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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Adsis, Christe, dapes hinc nunc benedicere sumptas,
      ut satient famulos fercula ista tuos.
      Tu nostras animas, petimus et corpora victu
      dulcifero pascas, semper alas, vegetes.”

      克里斯战战兢兢地听着,努力在那些连绵不断的音节里辨认出一些他理解意义的单词来。——他记得上次这么做还是在十四岁参加坚信礼的时候,当时他十分犹豫,到底要不要像他的死党马提亚斯一样坚定地拒绝受信,从此跟天主教会断绝关系,但他的母亲笑嘻嘻地鼓励他去参加:“完了你就能从你父亲那家人那儿拿到坚信礼的礼金,很多的钱。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些事儿毫无意义,但是有钱拿的话,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的母亲,有着亮丽金发和模特儿一般迷人身材的母亲,这会儿应该是在加纳列群岛的某个海滩上晒太阳,跟她的新丈夫(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第五任)在一起。

      而他坐在这里,一旁的壁炉烧得通红温暖,把烤苹果和焦糖的香气一阵阵传来,面前是带有枞树图案的桌垫,白底蓝花的迈森瓷盘边上搁着闪闪发光的三套银刀叉,烛台上点缀着绸制花环……以及穿着考究、正襟危坐的一家人,一起倾听着不知所云的拉丁文。

      “Namque cibum siccis et potum largus in arvis,
      tu dederas populo rite petenti tuo.”

      舒尔茨先生洪亮的声音在厅堂里回荡。他是个宽肩膀、红脸膛,身板笔直,一头花白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先生。克里斯注意到他的双排袖扣上的图案,像是个家族的绶带,小手指上甚至带了纹章戒指(他之前只在博物馆和电视剧“美第奇家族”里看到过那玩意儿)。他左手坐着的是一位圆脸的、相貌和善的小老太太,埃莉诺姑婆,穿着灰色羊绒套裙,手腕上带着一个编织精巧的小圆手袋。右边则是罗伯特舅舅,一位瘦削庄严的老先生,穿着三件套的西装,打着领结。再往下是一对胖胖的中年夫妇,萨拉的本尼堂兄(或者表兄)和他的妻子米兰达,两个目测年龄在十到十二岁之间的双胞胎男孩子——克里斯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在桌子底下悄悄地传递着什么,一张UNO纸牌?

      有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把克里斯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提拎了出来:他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萨拉张大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舒尔茨先生已经转向了他:
      “Benedictus sit Deus in donis suis.”

      克里斯张口结舌,所有的拉丁语词汇——他会的和不会的——在他的脑袋里变成了一堆乱糟糟的麻雀,逮住了这个又飞走了那个,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Et sanctus in omnibus operibus suis. ”
      萨拉说,一面在桌子底下又踢了他一脚。

      克里斯松了口气。不等舒尔茨先生再度转向自己,他便急急忙忙地开了口,惟恐那几只好容易聚在一起的麻雀再度四下里飞走。

      “Et santaclus in omnibus operit bussis*. ”
      萨拉又踢了他一脚。克里斯觉得等这顿饭吃完的时候,他应该就需要一副轮椅了。

      祷告终于结束了。谢天谢地,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他在心神不定中把前菜和主菜的餐叉给弄反了以外)——这主要归功于吃饭过程中所有的人都一言不发,有效地杜绝了克里斯继续说错话的可能。尽管如此,克里斯还是觉得艾尔伯特·爱因斯坦很应该在他那个关于相对论的著名譬喻里再加上一句:“……还有一些时候,你会想象宁可抱着火炉一个钟头,也不想在这种时刻里呆一分钟。”

      直到咖啡和甜点端上来的时候,舒尔茨先生才再度开口。

      “我们非常高兴你来我家过圣诞节,克里斯。”他和蔼可亲地说。“通常我并不赞赏萨拉把朋友——我是说,不是所有的——带回家。但据我们的了解,你是一个教育良好、品行正派的青年,一个天主教徒,正是我们所欢迎的人……我们很乐意借这个机会来进一步了解你。”

