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夕熙

25、25 完了

　　若曦披着件水红的沪绸披风，无声地跟在皇帝身后，只觉得那调皮的雨丝不管怎样用伞去遮挡都能飘到身上，索性收了伞，就把面孔淋在温温凉凉的雨水里，皇帝回头看她，笑着伸手一挥，也让后面的侍卫收了伞，陪她淋着。
　　江南的天气就是多变，前些日子还热得让人恨不得扒了层皮，这几日好容易得闲下来却又下起雨来，只是皇帝开心，一干人也就陪着他冒雨到双砚山去。清秀的双峰笼在淡淡雨雾之中，青翠间更见迷离的悠然，缓缓登山而上眼里满满全是那深深浅浅的绿色，这人文荟萃的千年名都竟然会有这样未经雕琢的天然灵秀，倒叫她禁不住想起家乡徽州那片不起眼的山水来。心里微微一痛，家乡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再看那挺秀的山峰随着山路蜿蜒渐渐变化，不由得又想诸直桓少时是不是也常到这里？这山倒与他有七分相似，只他那样豪气，却又如何而来，轻轻一声叹息，却被皇帝听在耳里，转脸来问，“累了？”她轻轻摇头，他却携了她手，不容置疑地握着，“我们到前面的亭子歇息。”
　　“诸兄请，”皇帝见是虚惊，不由得一笑，“阁下不知前明诸阁老如何称呼？”
　　“正是叔祖。”诸直桓脱下蓑衣垫着坐下，目光只与皇帝一对复又转到若曦的脸上，“在下看这姑娘这样眼熟，不知可否是在北京香山见过？”那日在码头无意瞥见那女子与他那小兄弟一模一样起，心里便没有一时的平静，就一直在四处寻觅，本以为又将擦身而过，却没想到就在这双砚山上遇见，无论如何却要问个明白。
　　若曦只觉得心里百转千回，眼里酸涩，就要落泪，强忍着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如水，如此磊落地正颜看她，更觉得心似油煎，喉咙似被梗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哥！”
　　“我那样粗疏，却把你当成男子，也没有问你姓名，到北京找你几次，都只能在香山等…….”诸直桓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帝，不由得自失的一笑，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皇帝只觉得手中兰珠那冰凉柔荑不住颤动，猛然惊觉面前这个落拓书生就是那日香山之上抚琴高歌之人，那日初见兰珠就是与他一起，瞟了一眼犹自惊魂不定的若曦，原本轻轻灵灵的一双眸子此刻却掩在一片惶恐哀戚的朦胧里，与他目光一交，受惊的小兽一样地闪开，回想当日情形，转脸面对诸直桓，果然好风采，好相貌，不觉心里一跳，隐隐颤动不止，“姓路。先生识得小妹？”
　　诸直桓见若曦仍是女儿打扮，又听他们说是兄妹，心里那隐隐伤痛顿时松落，却顾不得他们相貌这样不同，看若曦只低头将脸别向他处，露出半张小脸苍白的这样可怜，瞧着竟是对这个哥哥怕得厉害，浑不似那日天真率性，心里又爱又怜，连忙答道，“只与小姐有一面之缘。”
　　康熙不动声色地打开扇子，轻轻摇着，淡淡地瞧着若曦，只瞧得她惊若寒蝉般地微微发抖，只听见诸直桓清朗的声音，“令妹气概真让诸某钦佩。”
　　若曦抬眼看他，只见朗朗目光扫来，温润如玉，那日在香山就是这目光教她那样的惊心动魄，此时却如同密密一张烧红的铁网紧紧烙在心上，这样的痛不可当。
　　“哦？”康熙摇头，嘴角微微弯起，握在若曦手上的手指轻轻弹打，“我这个妹妹总是淘气！”眼光淡淡向魏东亭一扫，魏东亭已欺身上来，问道，“我们在北京也早闻诸兄才名，却不知道诸兄有没有听过朝廷博学鸿儒科的事。”
　　“听过！”诸直桓脸上微微一怔，随即又平静如水，“家兄和我都收到了江苏巡抚的拜帖，不过在下却没有这个心思。”
