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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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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一月左右,周正明与姚敬已长进不少,新铺子都由他们张罗,虽然与原先十泉街上的门脸一样大小,但毕竟地段不同,只花了五千两,却前后有三进,前面三间当店铺,中间厢房作会客、存货用,后面几间,我留给了自己用,因为这儿离周正明和姚敬家很近,他们已不用住在铺子里。等把自己住的那间收拾好,已近黄昏,他们两个已回家去,偌大的屋子,只留下我一个,虽然让姚敬到张家的染坊找了张子谦,他自然会找李妈转告姐姐,可她一定会担心我,而且我一出来,张子谦就不方便安排她看病,这事,我还得从长计议。
走出后门就是一条河,河边的人家连在一起,修了一道长长的走廊,楼上临河楼房住人,廊上可行人,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傍晚,坐在临河的窗台边,只见夕阳将坠未坠,把对面的房屋染成一片红色,袅袅升起的炊烟在夕阳的余光中随风远去。三五个妇人还在河埠头洗衣服,水声哗哗中,夹杂着她们的呢喃吴语。对面廊下,一群七八岁的孩童正在逗一只小狗玩,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与哥哥姐姐们一起逗狗捉鸟的事儿。也不知道哥哥如今在哪儿,虽然一切拜他所赐,但看到对面孩童的天真烂漫,不由想到小的时候,顽劣的他也曾如此天真,虽常常欺侮我,但却与我感情最深,儿时情谊让此刻孤单的我,在爱恨交加中想念起他来。
店铺的生意安排顺利,周正明主外,负责看货、进货、验货,姚敬负责在铺子里摆货、售货,虽然还未开张,他也机灵得多了,只是人手不够,又不敢多叫人,只得自己负责记账。
“新铺要开张,总要吸引些人来。”我问他们有什么好主意,他们说了几条,却都不太有用。“我们的铺子主要客源是住在这里的普通百姓,不是十泉街上那个时候,主要做有钱人的生意。所以进的货要好看耐穿,最重要的是价钱便宜。”普通老百姓讲究的是实惠,只要让他们感到实惠,他们才会买。
“这里住的邻居都开着间小铺子,日子过得不错,姚敬明日准备一些料子,各家先送一些去,至少要能做一两身衣裳。”比邻而居有十几户,都开着间小铺子,卖些吃穿用的东西,我买下的房子是最大的,以前住的是一个无锡来的生意人,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交待姚敬,告诉他们我们开张的日子,也好让他们过来捧个场,场面热闹才好,要是开张冷冷清清,那以后的生意要做好就难了。
这两日,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如何吸引客人。站在临河的窗前,又看到了那群孩童,不由灵机一动。立即跑到前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正明,你去多买些剩料来。”布商大批卖出时,多多少少会剩下一些布匹,有的是运送途中弄脏弄破返回的,有的同一花色卖出后正好多出来的,有的是因为花色过时卖不掉的,这些货品不要说十泉街上的铺子不要,就连一般的铺子也不太有人进,因为花色不好看卖不出去,但送总是有人要的,送给老人或小孩做衣裳最好,小孩顽皮,衣裳容易脏破,一般百姓往往舍不得给孩子买好的,老人家也不会挑时兴的料子。
两人一听我的想法,都觉得不错。我剪下两块时兴的料子送到了他们手上,“你们也辛苦了,天天扯布给别人做衣裳,自己家里恐怕也不怎么穿好的吧,这两块料子你们带回去。”他们没料到我会送他们,捧着料子感激地谢我。“你们俩也做两身像样的衣裳,料子就用铺子里的。”他们俩也就十八九岁光景,长相虽不出众,但也算是眉清目秀,让他们穿自己铺子里料子,也是为这铺子做活广告,“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们也不用客气,你们穿着好,人家才会来买,这也是为了铺子里的生意。”我这样说,两人才喏喏地接了下来。
“还有,我们要想办法把送料子的消息放出去。等一下我先去写些告示,正明去找这街上半大的孩子帮助张贴,每人给一身时兴料子做新衣裳。”反正小孩子一身衣服也用不了多少料子。为了吸引客人来,我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有,那些织坊、染坊、绣坊门口也给贴上。”苏州丝织工人万余人,作坊大多集中在东北半城,故有“东北半城万户机声”之说,这些地方多是姑娘,所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说的也是她们,虽然从早到晚与布料打交道,而且都是上好布料,但她们根本买不起,我这铺子里的才适合她们。
“无绫坊”开张时果然热闹,临时叫了隔壁的张婶和她的女儿凤姑过来帮忙,才算应付了过来。铺名由我书写后交周正明找了人做好挂在门楣上。春秋时期,吴绫就与楚绢、蜀锦、齐纨、鲁缟齐名。听说当时,吴楚两国曾为争桑而战。但我的“无绫”却不是“吴绫”,而是有绫亦无绫,因为客人多是普通老百姓,不用摆上好的绫罗绸缎,没有最好,不如称之“无绫”。而在我心中,“无”暗指“吴兴”,“绫”在绫罗绸缎中,后面即是“罗”,其实指的是吴兴罗家,不敢明指,还是怕明月寒找到我,怕明月楼找我麻烦。
开张几日后,无绫坊渐入正轨,我抽空去了一趟济世堂。济世堂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冷清清,“我现在方便见秦先生么?”我问带路的老管家。
“他正在园子里。”老管家带我过去。原来他在“通幽”,清音传来,似有淡淡愁绪,弹琴之人是他?
