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记》辛垣辞

11、姓裴名云季

　　“今儿个是什么黄道吉日吗？怎么这么多人多管闲事？！”说话的那人一边不耐烦地咒骂着一边招呼人去人群里把说话的人揪出来。

　　围观百姓虽多，但到底是不愿意招惹上官府的，大家自觉地退让出一条路来，说话的那人也不躲藏，大步流星就走上前来。

　　来人身形颀长，一张脸犹如刀刻般冷峻分明，与当朝的那些美男子不同，那张脸也许不够出众，但其中的华然气质却不是那些空有其表的贵公子可比的。

　　那衙役见来了这么一个人，一时断不定是不是哪家公子，倒也不敢妄言失礼，只让他不要多管闲事速速离开，便要继续教训不懂事的公羊镜。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大人为百姓说话，你们这样未免不妥。”那公子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

　　“我说这位公子你是谁啊？衙门的事情奉劝你还是不要管的好！”

　　“我？”那公子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薛锦兮看不清牌子上写了什么，但是从衙役大变的脸色可以推断此人来头不小。

　　那衙役俯首道了几声失礼，领着其他人回去，公羊镜有些不依不饶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再闯进去，被适时关上的门挡在了外边，谩骂两声，才悻悻折了回来。

　　“今日多谢公子相帮，虽然好像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过，你认识本大人？”公羊镜挑了挑眉毛，上下打量一番薛锦兮，确认自己真的不认识此人。

　　“公羊大人的名字如此响亮，谁能不认识呢。”薛锦兮违心地说出这句最能堵住公羊镜的嘴的话，转头向那位公子道谢。

　　她没帮上什么忙，那位公子倒是帮了忙的。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姓名不过是让别人叫的，没有什么尊不尊贵，在下姓裴，双字云季。”

　　“裴……将军？”到嘴边的“云季”二字生生来了个转折，她知道他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却没有想到是刚立功回来的裴云季，看来公羊镜是认得他的，不然也不会对这个帮了他的人不予理睬。

　　公羊镜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萧湄与她青梅竹马，萧湄的死是他放不下的一件事。

　　当年萧湄嫁给萧桓的时候，他离开京城远走北方，后来回来之后专心从政。萧湄死后，他亦想过再次远走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终究还是心系百姓留了下来。

　　他跟萧桓，只能是君臣关系。

　　裴云季是裴云依的哥哥，萧桓的国舅爷，他自然也不会卖他面子。

　　一生之中得一人如此，当初她何苦爱上萧桓。

　　见公羊镜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薛锦兮只得心虚地移开目光，谁知一转头恰好又撞上了裴云季，只得暗骂今日不是出宫的好时机。

　　出宫？

　　“听闻将军得胜归来皇上大摆筵席，将军怎不在宫中反倒来了这小市井？”

　　“庆功宴不过是君臣之间巩固关系的一种方式罢了，虚情假意的祝贺，我不需要，倒不如转转街市来得自在。在战场太久了，这种感觉反倒让人觉得温馨。”

　　薛锦兮配合地点点头，同时对这个人也有些赞赏。

　　身居高位战功显赫，他的身上没有一般武将的粗糙心思，却也没有裴云依的那种盛气凌人。战场有时会把人磨得功利，有时也会把人变得更加刚果。

　　他方才对人不是自称本将军，若非是对人戒备心低，便是小心谨慎。
　　她相信裴云季是后者。

　　“这街市我也转了一遭，长夜漫漫回府中一个人呆着未免无聊，既然在街上相遇二位必是缘分，不知二位可否赏脸一起小酌几杯？”

　　“这……”薛锦兮犹豫着看向公羊镜。

　　她与裴云季素不相识，裴云季自然不会对她存有什么心思，多半是想邀请公羊镜顺带捎上她。

　　她今日出宫的目的就是找公羊镜，但是真找到了倒一时想不到什么借口让他帮她对付薛京，若是就这么去了将军府怕是更没有机会了，天亮前若是回不了宫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我才不去你将军府了，谁知道你小子肚子里装着什么花花肠子。这位兄台，你今日帮我说话的恩情我记住了，虽然没起到什么用，你这个朋友我还是交下了。今日我就先走了，改日有缘相见我请你喝酒。”

　　公羊镜拍拍她的肩膀，慷慨凛然地说完了这番话，还真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薛锦兮反应过来的时候公羊镜已经淹没在人群里，身旁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本以为他只是想邀请公羊镜，这么看来，兴许真的是无聊之极想找人喝酒聊天，想要推脱都没有借口。

　　裴云季是习武之人，步子行得大，薛锦兮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回到府中，裴云季差人下去准备酒食，就领着薛锦兮到了后院。

　　府中的陈设十分简单，也许是因为主人常年不在家的缘故，许多东西已经老久了却不曾更换，只是新近又打扫过了。

　　院子里栽了几棵大槐树，夏日里在树下乘凉倒是十分惬意的，但是这十月的夜风始终是有些凉了，薛锦兮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一看你平日里就不操练身体，吹点夜风就冻得打颤。”说话时间，管家已经上上来一坛子温酒和几个小菜，退立在一旁。