　　魏东亭目光一凛，诸家江南世宦人家，威望极高，如今却没有一个子弟入仕，他专门着江苏巡抚下贴邀诸家子弟赴京，至今江苏巡抚未有回应，原来这个姓诸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茅坑里的石头。再看那诸直桓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知道皇帝爱才，倒不一定就介意他这样直硬，只他那日随着皇帝寻兰珠几乎跑折了腿，深知那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这个诸直桓这样看她，此事怕是糟糕。偷眼瞧皇帝脸上依旧平和，那一双眼睛却黯淡在亭子的阴影里瞧不清楚，心里惊疑不定，却不敢冷场，轻咳了一声，又问，“这样好的机会，诸兄如何放弃？”
　　诸直桓想起那日在香山和“小兄弟”琴箫合奏却也有几个扫兴之人来扰，竟与今日有几分相象，不觉一笑，再看若曦双眼一对，只觉她目光闪烁似乎惊惶不定，心里诧异，嘴里却笑，“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诸家在先明五朝为官，两朝天子一朝臣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再瞧过去，却见那一双泫然欲泣的如水明眸惊慌失措地看他，这才猛然惊觉周围静寂无声，只听魏东亭继续和颜悦色地劝，“闯逆谋逆，颠覆大明，荼毒天下百姓，大清入关诛灭此獠，不是为大明复仇？今康熙皇帝南巡，祭奠太祖陵寝何等恭敬，万民宾服……”话还未说到一半，诸直桓便冷冷打断，“既然恭敬，既然是为大明复仇，为何不将这江山归还朱家？自顺治来，清廷诛杀了多少朱姓宗亲？吴三桂绞杀桂王，如今施琅又逼迫福王投海自尽，这样犹言恭敬….嘿嘿…..不过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他性格本豪迈倔强，愈压愈强，眼见十余双眼睛冷冷地扫视过来,那几个神情彪武之人咬牙蹙眉，心里反倒毫无畏惧，直盯着魏东亭，“怀柔小计，不过是欲盖弥彰，岂能…..”
　　“大哥！”若曦偷看皇帝脸上淡然如水，嘴角却微微抖动，眼里如同琉璃闪动，偏诸直桓仍端坐如松，言辞犀利如锋，谈笑般坦然自若，知他这样说下去，必然后患无穷，只怕今日就要糟糕，再顾不得胆怯，伸手扯他衣袖，只这一声居然这样突兀，将她自己也惊得一跳，诸直桓停语回头看她，眼里惊疑不定，她却不敢看他，转向皇帝，只觉目光清冷如水冷冷扫来，如同一只冰凉的利剑直刺刺到心底，痛犹不觉，只是冷得不能动弹。
　　“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去了！” 皇帝猛然起身，拉起犹自呆怔地若曦，几乎将她带了个踉跄，诸直桓本能地伸手去扶，只觉得娇躯不住颤动，垂下的半边脸颊苍白得那样可怜，心里不由得一紧，“小兄弟！”
　　这样的声音在心底梦里不知辗转千回百回，若曦不禁身上一颤，终于抬头，慢慢掰开诸直桓的手指，“大哥，你可记得这个？”荧荧玉璧，青翠欲滴，皇帝记不得几次见她握在手里把玩，就是那夜初次欢好，她那样惶惶怯怯，手里却仍握着这方碧玉，如今细看，那雕纹隐约就是一个诸字，只见那狂放书生顿时面色大变，接过那玉，白衫衣袖瑟瑟抖动，“你……….”
　　“便是路若曦。”若曦凄然一笑，终于说的明白，如此决绝方才都有了了断。这一声却如同耗费了所有气力，茫茫然随着皇帝下山，转过山脚终于忍不住回头，那一抹白色身影犹在山间伫望，只觉得天旋地转，软软便向皇帝身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