待一曲弹完,我走上前一揖,“秦先生。”看到我,他只抬起头看了一眼,双手还是放在琴上,手指修长白净,衬在古铜色的琴上,更显优雅,老天没给他健全的双腿,却给了他一双灵巧的双手,不仅擅长针灸,琴也弹得如此之好。可惜他今日又是一袭玄衣,清瘦的身躯端坐琴前,不知为何,让人未闻琴音已觉悲从中来。
“打扰秦先生雅兴了。”独自与他在一起,总有一种仙俗相隔的感觉。“此次前来,一是感谢先生上次救命之恩,二是前段日子有劳先生给姐姐治病,还未付诊金,前几日刚卖了铺子,有了余钱,这就给先生送来。”他是名医,我带了一百两,明知不够,但再多我也吃不消,何况接下来还能不能带姐姐来继续治都不知道。
“你已经误了时间,明日送她过来。”他看也不看我送上的一百两诊金。
“我家姐姐不方便出门,近段时间可能不能按时就诊了。”我低下头无奈地说。
“我济世堂看病,从不半途而废。”他竟半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
“那我明日去接她过来。明日何时过来方便?”张家总是要去的,姐姐总是要救的,至于明日去会发生怎样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记得与秦岩的半月之约早已过去,但那日他却一直未来找我,本想问问秦岚,但见他如此口气,哪还问得出来,只得起身告辞。
从济世堂出来,我又雇了车去了沈家,无绫坊人手不够,上次路过唐浦,莲儿曾说让我带她走,我想托沈汀洲把她带过来,白天可以在坊里干活,晚间可以给我作个伴。
走到沈家门前,只见下人们正在忙着往园子里抬东西。我走上前去问了问,原来今日是沈汀兰定亲的日子,她定亲了?不知夫家是谁,怎么说她也是我在苏州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总要进去贺喜她一番,礼物么,手里正好有秦岚未收的一百两银子。于是兴冲冲走进了沈家。
沈汀兰今天一定是在自己房里,她不方便出来见客,下人们又都忙着,反正也不是第一回来,于是一个人找了去,想问问她的夫婿是谁,再跟她道声喜,至于莲儿的事,这时候去找沈汀洲恐怕不方便,只好下次找个日子说了。
经过上次沈汀洲生辰聚会时的地方,不免伫足,那株海棠绿肥红瘦,那座假山树影斑驳,那块坐过的石头温存不在,那些关切的话语音犹在耳,只是那个人,已不知身在何处,是回吴兴了,还是仍在姑苏?刻意的忘却在重游故地时土崩瓦解,原来不管再怎么忙碌,再怎么想要忘却,一旦他驻扎进了心田,再想熟视无睹,也是徒然,一丁点的关联就会昨日重现,此时此刻,面对的只会是更加汹涌的思念,更加无助的期待,更加伤痛的忍耐。
那人虽不在,我却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坐一坐,坐他当时坐过的位置,陷入深深地回忆里。
是不是自己陷得太深了,居然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像一阵柔风拂过,可我却像生了根似的,呆呆地坐在那无法动弹。他不在时,思念欲狂,他真的来了,我却不敢走出去。今日,他也是为沈汀兰道贺来了么?可转念一想,却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她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而今天是她定亲的日子,她在此与他单独在一起,难道与她定亲的是他?
“按规矩,定亲之日可是不许你们见面的。”沈汀洲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是他好友,一个是他亲妹妹,他自然可以大方调侃,听在我耳里,却如芒刺在背。那日,明月楼说的不假,只不过真正定亲的日子晚了些,是今日罢了。
“哥——”沈汀兰娇嗔地叫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沈兄,你怎么过来了?”是明月寒的声音,沈汀洲此时是应当在前厅陪客人。
“哦——我找个人,不打扰你们了。”沈汀洲匆匆而去,不知道他要找的是谁。而我,一直坐着,明月寒与沈汀兰在亭前讲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恍若未闻地坐着,只到双腿麻木了也不知道。
“你一直在这里?”沈汀洲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忙要站起来,却因双腿早已麻木,一下子又跌回到了原地。
“我——也是刚过来。”我朝他笑,希望笑得自然一些,但估计一定很难看。“我想贺喜汀兰姐姐,却怎么也找不到她。要不你代我向她恭喜一声吧。”我把抱在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的礼物,你帮我送给她,祝他们百年好合。”我不顾沈汀洲在后面喊我,迈动麻木的双腿向前奔去,反正已经麻木了,我也不晓得自己跑得有多快,只知道跑出沈家大门时,下人们还在一箱一箱往里抬着东西,他这定礼,可真丰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