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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晦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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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的路上,沐静如遇到清欢,说是周氏找她吃饭。
沐静如知道,这是老太太那边有回音了。
安安静静地吃过了饭,周氏带着沐静如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三言两语地说明沐老太太的意思和安排。
原来,沐老太太虽然也算是中意楚时,可他不过见了一面就嚷嚷着要让沐静如站好了,给他画,这轻浮的行事,老太太却不大喜欢。
沐家若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别人会怎么看沐静如?又会怎么看待沐家的姑娘呢?就算是楚家愿意娶沐静如进门加以弥补,那也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偏偏楚老夫人特别宠这个孙子,沐老太太又不想让昔日的老姐妹面子上过不去,不好直接开口拒绝,因此沐静如出的那个主意,就落进了沐老太太的心坎里。
“真难为你,想到这个法子,”周氏颇为欣慰地笑道,“老太太很高兴,已经给楚老夫人下了拜帖,明日要亲自带我过去。”
也就是说,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沐静如却有点不好意思,主意也不是她想的,都是宁斐的意思,她不过是代为转达而已。
这可帮了她的大忙,必须要好好感谢他才行。
沐静如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清欢提着灯笼送她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被她远远地落在了后边。
然而,当天沐静如并没有见到宁斐。
而且,从那天开始,接连几天,无论沐静如怎么叫他,宁斐都没有再出现。
沐静如开头还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担心,不过转念想想,又释然了。宁斐本来就不是随叫随到的人,她喊过他许多次,他却只在他想出现的时候才出现,我行我素的,沐静如觉得自己应该习惯了。
周氏见过楚老夫人之后,楚老夫人也对那个计划颇为满意,很快就带着她一起去知州府拜见王夫人。
王夫人对这个法子也挺感兴趣,周氏为人处事又低调得体,王夫人便请周氏帮忙,从旁协理,帮忙安排赏菊会的诸多事项。
周氏忙了起来,沐静如就承担起了照顾静婉的事情。每天吃过早饭就去周氏的院子陪静婉,姐妹两个聊天,读书,写字,画画。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划过,转眼再过两天赏菊会就要到了。
周围人平和喜乐,前世的记忆和因那些记忆而愤世嫉俗的心情,渐渐远离的沐静如。因此,当一个月禁足期满的芸香,走出房门第一件事,就是向沐静如请求去看一下杨桃还留在乡下庄子的家人时,沐静如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甚至还请周嬷嬷帮忙安排车子和随行的婆子。
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沐静如午夜梦回,才会感到隐隐的忑忑与不安。
关于三姐姐前婚姻的事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为了在赏菊会上惊艳众人,大伯母和二伯母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三姐姐的针线活漂亮,被二伯母安排了更多的活计,每天做都做不完。沐静如想要见她一面不容易,还会给她增加额外的责骂与麻烦。
还有就是宁斐,距离吊死鬼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月余,宁斐还是没有出现。沐静如反复回想,在藏书楼里宁斐给她留下的的最后印象。那时他浑身接近透明,周围萦绕白光,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却好像随时会被什么东西吸走一样。
这两件事,无人可问,也没有书籍可以查询,便都成了沐静如的心事。
沐静如叹口气,重新闭起了眼睛,明天针线房会送来赶制的几件新衣,别看事情小,试穿,修改可能也要忙上一天的。
恍惚中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信州书院的藏书楼前。
藏书楼的房门洞开,里边阴森森的,好像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让她望而却步。沐静如想要走开,双脚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一道裹在月白斗篷中的人影出现在沐静如旁边,眼睛注视着门内,似乎想要进去。
沐静如伸手要拉住他,手却落空,张嘴要叫住他,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了进去。
下一刻,沐静如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上了二楼,正面对着窗子。窗前,穿着月白斗篷的人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一阵风吹来,那人转了过来。
斗篷垂落,长发滑到一边,三姐姐沐静娣的脸出现在沐静如的眼前。
沐静如拼命向前,想要抱住三姐姐悬在半空的双腿,却一下子跌进了一片黑水之中。她拼命地挣扎,双腿却沉重无比,拖着她向更深处坠去。
沐静如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无数条惨白干枯的手臂不知从哪里伸出来,握着她的脚踝,拉扯着她,沐静如在水中弯下腰,想要掰开那些手臂,不防对上一个男人的脸。
那张脸上,曾经富有神采的丹凤眼,呆滞木然,空洞的眼神穿过了她,没有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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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姐姐,五姐姐,就选这件吧,好不好?”
软糯的声音响起,沐静如蓦然回神,低头一看,静婉正在拉着她的手臂摇晃,好像已经叫她好几声了。
沐静如抬起头,看见了镜子中的少女。
丁香色的轻纱窄袖上襦,淡紫色的素缎齐胸下裙,静看素雅,走动时,却露出暗藏在褶皱中的图案,一朵朵淡色的重瓣菊花次第竞现。
静婉看得直拍手,针线房的人也与有荣焉,谦虚地问,“五姑娘,您看是有哪里需要改动的?”
沐静如动了动胳膊腿,该紧的紧,该松的松,尺寸也合适,哪里也不需要改。
可是,是不是太华丽招摇了?
