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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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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回临死前,还是忍不住思念,去见了周梓清。
周后仿佛依旧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仪态万千地端坐着,手边一杯淡茶,眼前一副残局。那时节,正是黄梅细雨,轩窗外春雨沥沥。
方回感到一丝寒意,他拢紧外衫,以方至的名义求见天明帝。周后见到他,笑了:“至之来看我这棋该如何走?”
方回脚下踏满泥水,布靴边黏了一朵桃花瓣,他站在门槛外,连偷偷打量那人也不敢,眼下是缀着金丝的地毡子,绣满牡丹和凤凰。
周梓清唤道:“进来吧。”
“谢陛下。”方回恭敬地对着面前的空气稽首。然后迈步进去,向左转转,看见了女人,才拾掇小步,忍着思念上前。
那是方回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荒唐的残棋。
天元中一颗孤零零的黑子,四壁全是白棋,将黑棋紧紧围困,毫无礼数章法可言。周梓清凝眸微笑:“至之,此番黑棋该如何突围?”
只有这一颗棋尚未拔出,棋在最中心,是离这一切最近的人。方回脸刷一下白了,惨白,他扑通跪倒在地,悲哀地苦笑:“死地,无生。”
“我感念至之这二十年来的陪伴,”周后缓步上前,双手扶起方回,她知道他自然会懂她的意思,“只是如今天下已定,朕怕夜长梦多……”
“臣今日来,也只是为了见见陛下。”方回俯首:“如此便无遗憾。陛下安好,大夏安宁,臣便心满意足,此生无憾。”
周梓清抬手,她没有带护指,手抚过方回已然不再年轻的面颊,这二十年,方回未娶妻,也从未听说他有心上人,他就像一座安静的雕塑,默然无言地注视着一切。
祥元四年,少年意气,也不惧她身份高贵,二十年后,光阴荏苒,也不悔这一生无果的陪伴。
“梓清谢过。”
“陛下言重。”
她仔细地注视他半晌,才背转身,语气冷冽:“回……请回吧。”
方回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是否叫出了他的名字,她明明识破了藏在方至面具下的他,却在最后的时刻依然喊他至之。
只是让他走时,才说了一个,回。
方回回到府中,将周梓清的信捧出来看了又看,捧在心口,独坐良久,才燃起蜡烛,在梨木桌前写下遗信。
他还有个哥哥,方至可以不用死,只要他走得远远的,离开长安,此生亦可安然无忧。方回烧了周梓清的信,将留给方至的信用镇纸压住。
待诸事完毕后,持酒一饮而尽。
于是,作为方至的方回死了,而方至逃离长安,醉生梦死,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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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监正还是早些休息吧,既然监正不愿交出解药,云翎便等监正愿意交出的时候。”李云翎脱了鞋爬上床,背转身子不搭理他了。
“你就不顾及那秦疏的死活?”方至还记得中毒之人的名字,废帝声音中已有不耐,睡意滚滚袭来,打着哈欠说:“区区侍卫,要多少有多少,方至,我不接受任何威胁,你也别再想着威胁我。”
“本宫念你于我大夏有功,便饶你这次,”云翎背对着他,说,“等你想通了愿意说了,云翎随时恭候。”
谢景轩听他不在乎秦疏死活,顿时呆了呆,不过也只须臾,云翎若绝情,倒也是件好事。他提起方至的衣领,将他枯柴般的身体扔出门外,侍卫上前压住他:“道长,请。”
方至被挟持着走了。
“方至想要这块玉佩,其中定有隐情。”云翎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盯住还在出神的谢景轩:“去查这玉佩来源。”
谢景轩没答话,云翎踹他小腿:“扶倾!”
谢景轩回了神:“殿下,我立刻着手去办。”
“方至的话,你信吗?”云翎坐得笔直,严肃地看他,谢景轩迟疑:“恐怕是真的。周后去世后,我才听父亲说过,方至身旁,曾有个叫方回的人,此人精通阴阳术数,遍阅三千道藏,是不可多得之人。”
“是他助周后成立鸾凤阁。”谢景轩补充道。
“那看来应当是真的,”云翎思忖,“此人行事鲁莽,不像是传说中的高人方至。恐怕当年的神机妙算,确实是方回。”
云翎:“如此,他话中有两点,我有些在意。”
“什么?”
“一是,方至捉的那只皇祖母用来传信的鸽子,你还记得他说的,上面写着什么吗?”
“换。”谢景轩疑惑不解:“换?”
“二是,方回算下的那一句,真假之辨,蛇攀梓木夏入冬,究竟何解?”
“蛇,龙,梓木,夏……”谢景轩低头沉吟,先前那点小心思登时抛在脑后,一时间好奇这句话何解,他试探着说:“梓木,周后名讳中便有个梓,至于夏,莫非是我大夏?”
“并非夏天的夏,而是大夏的夏。”云翎忽然从谢景轩腰间拔下小匕首,道:“拿个碗来。”
谢景轩依言拿了桌上茶杯给他,云翎拔出匕首,在左臂上比划来比划去,看得谢景轩心惊胆战:“殿下,你做什么!”
“关键是,攀了梓木的蛇,究竟是谁?”云翎咬牙在小臂处狠狠一划,吓得谢景轩扑上去,手忙脚乱想包扎,云翎推开他:“别动,洒了!”
等流了小半碗,云翎才苍白着脸说:“拿布包扎。”谢景轩早恨不得给他包得严严实实的,立即洒上止血的药粉,左三圈右三圈的缠紧了,抖着手去接那半碗暗红刺眼的血。
血中发黑,谢景轩简直要昏过去了,这血仿佛中毒之人才有的血,云翎到底干了些什么。他一把推倒云翎,将他按在床上,压上去阴着脸道:“殿下,你是想放血看看自己有多黑?”
云翎捂着左臂,他向来怕疼,这会儿龇着牙心疼自己那条长长的伤口,又踹一脚谢景轩解气,踹完才蚊子哼哼似的说:“南蛮腹地有精通巫蛊的人,养一些小孩子,从小给他们喝药下蛊,后来炼成了药人,百毒不侵。”
“其中最珍贵的,便是血能解百毒的药人,数百个里才能炼出一个,听过没?”云翎着喘粗气,有些尴尬:“你快起来!”
谢景轩没起来,反而愈往下压,眼看着绷紧了的俊脸要贴在云翎侧颊上,声音也暗沉沉的:“所以,殿下的意思是,你成功的成了那百里挑一的血能解百毒的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