      “谢谢你们的邀请。”克里斯说。

      “萨拉经常向我们说到你。”舒尔茨太太说,一面向克里斯眨了眨眼睛。克里斯立刻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他从他那位祖上来自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母亲那里继承来了薄而白皙的皮肤,一点儿红晕都会显得十分醒目。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并深觉懊恼,所以在他这里,“脸红——别人都注意到他脸红——更加窘迫触发了新一轮的脸红”总会构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幸好舒尔茨先生马上开启了一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听萨拉说,你是吉森毕业的工程师?”他问。

      克里斯说:“是的,我是中黑森科技大学医疗技术系毕业的。”

      舒尔茨先生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我听说那是个很不错的理工学院。但显而易见,你的拉丁文还有相当的进步空间。”

      克里斯尴尬地说:“我的专业主要还是在工程学的领域——我只懂一点点跟医药相关的拉丁文。”

      舒尔茨先生说:“现在的学校教育程度越来越往下走了。我听说连巴伐利亚州的文理中学大多都取消了拉丁文的必修课呢,嗤!简直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拿什么去应对弥撒上的答问了。”

      克里斯很想说不管是拉丁文也好,天主教也好,在德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是在不断往下走的。不过墙上的乌木十字架和餐具柜上的玛丽亚立像有效地阻止了他把这句话说出口。

      舒尔茨太太说:“克里斯,亲爱的,你的公司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说:“梅尔斯(MELS)有限公司。”

      舒尔茨先生深思熟虑地说:“我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名字。”

      克里斯说:“我们只是个成立没几年的小公司。梅尔斯是‘医疗设备和实验室分享’的缩写。我们和一些公立医院、研究所和大学的医学院合作,提供一个网上平台让他们对外提供分享过余的设备和实验室。”

      “也就是说其实你们自己并没有实际资产——就只是一个网站而已?”舒尔茨先生狐疑地问。“我不明白,这怎么能算……”

      “克里斯的事业相当成功,爸爸。”萨拉插进来说。“他的公司今年在市场上的估值在一千万左右。”

      舒尔茨太太带着一种相当夸张的赞赏之情说:“喔,那可真是十分了不起,亲爱的克里斯。”

      克里斯又开始脸红。他急急忙忙地解释说:“公司并不完全属于我。我只是四个合伙人之一,此外还有风投基金占的股份……而且我们只能算是刚刚起步。公司的业务主要靠马提亚斯——马提亚斯·考夫曼——他是我的好朋友,是个经营天才,我只负责技术方面的工作。”

      “你的父母一定为你感到异常骄傲。”舒尔茨太太说。

      克里斯在回忆里搜索了一下他最近一次看到他父亲和母亲真人的时候:前者是在去年汉诺威的展会上(他父亲看到他的时候相当吃惊,因为他以为他还在吉森念书),后者则要一直追溯到中学毕业典礼那年。

      舒尔茨太太说:“等过会儿米莉娅和塞弗勒来了,你可以和他们多聊聊。他们两个都是海德堡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她的脸上露出了母亲特有的骄傲,眼睛里闪着光。“萨拉一定跟你提过,米莉娅是我的大女儿,现在在法兰克福的圣伊丽莎白(St. Elisabethen)医院工作,是那里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她的未婚夫塞弗勒也是个医生,那是个非常聪明能干的孩子,在法兰克福开了一家私立诊所……”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克里斯聆听了塞弗勒和米莉娅自大学时代起迄今的全部罗曼史,关于婚礼的安排和那个正在来路上的孩子,以及发展更多家庭新成员的计划等等。这番描述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关爱和不时切换的混乱时态,令克里斯相当不确定这里面哪些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哪些是舒尔茨太太希望发生的或者将发生的事情。——他的思维开始飘到了其他地方(公司的网站维护,新年前需要完成的更新,下个月要去耶拿检验的仪器……以及罗杰),直到舒尔茨太太提出要去拿米莉娅最近一次宫内超声波成像的照片给他看时才回过神来。

      “哦,我觉得……还是不必了吧。”克里斯慌乱地说,试图找到听起来更合适一点的借口。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萨拉已经不在餐厅里了。“萨拉去了哪里?”他急忙说,“我想,我得去找她……呃,说几句话。”

      舒尔茨太太露出了一个“哦那当然了”的表情,说: “她在花园里,去吧,我亲爱的。” 她向他微笑着作了个双手按住大拇指的手势**。

      克里斯感到自己急需对此进行解释,但这完全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他涨红了脸,抓起了自己的外套就跑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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