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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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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西门码头聚集着数十条大船,此时还藏在迷蒙的晨雾中,如海市蜃楼般,让人觉得恍若梦中。
薄雾漫天,对岸的树木、村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一开始还担心有雾船不好走,可能这批坯丝急着要,怕误了时间,船老大大概也常走这条河道,反在雾气里慢慢启航了。两岸看不到什么风景,我下了舱,准备看书。
一位老船工告诉我,今天的有雾估计半天才能到太湖,要不是东家急着要货,他们一般也不会会等雾稍稍散一些再走。
“那不会有什么事吧?”我紧张地问,除了到翠屏山走过几趟外,我还没坐过几次船。
“没事,开得慢,船老大就是这河边长大的,哪里有个弯什么的都在他心里,放心吧。”老船工说完干活去了。
看了会书,头就晕了起来,还没弄明月怎么回事,喉咙里有了恶心的感觉,没一小会儿,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地难受。喊了几声那个船工,却没见他的影子,我只好自己艰难地走出舱口,对着一碧清溪狠命吐了起来,直至黄水吐了出来,才似好些。
吐了一阵子,整个人虚弱地像是一阵风就要掉入河里,只好踉踉跄跄跑回了舱里,糊里糊涂倒在木板搭成的床上睡着了。
沿西苕溪北上,本可半日即到太湖。因为有雾,走了大半日才到,而我醒来的时候,船正好行至太湖。早上见到的老船工看我醒来,帮我打了一盆水让我洗漱。
他又问我可想吃点什么,船上中午烧了鱼汤,帮我留了一小份,如果我想要的话,他可以帮我去热一下。我摇了摇头,本就肚子不舒服,好不容易睡了一觉好了,再闻鱼腥味怕是又要吐,就说自己带了干粮不麻烦他了,于是他咧嘴笑了笑走了。
吃完干粮,正好去看太湖风光。太湖古称震泽,有大小岛屿48个,峰72座,而西山山峦起伏,竟独占了太湖41峰。山外青山湖外湖,黛峰簇簇洞泉布。此时的太湖,浩瀚如海、水澄如碧、涛如云烟。站在船头远眺,可见远处青峰隐现,水上鸥飞帆扬,足下巨石卧水,山环水抱。听说,湖中还有许多林木繁盛的小岛,重峦叠翠,倒是很想停船靠岸去游历一番,可这是货船,人家紧赶慢赶就是想早点到苏州,怎么可能为我停哪怕是半个时辰。
“少爷说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到西山。不然晚上怕有强盗。”一个穿着绛紫色织锦缎长衫的人,站在离我不远的船舷上,跟一个穿着短衣的人说话。两人好像为了行程的事吵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讲的什么,那少爷二字已让我整个人都快冒汗了,那个穿绛紫色长衫的人一定是明家的主事,那他嘴里的少爷,还会有谁?想不到冤家就是路窄,那么大的太湖,我和他,居然还上了同一艘船。
“船家,船家,等会儿靠了岸,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条回吴兴的船?”等那个主事的人一走,我立即跑到那个穿短衣的人跟前说,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就别在这儿瞎掺和了,还嫌我不够忙么?一边呆着去。”他大手一挥,差点够着我的胳膊,真推到的话,估计只有掉到河里喂鱼了。
听说明月楼还病着,他不可能在这船上,那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明月寒,上次,咬了他胳膊的事还历历在目。这条船虽然不小,但真要避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要么等一下靠岸的时候,看看有没有返航的货船,好像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放轻脚步走下了船舱,实在走不掉,躲着也成,就吃三天干粮,应该饿不死。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也就释然了。正好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肯定是那老船工叫我吃晚饭了,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还想着到了苏州,一定要给他点碎银,也算是一路照顾我的辛苦钱。
打开门,抬起头,笑容僵在了脸上,那个我发誓不见的人,此刻却站在我的眼前。
他嘴角一弯,淡淡一笑,“绮姑娘,幸会。”我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立即想把门关上,他似乎早有准备,一手挡开了门,大步跨了进来。
我是在他雇的船上,如今这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我真惹恼了他,把我扔进湖里,锦儿他们可是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静静与他对峙。
