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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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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云宗的弟子近来总绕着后山走,不是怕了那里的禁制,是怕撞上韩霜和萧炎。这对韩长老与萧道友的孩子,近五年没了父母管束,在宗门里几乎横行霸道:抢过内门弟子的上品法器,把药园里培育百年的灵草当玩物,甚至放火烧了外门弟子的住处,只因为对方“看他们的眼神不顺眼”。
门人敢怒不敢言,私下里都咬着牙嘀咕,可一想到他们身后是元婴后期的韩长老和化神期的萧道友,便只能把怨气咽进肚子里。
“呵,那些贱民哪能和我们比?”萧炎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他今年十二岁,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张扬,更带着一股仗着父母修为的倨傲,“我爹娘一个能拆了古剑门,一个能随手捏死元婴修士,你们算什么东西?”
韩霜比他沉稳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继承了韩立的谨慎,却没继承那份隐忍,只会冷着一张脸,看着萧炎胡闹,偶尔还会补一句“别闹太大,免得程爷爷念叨”,至于“对错”二字,在她眼里,从来抵不过“我们是仙门骄子”的底气。
这日清晨,萧炎跟着外门弟子下山采购,在凡间的集市上,一眼看中了个卖花的姑娘。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粗布衣裙,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的蔷薇开得正好,她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像极了画里的人。
“这姑娘不错,当我的侍女正好。”萧炎上前,不等对方反应,便抬手一道灵力打在姑娘肩上。
那姑娘踉跄着摔倒,竹篮里的花撒了一地,她抬头时,眼里满是惊恐:“你……你是谁?”
“我是落云宗的萧炎,以后你就跟着我。”萧炎说着,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外门弟子,“把她绑了,带回去。”
姑娘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着身边的老妇人。那是她的母亲,卖花就是为了给卧病在床的父亲抓药。“你们不能带我走!我爹还等着我买药呢!”她哭着挣扎,声音里满是无助,“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可外门弟子哪敢违逆他?两人架着姑娘的胳膊,不顾她的哭喊,强行把她往山上拖。姑娘回头看着母亲追在后面哭嚎,看着集市上行人或畏惧或冷漠的眼神,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这些“仙人”不好惹,更怕自己反抗,会连累卧病的父亲和年迈的母亲,只能咬着牙,任由眼泪砸在衣襟上。
带回宗门时,韩霜正在院子里练剑。她瞥了眼被绑在柱子上的姑娘,姑娘的粗布衣裙被扯破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再哭出声。
“又抢什么回来了?”韩霜收了剑,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吃什么”。
“一个凡人侍女,长得还行。”萧炎坐在石凳上,拿起颗灵果啃着,“以后就让她给我端茶倒水,伺候我修炼。”
韩霜看了姑娘一眼,目光在她攥得发白的指尖上停了停,却只淡淡道:“别玩死了。凡人命贱,死了晦气。”
姑娘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颤,她在这些仙门弟子眼里,竟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玩物”。她低下头,眼泪无声地落在地上,心里一遍遍祈祷:爹娘千万不要来找她,千万不要被这些“仙人”迁怒。
负责照看两人的,是韩立的侍妾慕沛灵。她听闻此事时,正在给韩霜缝一件新的法衣,手里的针线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她本是落云宗的修士,后来不愿意按照家族意愿去联姻,便自请成为韩立的侍妾,跟随韩立多年,为人长袖善舞,平时也不会做这种恃强凌弱的事。
可她看着萧炎张扬的脸,看着韩霜冷漠的眼神,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她只是个侍妾,哪有资格管主子的孩子?只能叹着气,让人给姑娘送了件干净衣裳,又叮嘱了句“别让她冻着”。
可她没料到,这日傍晚,闭关五年的萧诧和韩立竟提前出关了。
萧诧刚走出密室,就察觉到宗门里的气氛不对。弟子们眼神躲闪,路过他时行礼都透着慌张。他心里一沉,径直往后山走去,刚到院子门口,就看到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姑娘,还有正拿着鞭子抽打外门弟子的萧炎。
“谁让你把她绑在这里的?”萧诧的声音冰冷,带着化神期修士的威压,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萧炎愣了愣,见是萧诧,虽有些忌惮,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母父,我……我找个侍女伺候我。”
“侍女?”萧诧走到姑娘面前,看着她手腕上的勒痕,看着她眼里的恐惧,怒火瞬间涌上心头,“我教你的,就是仗着修为抢凡人?就是把别人的性命当玩物?”
