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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第七章

      “我说,不如养个什么动物吧,”戎天若才从自己的工作室回来,悠哉悠哉地摔进沙发里,舒展开修长手臂,头一扭笑眯眯盯住叶野霆,“你看,他不在,你一个人多无聊啊。”她穿一件珠灰色的真丝连体衫,搭配的首饰是珍珠的,衬得皮肤格外白皙柔润——如果不说话带着笑,整个人都敛了锐气,显得文雅又温和。

      戎天若有意不让人高兴的时候,总是能不带一个脏字地叫人不爽;而曾经的叶野霆说话从无顾忌,很多时候就具有一定杀伤力,再带上攻击性,就没法善了了。
      当初两人看对方都不顺眼,平常一对上虽然没有过重火药味,但那份不待见总是明摆着的。
      戎其朗一直很担心他俩矛盾加剧整出大事,也确实见过两人冷嘲热讽几乎就剑拔弩张的局面,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就这样以不友好的关系维持了数年广义上的和平。

      叶野霆彼时正在看一档人文节目,这期确实也有点意思,他的表情还挺专注。等戎天若说完了话,他才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说:“不是有你了么。”
      戎天若拊掌哈哈而笑:“还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你到底是不是真失忆了?”
      叶野霆道:“失忆不影响我判断你对我的态度。”
      “不友好不代表是敌人嘛,”戎天若勾勾嘴角,声音放低些,“你我以前还协作过呢,虽然你应当是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叫我'Adonis'?”叶野霆蓦地问。
      戎天若挑动长眉,流露出一丝意外:“现在我都有些好奇朗究竟告诉了你多少你的过往了。”
      叶野霆缄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像是失落。
      戎天若笑了笑,凑他近一些,轻声询问:“你有没有试过,Google自己?”
      “Google什么?”叶野霆下意识顺着她的思路走,“'叶野霆'?”
      戎天若摇摇手指,语气神秘:“搜那三个字可没用。”她冷不丁抓住叶野霆右腕就撸起他袖子,一边嘴里道:“看,难道你就不好奇……”然后她看着叶野霆干干净净的小臂,卡了一下壳,旋即无声笑了。
      叶野霆被她一顿有头无尾弄得心里发毛,警惕而微愠地抽回手臂。

      “小姐,叶先生,可以先用餐了,先生说过过了七点就不必等他。”巴顿像是掐着点出现的。
      戎天若还是笑,心情颇好的样子,看了叶野霆一眼,却什么也不说了,眼底笑意很有些诡秘味道,对叶野霆狡黠地一眨眼,先站了起来:“好啊。”

      ……

      直到睡前洗完澡,戎其朗也仍没回来。
      叶野霆擦着湿发走出浴室,头一回感到情绪低落——戎天若的话令他在吃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吃完饭,戎天若换了套衣服又出了门,两人并没有机会再交谈。

      叶野霆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望着落地窗外的窈寂夜色出神。
      接着便对擦头发失去了耐心,他将毛巾随意扔在一边,去了书房。
      戎其朗大部分的藏书还是在戎宅,这里只有一小部分。但哪怕就那么一小部分,其深奥枯燥也能够与叶野霆的书形成明显的风格对比——叶野霆总是喜欢稀奇古怪的事物,淘书时也不例外。

      戎其朗对叶野霆说过,既然失忆了那么这些书对他而言就是崭新的,他可以全部重新看过,应当也是乐趣满满的。
      叶野霆确实喜欢自己的书,虽然数量不多,但都很有趣,他能津津有味地看一天。他在书柜上挑选,最后却鬼使神差地带着一本戎其朗的书回了房间,翻开了才发现,大概又是跟机械和人工智能相关的书籍,还是德文版。
      他挫败地合上书,自暴自弃地关了灯,掀开被子躺下闭上眼。

      回来的路上,戎其朗想起了一些往事。

      第二次见到叶野霆时,他独自在不开灯的琴房里弹着钢琴,弹的并非什么传世名曲,而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恰巧是戎其朗印象深刻的一部,所以他听了出来——戎其朗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时间看电影,几乎都是林长风送了他,他才抽空拨冗一看。
      那时他便觉得这曲子动人,不想现场演奏更是教人沉醉。

      戎其朗没有出声惊扰或打断,琴房的门半敞着,他便站在门后,静静聆听。
      他走来时并未刻意放轻脚步,演奏者自然也听得见,却丝毫不受干扰。
      自那不宽的间隙中,戎其朗无意间窥见了年轻的演奏者。