“听说你刚晕船了,我叫他们准备了凉拌莴苣,清炒甜心菜,还有清蒸豆干、咸肉炖春笋。船上没什么好吃的,又没一个会做菜的,你看,只能将就一下了。”他诚心诚意邀请我,而我还真有点饿了,上午那一阵天翻地覆的呕吐后到现在我还没怎么吃过东西,刚起来时候因为怕还会反胃,没敢多吃,此时肚子不争气地唱起了空城计。
“不用。”我转身坐在木板床上,从布袋里掏出绢儿给我准备的粟子糕吃了起来。
“这是什么?好吃么?”他盯着我手里的糕点问,似乎不是问问而已。
他看我不理他,竟然撩起袍子坐了下来。我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在一边继续吃我的粟子糕,他干脆稳稳地坐在那看我吃,害我吃了一块后再也不敢到案头拿。
吃完后,我掸了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突然靠近我,“别动。”看我马上要转身走,他柔声喊住我,我心思一恍,只见他伸出手指,轻轻把我嘴角残留的一点糕渣取走,刹那的呆滞后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床边,漫不经心地翻起了我床头放着的那本书,是东坡居士的词。
“你喜欢他的词?”他翻了两页,“他是个才气纵横的人,词也颇有豪情。”说到这里,他忽然停在一页上,没再翻动,“不过也多有描写小儿女伤春咏怀之作。”他依然停留在那一页上,我突然想起自己在书上作的注释,立即抢了过来,仍是一语不发。
“真的不愿和我——哪怕说一个字么?”他紧转直下,突然的寂寥不似刚才的谈笑。“好好休息,我——走了。”他慢慢踱出门,顺便帮我带上了门。
我回过神来,走到床边拿起粟子糕还没放到嘴里,门又突然打开了,害得我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掉地上,愣愣地瞪着他,不知道他又有什么举动,“湖上夜晚很凉,记得多盖床被子。”说完,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副不准备走的样子。
无奈我朝他点了点头,他看我答应了才转身离去,恍惚中似乎看到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刚他翻看的那一页,正是东坡居士的《八声甘州•寄参寥子》,也是我喜欢的一阙“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杭州西湖,一直是我神往之地,反复吟咏此词,悲情暗生,特别是最后那一句“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陷在词里,不可自拔。却闻又一阵敲门声响起,我犹豫了片刻,只得走去开门,脸上自然不耐,见到不是他,不由释然。门口站着的是那个老船工,他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看到我一脸不耐的样子不由一愣,不知是进是退。
“老人家,请进来吧。”我莞而一笑,把他让进门。
“小公子,船上没备下什么好东西,你就将就着吃点吧。”他一边从食盒里拿出碗筷一边说,没提是谁让他送过来的,我也就佯装不知,帮他摆了起来。
“老人家用过没有?要不一起吃吧。”我邀他与我一起吃,一个人根本就吃不了这么多。
“我用过了,你慢吃,”说完他又退了出去。
正吃着欢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我正忙着吃,再说门也没没合严,估计又是那个老船工,就喊了声请进。
进来的却是明月寒,怀里抱着一床杏黄底绣松柏竹枝五彩锦被,以前见他哪次不是一身色调清冷的绸衫,身上几乎不饰任何赘物,而今突然抱了一床被子,只露出一张清癯的脸,很不相衬。可惜我一口菜含在嘴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这里的被子薄了些。”他二话没说,把被子放在了我的床上,而这床华丽的被子与我那原本的蓝印花布棉被放在一起,简直是富人到了贫民窟里。
好不容易咽下了嘴里的菜,放下了筷子走过去,抱起被子放在他怀里,“不用。”他突然又抱了个满怀,眼里满是清清幽幽的神色。
“看来——我连那一身汗味的老船家都不如。”他幽幽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管他说什么,他越是伤心我越是开心,坐下来继续吃饭,感觉胃口都比刚才又好了一些。
谁知那老船工来收碗筷的时候,又把那床被子抱了进来。既然明月寒刚才这么说,我就干脆收下了,在我眼里,他就是这如这老船工,甚至连路人都不如,连街上的叫花子都不如,我恨恨地比较着。
我身子一向畏寒,那条锦被确实暖和,盖在身上,像躲在云朵里似的,即轻柔又温暖,被子上似乎还有着淡淡的清香,因为白天睡得太多,一下子也睡不着,只好在那胡思乱想着,猛然想起晚间那主事的好像说会有强盗,心里不竟掠过一丝害怕,万一真有强盗来,那可怎么办,我不会打斗、不会游水,岂不是只有等死的命。左也不是右也不不是,只好把包里的银子拿出一小部分,放在荷包里,然后又把荷包贴身藏在内衣里。我想,只要把钱财都交给了他们,总不会再为难于我。因为心里有事,所以这出门的第一晚睡得极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