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死不了就得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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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希从工厂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九点。
三天时间去了十几家工厂，跑接力似得赶车，张小希一直在发低烧，都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终于回到市区，司机问她要不要送她到现在住的地方，她说送我到老地方吧。
她很想躺下来，吃药洗澡睡觉，但是还是回到了以前同居的房子。张小希在回来的车程上想好了，白天要工作没时间，晚上一定要过来看下环境，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雷季杉不久之后就出院了，这个房子总得给他准备好，人残废了总归还是要活下去。
张小希拖着疲惫的步伐，背着大包行李往熟悉的环境走，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相熟的身影站在灯光下，她还以为自己太累了看走眼，结果那个人就朝着她走了过来。
一个衣着朴素，但是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一个中年女人。张小希从她的脸色上看出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阿姨你怎么会这里？”
“小希我终于等到你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
热恋的时候，雷季杉告诉过张小希，自己最恨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她在他七岁的时候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丢下雷季杉和他的父亲嫁给了那个男人，这个人就是他的亲叔叔。
雷季杉的父亲开始酗酒，使用家庭暴力，雷季杉从懂事起就是成活在有双亲犹如没有的状态下。父亲去世后他对母亲的恨就更加重了。
这些事情都是雷季杉过去断断续续地告诉张小希，提到的次数也不多。但她见过雷季杉的妈妈王永琴，她在酒店做清洁工作，一份很累很辛苦的工作，她做得兢兢业业，虽然是清洁工，但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张小希跟她接触不多，但她觉得王永琴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她和雷季杉在一起，他们碰到他母亲，她看到一个母亲眼里的温柔和期待，雷季杉则是拉长着脸看都不看母亲一眼。她想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她一跟雷季杉提到他母亲，他就翻脸了，说不要提她，他恨她。
“这个是季杉工作以后每个月给我的钱，我一点都没有动过；这张是我跟他叔叔存的，本想给鸣鸣付首期。”公寓附近的咖啡店，王永琴粗糙的手推给张小希两张银行卡，压低声音说话，在这样一个幽雅的环境，习惯了默默工作的她很不习惯。
“季杉每个月都。。。。。。”张小希有点震惊，他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话，他只是说他恨他的母亲，可他每个月都给母亲汇钱。
“这孩子恨我，我知道。但他工作以后每个月都给我汇钱，从开始的一百两百到每个月一千。我都没有用，存在这张卡里。小希，季杉这孩子脾气不好，但是他是嘴硬心软。所有，要是他有对你不好的地方，阿姨希望你能谅解。”
王永琴粗糙的手握住张小希的手，眼里充满了期待。
“阿姨。。。。。。”张小希眼睛红了，“你都知道了？”
“鸣鸣刚大学毕业，在市一院实习，他说他看到了他哥哥。”王永琴开始摸眼泪，“都是我不好，季杉不肯见我。”
“阿姨你放心，我会照顾季杉，你放心。”张小希一激动，小腹隐隐作痛，有种恶心的感觉。但她也顾不上了，她不想让眼前可怜的母亲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此刻她看到的是一个心碎的母亲，她不想让这种痛苦雪上加霜。
“其实我来找你，也就想你把这个带给季杉，让他补补。”王永琴把包好的炖乳鸽给张小希，“让我每天都给你送过来，好吗？”
“阿姨，我，我出差了好几天，所以就没回家。”张小希解释。
“我没有你的号码，只知道你们在这里住了很久，所以就过来等了几天，终于让我等到了。”王永琴擦掉眼泪，笑了。
“希希。”分开的时候，王永琴叫张小希的小名，“苦难的日子阿姨过了很多年，终究还是走过来了，你要有信心。”
张小希在转头的一霎那哭得像个小孩。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张小希的日子看上去恢复了正常，像往常大多数的时间一样，她在公司忙得天昏地暗。
她告诫自己，目前她必须关心的是自己的事业，服装产业是一个外表光鲜的事业，内在的幸亏出乎外人的想象。做为零售的公司，如果一季的商品没有到位就会严重影响订货，即便勉强在市场上销售，下降的业绩就会导致库存，甚至影响到公司的运作。