      ——虽然逃离了宴会,身上却仍是一身挺括正装,长发披在肩头,有几缕垂落在脸侧,神情专注又愉快,好像一位表演中的钢琴家。
      六角形的琴房采光极佳,月光流泻,清冷有如霜华。叶野霆坐在光影之中,侧颜精致得令人惊叹,如果不是唇角眉梢的那抹笑,几乎显得不真实。
      戎其朗记起他的名字,仍不动声色。

      这曲并未结束,演奏者已经兴兴头头地换了一曲,风格陡然转变,欢快明朗。
      戎其朗意犹未尽,心下惋惜,他又伫立了数秒,转头沿着来路走了。

      黎正毅那天特别高兴,戎其朗盛情难却,又留了一会儿才从黎家离开。
      他和贺蔚琳站在门口等司机将车开过来时,发现叶野霆也在。
      叶野霆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他们确实没有熟到足以寒暄的地步。
      他应该并不知我姓什么。戎其朗认为。

      叶野霆的笑意深一点,像是开玩笑,声音并不高:“我的钢琴弹得是否不好?戎先生连掌声也吝啬。”
      戎其朗产生了一瞬间的惊愕,他怎知是我在门外?贺蔚琳闻声看了看叶野霆,又看了看丈夫。
      “你弹得很不错——只是我想你并不乐意被人打扰。”他只好说。
      叶野霆点着头笑吟吟地说:“我确实不喜欢独处时被人打扰,但也喜欢听人们的赞赏,扯平,就不怪你了。”
      戎其朗有些哭笑不得,却谨慎起来,不再开口了,只点点头。

      叶野霆的车来了,他偏头看了戎其朗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戒心挺重啊。”接着便上了车。
      戎其朗不知道看错了没,他眼底似乎有丝揶揄的讽刺。
      贺蔚琳终于忍不住轻声问:“这是谁?”
      戎其朗摇摇头,没说什么。

      那年近年底的时候,戎其朗去O国出差,预留了一天去探望祖母一家。
      没想到就在那日里,他又碰见了叶野霆。

      时值深夜,戎其朗驱车从梅嫣住处返回酒店,途径公园区和文化中心夹间的大道时,瞥见路灯下有个人影,正使劲挥着手招停。今天大概是有什么演唱会,活力四射的光束旋转舞动,摇晃着夜空。这里并非什么路口,审慎本能的作用下,戎其朗稍稍放缓了车速,但已经有七成意愿倾向于不停车。
      似乎是个华人……
      戎其朗犹豫了一下,天平终究摆平。他踩下刹车,放下一点车窗。

      对方靠近车窗,往驾驶座里看了一眼。戎其朗这才看清了这个绑着头发的华人男青年的真面目,一时脱口:“是你?”
      对方灿烂一笑,几乎同时惊喜道:“哈,够巧的!”
      叶野霆老实不客气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笑道:“到底是同胞热心。”他系上安全带,就把手搭在戎其朗的座椅肩上,四根手指敲了敲椅背:“走呗?”一副大爷做派,仿佛戎其朗是他司机。
      实际上戎其朗并不多在意这些,但多数同戎其朗不熟的人在他面前,形状都会较平日收敛几分,更别提年轻一辈——叶野霆却算得上是几乎不受戎其朗气场影响了。

      戎其朗平稳地开着车,问道:“去哪儿?”
      对方却不答,反而先提问:“还记得我名字么?”
      戎其朗点点头:“叶野霆。”
      对方打了个响指:“答对。”他把座椅推后,又调低一些椅背,尽力伸开腿,姿势极是放松地靠在座椅里,惬意地出了一口气,饶有兴致地继续问:“戎先生……来出差吧?”
      “对,”戎其朗又点头,礼貌性地反过来关心一下,“你呢?”
      “我啊,来玩儿,”叶野霆笑眯眯,“刚刚决定抛下伙伴独自行动。”
      戎其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把我带到最近的沙滩就行——你认识路吗?”叶野霆说。

      “……这里治安不比国内,时间不早了。”戎其朗提醒一句。
      叶野霆不为所动,执着道:“非去不可,你不想顺我过去就放我下车。”
      叶野霆这年纪任性的年轻人戎其朗见过不少,然而身在异国,一种微妙的责任感升上心头,但他向来不爱说教,只问:“你住哪间酒店?”
      “你先告诉我你住哪间,我再考虑告不告诉你我住哪间,”叶野霆目视前方,习惯性地舔舔嘴唇,慢悠悠道——这态度摆明了不乐意配合,“不过事先声明,你就算把我直接扔到酒店,我也能再跑出来。”

