男孙,他点头和蔼地说:“你可以随时来,若是书房有人,可能会不大方便,若是不想白跑,可使人先过来看看,没人时再来。书架子上的书你可以随意看,也可带回去,只不要弄坏了。”
迟迟欢喜地点头应了。
老太爷不由一笑,到底是孩子,叮嘱她道:“书桌上的东西莫要乱动,挨着书桌这一排的书架上大部分是孤本善本,要小心谨慎些。”
迟迟喜笑颜开道:“谢祖父!”
老太爷看到她真诚的笑容,算是彻底放了心,盘算着等闲了多买点书送给她,就当是补偿了,看夜已深,便吩咐守书房的婆子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