韩霜也赶了过来,见萧诧脸色铁青,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小声道:“母父,我们只是……”
“闭嘴!”萧诧呵斥道,转头看向闻讯赶来的韩立,“这就是你我闭关五年,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横行霸道,视人命如草芥!落云宗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韩立看着眼前的景象,又看了看萧诧愤怒的眼神,心里满是愧疚。他立刻传讯给程长老和钟长老,让他们把这几年纵容孩子的弟子都叫来。
不多时,院子里站满了人。那些助纣为虐的外门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事,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萧诧和韩立。钟长老负责宗门日常事务,得知详情后,老脸涨得通红,羞愧难当:“韩师弟,萧道友,是我失职!我竟不知孩子们在宗门里如此胡闹,我……”
“钟师兄的人品,我信。”韩立叹了口气,“是我们闭关太久,没管教好他们。”他看向那些弟子,语气严肃,“所有纵容他们的人,一律罚去矿洞挖矿三年,扣除所有俸禄。”
弟子们不敢反驳,纷纷应下。可萧诧的目光,却落在了韩霜和萧炎身上。他走到两人面前,抬手按在他们的丹田上,指尖灵力涌动。韩霜刚凝聚的剑气瞬间消散,萧炎体内的灵力也被强行压制,两人只觉得浑身一软,竟成了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
“母父!你干什么?”萧炎惊呼,伸手去摸丹田,却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我的灵力呢?你把我的灵力还给我!”
韩霜也慌了,脸色苍白:“母父,我们错了,你别收走我们的灵力!”
“错?”萧诧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失望,“你们知道错在哪里吗?不是错在抢了人,是错在觉得凡人低贱,错在把父母的修为当资本,错在不知道‘尊重’二字!”他转头看向韩立,“我们带他们去凡间,做十年凡人。”
韩立点头,他明白萧诧的意思。仙门的规矩教不会他们的,或许凡尘的苦楚能。
第二日,四人便离开了落云宗,在凡间的一个小镇定居下来。韩立化名“韩铁柱”,做了个打铁匠,萧诧成了“萧先生”,在镇上的私塾教书。韩霜和萧炎,则成了普通的少年少女,跟着镇上的孩子一起,去私塾念书,去田里帮忙。
起初,两人根本受不了。韩霜不习惯粗茶淡饭,萧炎嫌田里的活太累,还想凭着“曾经是仙门弟子”的身份使唤别人,可没人理他们。在凡人眼里,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孩子,没钱没势,谁会怕他们?
在这个国家,农户的赋税不算多,十税五,交了税只剩一半能留下,家里只能尽量减少花费。不然粮食不够吃。
有一次,萧炎饿得受不了,偷了镇上张大户家的鸡,被人抓住打了一顿,打得他浑身是伤,哭着跑回家。萧诧没帮他,只是冷冷道:“你抢别人东西时,没想过别人会疼吗?”
还有一次,韩霜因为私塾先生批评她背书不认真,就赌气跑回了家,却看到萧诧正在给一个生病的凡人孩子熬药。那孩子家里穷,没钱请大夫,萧诧就用自己的医术帮他治病,熬药熬到半夜,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母父,你为什么要帮凡人?”韩霜不解。
萧诧看着她,反问:“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你曾经抢的那个卖花姑娘,她的父亲也在生病,他也在等着女儿回家。”
那十年里,他们看着镇上的百姓为了几两银子奔波,看着穷人因为没钱治病只能等死,看着夫妻因为战乱分离,看着孩子因为饥饿哭嚎。
当初他们送回去的女孩早早地嫁了人,生了孩子,手磨得粗糙,却依然会摘花到镇上去卖。萧炎很不解,“她在仙门不是过得更好吗?”即便她在仙门被鞭打,之后萧炎也给足了补偿,锦衣玉食,哪样不比现在好呢?
萧诧反问,“那你觉得她现在比在宗门快乐吗?”
萧炎沉默了许久。韩霜若有所思,萧诧说:“人可以很在乎物质,但也可以不那么在乎物质。有些东西,够用就好。她在这里不仅有家人,有尊严,还有安稳的生活。你能给她吗?”