      戎其朗有些无奈,但耐心还剩大把:“我住SH。”
      叶野霆突然乐了:“看来是老天派你来抓我回去好好歇着。”
      戎其朗失笑:“你也住那里?”
      叶野霆点点头,眼角一挑:“不过那也不管用,我前面说的话可没作废。”
      随即,他坐姿一变,上半身朝戎其朗倾过来,稍压低了声音怂恿道:“其实我是想去夜泳,不如你一起来?跟白天里游可不一样,有意思多了,特别爽!”
      “爽什么?”戎其朗淡淡道,“夜海无非比白天更冷、更黑、未知性更大。”——更危险。
      叶野霆低笑:“你从前肯定也夜泳过,还不止一次。”语气很笃定。

      戎其朗并不否认。确实,他还生活在这片土地时,年纪尚小,承受太多,心境常不稳定,祖父带他发掘了攀岩的乐趣,而他自己则意外地体验到了夜泳的奥妙——他最喜爱的两种疏解方式。然而到现在,只有攀岩保留下来了。
      他不再喜欢用刺激来解压了,早已过了那个狂妄自大、不畏自然的年龄。他更偏爱在肌肉被运用到极致、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中逐渐沉淀心绪、摒除杂念,从而获得最终的畅然和平静。

      于是戎其朗岔开话题,道:“你脸上……有些蓝色。”
      叶野霆闻言咕哝了一句:“是吗?”翻下遮光板在镜子里查看,揉着右半边脸笑起来:“这玩意儿可真难卸。”他用大拇指在眼睛下方的皮肤上用力地蹭了蹭,重得留下红痕,但收效甚微,于是撇撇嘴作罢。

      叶野霆看着车窗外,忽而微笑起来:“这不是回酒店的路。”
      “省得你再跑一趟。”戎其朗道,从容顺畅地转舵,目光专注地看着前路。
      叶野霆凝视了戎其朗一秒,忍不住笑出声,嘟囔道:“真是个老好人。”

      再度谢绝了叶野霆的“提议”,但戎其朗也不打算在车里闷着,他选择出来透透气。
      看着已经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高举双臂欢呼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跑向大海扑进浪里的豪放年轻人,戎其朗颇有些感慨意味地轻叹了一声。
      他没去留意叶野霆游到了哪里,而是环抱着手臂,仰头细细端详起头顶这片陌生又熟悉的星空来。

      叶野霆在海里扑腾得不算太久,他上岸来套好裤子时,戎其朗仍在自得其乐地辨认着夜空中的星座。
      “热心人,走了?”他笑眯眯道,心情大好的模样,手里正拿着自己的上衣略显粗鲁地擦着湿头发——上半身理所当然地光着,鞋子也拎在手里,赤足踩着沙子。
      戎其朗摆正脑袋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些不赞同的意思:“你要这样坐进车里?”
      叶野霆哈哈大笑:“还车时额外的保养费算我的——”又俏皮地一眨眼,“不然,开着盖儿的话,我也不是很介意后备箱的。”
      戎其朗无奈地做了个手势:“走吧,太晚了。”
      叶野霆勾着嘴角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上座椅,还是“懂事”地在将双腿收进车里之前,把脚套进了鞋子里。
      戎其朗看着都替他难受,忍不住道:“不硌脚吗?别穿了。”
      “这可是你让我脱的。”叶野霆耸耸肩膀无辜地说,麻溜儿地脱下鞋子往车门外一倒——果不其然倾泻出两线细沙,然后将鞋子往脚下一扔,舒舒服服地光脚踩在地毯上,将车门关了。

      戎其朗凝神开车,叶野霆则从长裤的兜里掏出了手机来摆弄,一开机便被洪水般的提示信息给逗笑了。
      他回拨了一个号码,身体侧向了车窗。
      “喂?回酒店路上呢,马上到了……”叶野霆带着笑意,声音低了一些,慢慢的,慵懒的,听着有点儿撒娇卖乖的意思,“嘿嘿,撒野当然高兴啊……嘻,不告诉你……没有,真没干坏事…………反正你们能处理好,是不是?Martin他们知道我的……别告诉阿觉就行……嗯,嗯…………哎我的部分不都结束了嘛……就说在后台吸氧……哈哈哈…………”

      戎其朗听得直皱眉,忍不住瞥了叶野霆一眼,车窗外的光影在年轻男人的面庞上和身上一煞一煞地晃过,却有种慢节奏的、近乎流淌着的迷幻感。
      像是受到感召,叶野霆也正在这时,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望了过来,这双眼睛实在太亮,那一刹那戎其朗的心就像被电流猛然刺激了一下般悸动。
      两人各自从容而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

      自那个眼神起,乱了心曲;然后……一切开始了。
      ——如果换做是十年前的戎其朗,故事或许会这样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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