　　“在下自小体弱，比不得将军常年在外，让将军见笑了。”

　　薛锦兮是生得娇小了一些，若照着她萧湄以前那身段，扮起男人来也是个翩翩公子。

　　“不仅体弱，说话的声音都阴阴柔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女子呢，你这身子看着比女人还要软，行伍是不会收你的。”裴云季大口喝着酒，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薛锦兮那撑不起衣袍的小身板。

　　“将军说的是……”薛锦兮赔着笑，端起他递过来的酒盏，小小酌了一口，这才后知后觉他方才看了她一路不止，坐下之后又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的原因。

　　装作不经意地摸上自己的耳垂，才小小舒了一口气，好在锦兮的娘因为女儿痴傻的缘故没有给她穿个耳孔，不然就要被看出来破绽了。

　　说到这个，方才在路上他还“无意”拔下她头上的发簪，现在看来是想检验她的身份，幸好她向萧桓学过如何束男子发髻。

　　“你看看你，连喝酒都喝得像个女子，男子喝酒要大口地干才是！”说罢，又是一杯下肚，他还特意将杯盏翻转过来，竟是一滴不剩。

　　萧湄喝得几口酒，但薛锦兮想必没有沾过酒，要是像裴云季那样一杯下去，指不定还能不能记得自己在干什么，清楚这一点，薛锦兮放下杯子，只赔礼道酒量不好不敢多喝。

　　“你倒是不像那些大员只会巴结。”裴云季又斟上一杯酒，突然说出的话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将军说笑了，在下一介草民，怎与大人们比得。”

　　“是吗？那你今日在街市上为何出言帮助公羊镜？还甘愿陪他一起受罚，难道不是想某个一官半职，又或是钱财利禄？”裴云季一双眼盯上她，在她身上探寻着什么。

　　难道一开始，他就觉得她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吗？那邀她过来，也许是想试探她是否可用。
　　到底和裴云依是一脉的。

　　“我为公羊大人说话，是因为我觉着他说得对做得对，他是为民争取利益，作为百姓，自然要支持一个为自己做事的好官，将军未免，小人之心。”

　　裴云季也不接话，低低哼了一声，转身示意了一下，管家立马转身下去，庭院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沉默无言。

　　风吹过的声音听得明显，薛锦兮也不理会他的目光，慢慢饮下一杯酒，有些惊奇一杯酒饮下去竟然没觉得什么不妥。

　　暗暗思忖了一下今日失了机会该如何再去找公羊镜为好，就见管家提着长枪回来了。

　　薛锦兮再打了一个寒颤，难不成她说的话让裴云季不高兴了他要杀人灭口？

　　裴云季结果长枪，再也没有看薛锦兮一眼，一边摆弄一边慢慢踱到庭院中间，大有要开始练枪让薛锦兮自觉离开的意思。

　　她是不想跟过来，但是来都来了喝了一杯酒就让人赶走了未免失了脸面，管家还候在一旁，她只当作没看见顾自拿起筷子品尝起桌上的小菜。

　　长枪挥舞的声音传来，带着被撕碎的风声。

　　抬眼看去，只见那长枪似乎已经和裴云季的手融为了一体，每一个动作入行云流水般顺畅，枪尖被月辉包裹，由于舞动得快，每一下都似乎留下了一道银光。

　　难怪他看不上宫里的那些乐舞表演，看过他舞枪之后，薛锦兮大感宫中的舞蹈确实不如他舞一段枪法好看。

　　裴云季在效力萧桓之前，也曾是她兄长萧宸的部下，那个时候的他连个将军都不是，却被当时的大将军看中，有一次赴宴的时候带入了宫中。

　　她是没有亲眼见过裴云季舞枪，倒是听过她的兄长用了这么一句话来形容。

　　“光影错错如瑞雪飘飞，身形矫矫若梨花舞落。”

　　如雪飘飞，若舞梨花，这两句本是用来夸赞三国名将赵云的的枪法的。

　　此话出口，原本舞得正兴的裴云季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目中是看不清的神色。

　　薛锦兮暗道自己失言，可是赞美他难道也有错？还是他觉得只有女子需要被赞美，所以她这么赞美他一下，他更加想杀人灭口？

　　看着薛锦兮在动小心思，裴云季原本阴晴不定的脸上竟然浮现了笑容，爽朗的笑声传出，倒是把薛锦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想不到你竟是个识枪法的人，方才是裴某失礼了，还望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薛锦兮心中干笑，原来是听了她那两句话这才变了态度，这样的裴将军，倒是与传闻中那个战功显著任谁都无需放在眼里的人有些不一样。

　　但是，将军既然问话了还是要回的，她礼貌地颔一颔首，道：“小人薛某，不敢与将军称兄道弟。”

　　“看来你还惦记着方才的话，既是如此，且坐下一同饮酒，人生能得一识人的知己，是不容易的。”

　　这么一说，薛锦兮就明白了，看来她搬了皇兄两句话还搬对了，称了裴云季的心意，让他引为知己了。

　　当他的知己，有点难度，还是想办法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