萧诧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他们渐渐忘了自己曾经是“仙门骄子”,只记得冬天里,隔壁王奶奶会给他们送热乎乎的馒头;记得夏天时,镇上的孩子们会带着他们去河里摸鱼;记得那个被萧炎抢过的卖花姑娘,后来嫁了个货郎,每次路过他们家,都会送一串茉莉。她早就忘了当年的事,只记得这家人是“和善的韩大叔和萧先生”。
十年期满,萧诧和韩立解开了他们的修为禁制。可韩霜和萧炎却没有立刻回落云宗,而是在镇上多待了一个月。韩霜帮私塾先生整理了所有的课本,萧炎给镇上的每户人家都修了一遍家具。
离开那天,镇上的人都来送他们。看着那些熟悉的笑脸,韩霜忽然哭了:“父君,母父,我们以前真的好过分。”
萧炎也红了眼眶:“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凡人了。他们好难。”
萧诧摸了摸他们的头,眼里满是欣慰。他知道,这十年凡尘,终究是让他们明白了:仙门弟子的身份,从来不是恃强凌弱的资本;真正的强大,是懂得敬畏生命,懂得体谅他人的苦楚。
四人转身,朝着落云宗的方向飞去。这一次,韩霜和萧炎的眼神里,没了往日的倨傲,多了几分温和与沉稳。凡尘十年,仙途十日。磨出来的心性,也是他们修仙路上,最重要的一课。
“回去之后,落云宗的弟子也要好好教育一番。”萧诧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小镇轮廓,眉头仍未舒展,“纵容子弟、漠视凡人性命,这风气若不纠正,落云宗迟早要毁在这些歪念上。”
韩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自然。我定会好、好、管、教——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事,还有跟着孩子胡闹的弟子,这次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规矩。”他想起方才离开时,镇上百姓淳朴的笑脸,再对比宗门里弟子的倨傲,心里一阵愧疚,是他这个当长老的,没把宗门风气带好。
萧诧见他语气激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缓和了些:“我陪你一起。此番我俩也有错,只顾着闭关修炼,忽略了孩子们的心性教导,以后得好好关注他们的成长,不能再让他们走了歪路。”
“知道了。”韩立的语气瞬间软下来,指尖摩挲着萧诧的手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师兄,你可有字?”
萧诧愣了愣,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自嘲:“我哪有这些讲究?自幼家破人亡,后来入了玄阴岛,只单名一个‘诧’字,从未有人给我取过字。”
韩立心头微酸,悄悄将手插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那我来给你取一个,可好?”
萧诧挑了挑眉,倒有些好奇韩立能取出什么名字。这家伙平日里看着木讷,偶尔也会有出人意料的想法。他点点头:“你说说看。”
韩立低头琢磨起来,指尖轻轻敲着膝盖:“‘诧’字,《说文解字》里说‘夸耀也,惊讶也’,你当年在虚天殿一战,以结丹修为硬撼元婴修士,确实让人惊讶。”他想了想,眼睛一亮,“嗯,便叫‘惊儿’吧!既合了‘诧’字的意,也显得亲切。”
萧诧脸上的期待瞬间消失,嘴角抽了抽,他还以为韩立能取个引经据典、大气些的名字,再不济也该有些仙门修士的飘逸感,结果竟是“惊儿”?这名字听着,倒像是凡间人家给稚子取的乳名,跟他化神期修士的身份实在不太搭。
“哎,罢了。”萧诧无奈叹气,却没真的生气。韩立能想着给他取字,这份心意倒是难得。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乱星海的名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拍板道:“我当年在乱星海,曾用‘玄骨上人’为号,不如就叫‘玄儿’吧,既合了名号,也比‘惊儿’顺耳些。”
韩立还想争取一下,刚开口说“‘惊儿’也挺好的……”,就对上萧诧瞪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羞。他心里一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乖乖坐直身子,小声嘀咕:“好吧,玄儿就玄儿,你喜欢就好。”
萧诧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韩霜和萧炎跟在后面,看着父亲和母父相视而笑的模样,也悄悄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这次的惩罚总算是过去了。
四人身影渐渐远去,朝着落云宗的方向飞去。这一次,他们带回了两个懂得敬畏生命的孩子。仙途漫漫,不仅要修炼修为,更要修炼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