张小希主要负责的春夏系列，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加盟商怨声载道，在与设计师团队开会的时候批评春夏的货品太过于前卫流行，目前品牌的消费群市场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衣服的，太流行前卫导致成本的上涨，零售价的提升也是风险的主要因素，一连串的问题会影响销售。商人永远是利益至上，处于矛头中心的张小希连续好几日奔波于各个会议室，南方，北方，内陆市场的订货量都不尽人意，不用公司上层开口，张小希自身的压力都是巨大的。
工作上的压力使得张小希太累太疲惫，以为自己的生理周期推迟了，以为再等等一切就会正常起来，她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很久以后，她想过一个傻问题，如果当时知道自己怀孕了，或者是雷季杉细心一点能发觉她怀孕了，那么他们还会分手吗？她又想起当时他倚门上假装无所谓的表情，如果他们之间能忍让一点，分手能平缓一点，雷季杉还会出车祸吗？如果他没有瘫痪，那么又会是怎么样的命运？
命运没有如果。
在张小希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同一时间，雷季杉必须学会如何度过在轮椅上的日子。
他必须在医院学会如何生活下去，像十多年前一样学会生存，拖着残废的身体。
雷季杉躺在床上看着天空中的飞机飞过，这是他过去日常的生活，现在看来却是万米高空，他告诫自己不能流泪，泪已经流得太多了，他不是舍不得她，绝对不是。
他硬撑着想要坐起来，后背的伤痛在这个时候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僵硬，根本坐不起来，他看到下身导尿的细管一直通向病床下，这根目前唯一留在他身上的管子明天就能拆除了，伤口愈合后他就能做复健，做到生活自理，最后回家。
也就是说，医院对他的抢救成功了，他成功却残废地活了下来。
可是家在哪里？那套人去楼空的房子？回家又能做什么？雷季杉的悲伤情绪又一次涌出来包围了他，他才三十一岁，可他瘫了，以后只能躺着或在轮椅上残喘了，他甚至没有家，没有爱人。
雷季杉再次徒劳地想要坐起来，僵硬的双腿却一动不动。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举止很傻，为什么要挣扎，坐起来又能怎么样？还想着走路不成？
张小希推门进病房，正好看见雷季杉僵硬得撑着身体，她慌忙跑过去丢下手上的东西扶住他的腰，往后面垫了两个枕头，扶着喘着气的雷季杉缓缓躺下去。
“好点了吗？”她低着头说，把被子按严实。
雷季杉没有说话，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今天的妆已经有点化了，睫毛膏晕开来显得眼圈很黑，很憔悴。他本想问她这几天过得好不好，可是几次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一语不发得看着张小希把一盒一盒的饭菜放在他床前的架子上，她的脸还是没有表情，眼睛还是没有看他，他只听见她有点冷漠的声音：“吃饭吧。”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还有很有营养的炖乳鸽。他想起她不会做饭。
“又是快餐？我吃够了。”
“不是快餐，是在酒店订的。”张小希撒谎。
“可以吃到这么贵的菜，算不算很幸福？”
雷季杉看着饭菜一动不动，突然伸手把桌上的饭菜全部推到地上，病房里只听见塑料饭盒轻微的闷声。
张小希没想到雷季杉会这样，一地的残羹让她怒火冲天：“你不吃是吗？好，不吃，不想吃就不要吃！你不想吃也没资格浪费粮食！”
张小希甩门出去，门重重得被关上，发出巨响，她靠在门上，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雷季杉颓然倒在床上，身体的虚弱一点点的小动作后背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地的饭菜，雷季杉倒在床上。张小希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景象。没有人给他打扫他就这样放纵得自生自灭了。什么时候，永远骄傲永远意气风发的雷季杉会有这么绝望痛苦的表情？张小希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好像被人揪着使劲在拧，喘不过起来。
保温盒里的番茄鸡蛋面，放在雷季杉的面前。
“你回来干什么！”他用仅剩的力气吼她。
“住嘴！”张小希抓住他的衣领，粗暴地吼他，“雷季杉，你要是敢把我做的面再掉了。。。。。。”
“那又怎么样？”他抬头看着她生气的脸，打断她的说话。
“你可以试试！”张小希弯下腰收拾地上的饭盒垃圾，不争气的流泪。她看到他原本透彻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倔强的眼神竟然是那样的疲惫。
他实在是太饿了，吃得狼吞虎咽，人活着就得吃饭，他吃得这么快，生怕把自己饿坏，既然生活这么痛苦，为什么潜意识里竟然是这么得想活下去。
张小希走出病房去倒垃圾，在走廊的转角处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死不了就得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