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夕熙

12、12

　　康熙十九年四月，吴三桂山穷水尽在湖南衡州称帝，国号周，登基即日即重病，七日后驾崩，其孙吴世藩即位。图海、周培公扫清陇南，王辅臣归降彻底打破了吴逆的西北屏藩，杰书、岳乐大兵齐压数月之间就剪灭盘踞于川、陕、湘三地的吴三桂余党，逼得吴世藩自尽。八月康亲王岳乐亲送吴世藩人头进京，朝廷上下举朝同庆，京师六部衙门，顺天府俱都张灯结彩，商家小民则家家焚香礼拜。康熙特旨在京臣民不论贵贱俱可自直隶藩司衙门取酒一斤同庆同乐，一时间北京城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地想了通宵，连年战乱，民生凄楚，就是过年也没有这样热闹过。
　　芳菲院里却一如平常的安静，宝日龙梅是除了报仇没有别的心思的人，底下的奴才都怕这个冷面冷心的主子也一句多余的话不敢说。但是这个消息太大了，终于传到了宝日龙梅的耳朵里，也不过是冷冷的一笑就罢了，谁也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为了诛灭吴三桂来到这个神秘的芳菲院。
　　若曦正在窗前陪着宝日龙梅作画，宝日龙梅喜欢画马，那让她想起草原想起故乡那蓝天白云的畅快自由，若曦也喜欢画，聊以打发深深宫墙内的寂寥和心里对诸直桓那只能隐忍的思念。他曾经说过他要畅行天下联络反清复明的事业，吴三桂这个汉奸死不足惜，三藩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清廷无暇他顾，天下大乱正是反清复明的大好时机！吴三桂终于覆灭了，可诸直桓却在哪里呢？已经三年了，在哪里，在哪里呢？他可曾还记得他的小兄弟？
　　“格格画的越来越好了！”她看着宝日龙梅笔下骏马，笔力虽然仍难免粗糙生稚，但雄姿焕发的精神已现，终究是女中豪杰，气度不是她这样的柔弱女子可比，她钦羡地看了宝日龙梅端正艳丽的容颜，由衷的称赞。
　　“打发时日罢了！”宝日龙梅看着笔下的马，突然一把撕掉，狠狠地揉成一团掷在地上，“我的草原在葛尔丹的铁蹄下哭泣，而我却是笼子里的鸟，报不了仇。”
　　若曦跟着叹气，她好羡慕宝日龙梅那样刚烈的性格，希望自己向宝日龙梅那样敢恨敢爱，那天在香山她也想做那样一个敢恨敢爱的女子，可只是那样一句逞强的话就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万劫不复一般的绝望。
　　若曦最害怕的就是和皇帝单独相处的时候，虽然他大多都是淡淡的，不看她也不说话，但只要他在她就没由来地觉得害怕，久而久之就成了最最深层的梦魇，一次次让她在梦里惊醒。
　　他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仅仅像先生教的那样勤政爱民而已，诺大的一个天下在他的手心里似乎轻易的就能翻云覆雨。若曦有时候觉得他没有什么是做不到，得不到的。因此就更加惶恐，她并不知道他要把她怎么样？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她一个小女子逞强做势的一句疯话？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有时候她偷偷地在想，如果有一天皇帝问她“现在你看朕是不是个好皇帝？”她就说是......只要他能放过她。但他并没有问。
　　“你们好清闲！”如同魔魅一样的声音突然响起，若曦身上一震，只看见皇帝缓缓地自门外进来，眼睛却并没有看自己，连忙悄悄的退到宝日龙梅身后。
　　八月的天气正是北京的酷暑，皇帝只带着一顶白生罗的金丝九龙冠，一袭同色的重纱直挂，腰带也没系，只松松的结着根明黄的扭纹丝绊，显得分外的潇洒倜党。阳光自窗外照进来，直显得脸上的喜气透进心里去。
　　宝日龙梅却一动不动，清冷的眸子坦然地对视过去。康熙温和地上下打量她，乌黑的瞳仁散发着极柔和的光芒，“格格看来还好！”显然宝日龙梅的美貌让他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只浅浅的微笑着，“要格格等了这么些日子，朕今天才谢罪来了！”
　　“你不用装腔作势，我们蒙古女人也是草原上的鹰，你要杀我我绝对不会皱眉。”
　　“朕说过，朕是来谢罪的！朕的天下这么大，居然是没有一块太平的地方，葛尔丹就是看到朕在湖南和吴三桂决战，对他力不从心，才敢于侵占喀尔喀蒙古。”皇帝似乎是毫不为忤，径自缓缓地踱到桌前看那几张画坏了的画，瞟到桌角一张水墨兰草，似乎是瞧出了什么，微微转过脸来对着若曦轻轻一笑，随即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家园被占，刺杀葛尔丹未遂逃到中原，又被乱兵所虏带到北京，险遭葛尔丹使团的毒手，无论如何朕也该见你，给你一个公道。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朕这些日子一直过意不去，但是直到今天朕诛灭了吴逆，才能告诉你－－朕自当亲自领兵灭此恶奴，恢复你的草原！”
　　宝日龙梅如同被雷击了一样，木在当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只要博格达汗记得我们，肯出兵报仇，我死都愿意！”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涨红了脸，“我冒犯了尊贵的博格达汗，自当一死谢罪。”回手就抓起那康熙赐还的匕首就向颈间划去，若曦惊叫一声，康熙却已经抓住了宝日龙梅的手，反手将那匕首夺去，“朕并不要你这样谢罪。即使是没有你这样一闹，大约离出西兵的日子也不远了，难道你不想亲眼看见大仇得报？”
　　宝日龙梅的眼泪涔涔而下，“奴婢就是结草衔环相报也报答不了博格达汗的大恩。”
　　康熙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你今后怎样打算？就留在北京可好？自我朝龙兴，蒙古就和我满族是最亲近的，朕这宫里蒙古来的嫔妃不少，朕的祖母就是蒙古人，你留下来一切都按照公主的供奉怎样？”（狡诈！）
　　李德全是人精中的人精，如何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他借着若曦与宝日龙梅亲近揣摩着也能说的上话，趁这个时候连忙上去凑趣，“宝格格这样人才，又是西域来的，跟在主子身边是再好不过。太皇太后自然也是极欢喜的。”
　　这下就连若曦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里本来百转千回一团乱丝一样，却突然一片的茫然，偷偷抬眼向皇帝看去，皇帝原本只温柔的瞧着宝日龙梅，却突然转过头来，眼波中似笑非笑地一闪，惊得她又忙把头低下去，微微偏了脸去瞧宝日龙梅，见那极刚烈的女子低头无声地揉着衣带，良久才慢慢地说了声，“奴婢谢博格达汗恩典。”美丽端庄的脸上已浮上了淡淡一抹娇红，更是说不出的娇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