周氏正好走了进来,看见沐静如的衣裳,赞赏地点头,“就这件吧,这些日子城里的布料铺子人满为患,有些人家更是到忠州府的绣庄上去找绣娘,既然大家都在衣服上卯足了劲头,咱们也放开些。”
静婉讨好地端着茶杯走到周氏跟前。
“母亲,您喝茶。”
周氏笑,“你的呢?怎么不穿上,快去换上给我看看。”静婉小鸟似的飞走了。
周氏转头对沐静如说道,“大少爷的人找你,说是有事,你什么时候和他说上话了?”
沐静如不知道怎么回答,正琢磨着,周氏有摆摆手,“去吧,都是一家人,你们有些来往也好。
不过你自己注意着,这大少爷可是你大伯母的眼珠子,更是老太爷的心头宝,说话做事务必掌握分寸。”
沐静如点头答应着,换了家常衣裳,走了出去。
来人是沐颖轩身边的书童小六。
不出沐静如所料,他带来了藏书楼事件的后续事情。
原来,书院藏书楼中发生的伤人事件,并没有传开,那名秀才也很快康复,回到书院读书。
秀才是知州公子的人,沐颖轩不便出面,便私下里使银钱托人问询,得知这位秀才之所以会去那藏书楼,是因为那楼中无人敢去,而知州公子有些自己私藏的书画,刚好不想带回家中,想要暂存在书楼内,因秀才素来胆大,便托了秀才带进楼里找地方存放。
不过,沐静如遗失的那只香囊,倒还是没有什么线索,不论是那位秀才,还是书院里的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于香囊的流言传出来。
“大公子说,”书童小六学着沐颖轩的口气说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等过了这一阵,时过境迁,再有什么影响也不用担心了。”
沐静如随意地点点头,让人送小六出去,安静地陪周氏用过晚饭,走出了周氏的院子,脸上才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其实,本来就没有香囊的事情,她之所以要编造这件事,不过是想要知道那些画到底是谁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知州公子有关系。
沐四不是钟意楚时的吗?
就算是送画,送情诗也应该是送给楚时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怎么画就落到了知州公子手里呢?
沐四的事情,沐静如不愿意管,她自有她的父亲母亲为她操心,就算惹出了烂摊子,也有人为她收拾。可这件事里,沐四送人的画,却是三姐姐画的,沐静如隐隐觉得,也许就是这件事才导致前世三姐姐被匆忙远嫁的原因。
今生她换了那些画,三姐姐是不是能逃开前世的命运呢?可万一她要是想错了怎么办?
沐静如心事重重地走进房间,莲雾已经点了灯,熏了安神香。看来这几天她晚上睡不好,莲雾也是知道的。
“姑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莲雾能多到的么?”
出门之前,莲雾破天荒地主动问道。
沐静如轻轻摇头,莲雾很贴心,很能干,可她再贴心能干,有些事情,沐静如也不能告诉她。不仅是她,就算是对着静婉,三姐姐,甚至是母亲,也不能说。
在这个世上,恐怕只有同样不正常的存在,才能纾解她心中的郁郁之想。沐静如习惯性地往旁边看去,却没有看到习惯性见到的那个人。
邸报在书案上摊开着,宁斐喜欢呆在书案前读那个东西,一会儿冷笑,一会儿认真的样子,好像他真的认识那上面提到的人,知道那上面提到的事。
有时也会懒洋洋坐在自己旁边看热闹。
而看热闹的时候,他从来不吝啬口水,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不是恶言恶语,就是出言讽刺,每次都让她很生气。
不过,也不总是如此。
那张嘴中,也有过很好的主意,也黯然地拒绝过她的帮忙,还郑而重之地道过谢,更曾经气急败坏地要阻止她。
现在,不论什么样的花,也好久没有听到了。
也许,她再也听不到了。
沐静如恨恨地瞪着桌上摊开的邸报,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一声嗤笑从某处响起。
一只手掌出现在半空,在泪滴即将坠下的竖直轨迹上张开。然而,泪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
沐静如眼角还挂着泪,惊喜地站了起来。
宁斐盘靠坐在书案上,双手抱胸,歪着头,神情晦涩地看着沐静如,翘起了一边唇角。
“我以为,你巴不得我彻底消失呢。”
他常常笑,可不知怎的,这一次,沐静如却特别不敢看他,眼泪又还在流,连忙拿袖子挡住眼睛,偷偷蹭掉眼泪。
“我哪有那么坏?”沐静如说道,“你,没事吧?”
那天,宁斐看起来不对劲,这几天也不出现,是不是就是因为那天出了什么事呢。
宁斐笑,“我还能有什么事?”说着目光游移,落在了桌上摊开的邸报上,顿了顿。
沐静如连忙说,“这是我大哥新送来的,最新的,你看吗?”
说着凑了过去。
宁斐还是笑,“放着吧,先不看。”既不看邸报,也不看沐静如。
沐静如随意瞥了一眼,身体忽然僵住了。
宁斐一直靠坐在书案上,她站在宁斐的的身边,想要献宝的手臂径直穿过了宁斐的,如同穿过一道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