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锦鲤池边鬼 ...
-
这一晚,长汀殿的灯熄得特别早,萧桓和衣躺在薛锦兮边上,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薛锦兮背对着她蜷缩着躺着,细细思索着今晚的事情。
萧桓说得对,不是薛锦岚想要害她,薛锦岚入宫的时日比她要浅一些,未必知道这么一条规矩,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傻到让自己的宫人送过来。
是裴云依贼喊捉贼,还是江伶?
裴云依将布匹分发下去,若是有这么一匹月白色的布,很容易让人知道,倒是江伶今晚的镇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加之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八成是她派人做的手脚,至于怎么做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拙劣的手法,萧桓是看得明白的,他想包庇江伶,看来这么多年,江伶身上的宠爱倒是一点不减。
可是,他今夜为什么要在这里过夜?
薛锦兮翻了个身,看着那人的侧面,均匀的呼吸声,有多久,他们不曾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怎么?睡不着吗?”萧桓闭着眼,凉薄的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嗯……”薛锦兮小声应道。
“你大概是不习惯身边睡了个人,没事,睡吧。”说着,他伸过一只手臂枕在她的脑袋底下,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薛锦兮面颊上一热,有些想要逃离,却又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禁锢在哪里,逃脱不得。
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明明是他要她死的,明明她已经不是萧湄了,可是该死的,为什么她居然贪恋这种感觉?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日早上醒来,萧桓已经不在枕边,身旁空出的位置没有了余温,大概是人已离去多时。
昨日穿的那件新衣挂在不远处的架子上,月白色的缎面绸质柔滑,白色中微微带着蓝色,沐着月光更显清辉月色,浴着阳光又温暖清和。
她想,她知道后宫为什么要禁着月白色衣裙了。
那是萧湄生前喜欢的颜色。
是了,那一年,在她生辰的宴席上,皇兄为她和萧桓赐婚,她穿着新做的月白色衣裙,于席间弹奏了一曲,他手执玉箫,于席间附和。
那支曲,是他教的《白头吟》。
也因着这一场宴会和这一曲琴箫合奏,坊间才流传起了她的风华绝代和他的国士无双。
气质如兰,才情比仙。
惊才风逸,卓尔不群。
萧桓,你是否还念着当年的萧湄?
她想明白昨夜为何萧桓斥责了裴云依之后要带着她离开并且夜宿长汀殿,是看到了殿里并排放着的一箱箱金银珠宝的时候。
卜婆说,这是早晨陛下离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刘安公公领人送过来的。
刘安是他的贴身宦官。
她入宫至今未曾受过任何封赏,这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布匹绫罗,倒是看见有人接连不断地往漪兰殿送过去,那时薛锦岚正受宠。
看来,萧桓这些时日对她的关注、不时往长汀殿来以及昨晚在这里宿了一宿,都不是新近宠爱上了她这个痴儿,而是他想借着昨晚那一出顺水推舟就把原本的打算实施了。
若她所料不错,这是要转移后宫妃嫔的视线,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好换其他人一段安宁。
这个其他人,多半是皇后。
后宫争斗不休,皇后将近临盆,为了不让她们满脑子想着算计皇后,必然要有一个让她们算计,只是后宫佳丽三千,萧桓竟偏偏选中她薛锦兮。
许是觉得她一个痴儿养在后宫没有什么太大用处,此时利用一下甚好吧。
手上虽然捧着那些珠宝舍不得放下,心底里,薛锦兮却是把萧桓十八代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若非她是一个心智全好的人,怕是真的要被他骗过去。
萧桓到底还是萧桓,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听闻了皇上在长汀殿宿了一夜,早上又赏赐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加上昨夜当中训斥了裴贵妃,后宫妃嫔不少把薛锦兮当成了萧桓的新宠,大清早来请安拜访的妃嫔加起来比她入宫到现在见到的都多。
就像薛锦岚刚入宫受宠的时候那般,漪兰殿从早到晚都可见袅娜的身影。
真是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她一个痴儿哪有那种受宠的福分,等皇后顺利生产,达到了他想要的效用的时候,她就不受宠了。
一整日下来薛锦兮都有些心不在焉,宫人们只当是昨夜受了惊,见她玩耍的兴致不大,也只是稍作安抚便任由她坐在庭院内发呆。
晚上虽然萧桓没有过来,但是命御膳房送了许多好吃的过来,虽然强装做看见吃的心情大好胡吃了一通,但是胃口着实比先前小,用过晚膳便入了房中。
她不是傻子,她清楚地知道别人在对自己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可正是因为太过清醒,正是因为了解萧桓和后宫的争斗,才会思索得太多,以至于重重心事压在心底。
有时候,她倒真的很羡慕薛锦兮,那个痴痴傻傻天真无忧的薛锦兮。
窗外的月亮不够圆,却足够的亮,遥遥望着那冰凉的月,心虚绪竟然平定下不少。
好久没有去过绛英宫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估摸着过了时辰萧桓应该不会再过来了,薛锦兮从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风穿上,探头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才跳窗出了去。
从关雎宫去往绛英宫的路上,有一处池子唤作锦鲤池,池中养上千尾锦鲤,用以观赏之用,池水干净清澈冬暖夏凉,仅次于宫中的第一大池琼液池。
月色清凉,池水泛着银光,锦鲤没有了白日的雀跃,再水中静静地游着。
薛锦兮沿着池边慢慢行走,在一处蹲下身子,伸手拨弄池水,心中的杂虑消退了不少。
以前她很喜欢来这里的,来这里给鱼儿喂食,偶尔也会使坏把锦鲤捞上来,记得有一回一时兴起想亲自下厨,御膳房的人尊她金枝玉叶都不肯让她动手,她便偷偷在宫里架起铁锅,到池子里捞了一尾锦鲤煮了,呈送给萧宸的时候着实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思及此,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思绪回到现实,又不免有些落寞。
这池子自她回宫以来就没有好好看过,白日里也只是喜欢靠在池边的树下,少了从前的玩赏之心,如今在月色下看来,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宫里的一切,似乎都还没有变。
萧桓,是你还记着萧湄,为她保留下这一切吗?
薛锦兮摇摇头,为心底里这样的想法感到荒唐可笑,他既然狠心让江伶害死她,哪里还会惦记着她。
收起心底里的伤春悲秋,薛锦兮正要起身继续走,忽然好似隐约听见了人声,而且这声音还十分耳熟。
是翠儿!
声音是从她身侧不远处的假石山处传来的,薛锦兮蹲下的地方和假山中正好立着那块刻着“锦鲤池”的石碑,从那边往这里看恰好能够遮挡住,因此她们不知道这里有人。
薛锦兮挪近石碑,刻意屏低呼吸好听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
结果不出她所料的,跟翠儿说话的人是薛锦岚宫里的宫女,那匹月白色的布帛就是她中途调换了送往长汀殿的。
看来江伶跟薛锦岚交好并非真心,短短时日便已经在她身边安排好了眼线。
薛锦岚自小在父母的庇荫下长大,她是斗不过江伶的。
那宫女收下了什么东西就很快地离开,翠儿从假山后面大方走出来,冷冷嗤笑一声,小声暗骂她胆小不成大器。
她和以前那个乖乖巧巧小心伺候她的翠儿不一样了,从珠儿死的那个时候开始她就知道了。
珠儿……
珠儿?薛锦兮低头看看自己,这身形和珠儿也有几分相似,而且她今日正巧穿了和当初珠儿死的时候穿的衣服差不多颜色的衣裳,远远隔着翠儿应该也认不出来。
趁着翠儿转身要走之际,薛锦兮赶忙拔下头上的翠玉簪子,又特意将头发拨乱零零散散披着挡住大半张脸,捏着嗓子哀哀怨怨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谁?!是谁?”翠儿心下一惊四处张望,石碑后忽然探出的一条白色身影令她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步,可任是装着胆子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翠儿,我们一同服侍王妃,你难道忘了我吗?”薛锦兮继续捏着嗓子,尽量学着珠儿说话的语调。
“珠儿?!不可能的,珠儿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翠儿厉喝一声,就要朝这边走来。“胆敢在宫里装神弄鬼,我让淑妃娘娘把你乱棍打死!”
“翠儿,我好冷……王妃她也好冷,她在你身后,你看见了吗?翠儿,王妃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她?你那天让人打我打得很疼,我现在还疼……”
薛锦兮依旧一副哀哀怨怨的语调,如她所料那般,翠儿听了这番话反而止步不敢再上前。
不管是江伶的意思还是萧桓的意思,碎玉轩那日发生了什么只有死去的萧湄珠儿主仆二人以及在场的人知道,江伶身边除了翠儿都是没见过的面孔,显然她已经处置掉了那些人,当日发生了什么,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秘密甚至是禁忌。
所以,她这么说,翠儿会相信,至少会将信将疑。
“你真是珠儿?不可能!珠儿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珠儿!你到底是谁!”
“翠儿,我是珠儿,你忘了吗?你娘病重的时候我把储蓄都给了你还求王妃多给你几天假期让你回去见你娘最后一面……”
“不……不……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回来找我?!是淑妃让人打你的!和我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薛锦兮幽幽说着,从石碑后飘忽着出来,翠儿一时惊慌失去了理智,也不曾注意到她的脚站在地面上。“是……你……害……死……了……我……”
“噗通”一声响,池里的水花溅起了半人高。
薛锦兮站在池边冷艳看着翠儿在池里扑腾,直到身后响起动静,才匆忙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