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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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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derella”,原出自德语“Aschenputtel”,意为“灰尘一样低贱的人”。
【Chapter I】
“您瞧。”
老妇人悄悄从破旧的羊毛披肩底下伸出手,递过去一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廉价的亚麻布手帕,后者和前者一样满是皱纹。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很显然,她正在向路上的旅行者兜售商品。
“玻璃的碎片。”她用神秘兮兮的语调说。
“我们需要的是玻璃镜的碎片。”
她的两位主顾并没有表现出她期待中的满足,相反,他们十分不屑。其中一人捻起一块碎片,“嘿”地一声撇了撇嘴笑出来。
午后的一场阴雨刚刚过去,乌云还没有被北风驱逐出境,阴恻恻地盘踞在远处的一座尖塔上方,失去光线后的玻璃显得更加黯淡。这些碎片多半来自某座教堂或者某位贵族的宅邸,无法考证谁才是它们不幸的主人。由于玻璃是奢侈品,贫民们对于饥饿的恐惧感征服了罪恶感,不少人试图用石头砸碎装饰在窗户上的彩色玻璃,带到黑市交易。
一块玻璃碎片按大小可以换取五到十个铜币。
而一块玻璃镜的碎片,却能换取同等数目的金币,甚至更多——但这种交易在民间是绝对禁止的,因为玻璃镜已经成为王室的专属品。
“要买玻璃镜的碎片,除非买通王宫里面的人。”老妇人悻悻地回了一句。看出对方并没有付钱的意思,她的语气也冷淡起来。
“算了。”她的主顾们扶了扶毛毡帽,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里是维黎纳。维黎纳的冬天没有雪的踪迹,只有一连三、四个月的雨水,又湿又冷。旅行者们往往不会选择在雨季来访,除了慕名来看玻璃镜的那些。
这个位于南北大陆交界的国家盛产玻璃原矿,此外还拥有丰富的、可以作为替代材料使用的白鹅卵石,一直源源不断为教会和权贵们供应象征着显赫身份的玻璃制品,其中以一种从木灰中提炼出来的透明玻璃最为名贵,一度被教宗誉为这块土地上的“无色黄金”。
而玻璃镜比玻璃价值更高——
前国王赫尔特亚二世曾将全国上下的工匠召集到首都苏康,在高级作坊里没日没夜地为王室打造上百面奢华至极的玻璃镜。那些镜子在国王与卢毕加卡大公国的安洛洛公主订婚时顺利完工,在国王把未婚妻迎进王都的那一夜,它们借着千万支蜡烛的光映亮了王宫宫殿的每一扇窗,将城堡装饰得如同一盏水晶灯笼。
自此,维黎纳王宫得到了它的另一个名字,“镜中城”。
不过,二十五年前的一场叛乱让前国王以及他创造出来的爱情传说一同化为灰烬,前王朝也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只有“镜中城”和城里的玻璃镜保存了下来。
当年的叛军首领如今堂堂正正住进了王宫,镜面上也多了一层血腥味。
没有找到理想中的商品,两位旅行者正准备悻悻离开,却不知道谁在旁边突然间大喊一声。
“洛斯诺曼!”
这四个字仿佛麦田中刮过的一阵狂风,把人们的惊慌情绪一圈圈吹散,迅速拨向四方。
“洛斯诺曼!”更多的人开始叫嚷。
“洛斯诺曼!”顽皮的孩子们率先奔跑起来,穿过大街小巷,一个个朝苏康城门张望,无视他们母亲气急败坏的吼叫。
这个名字曾经在他们的睡前故事里一次又一次出现。如果他是一个男孩,那么洛斯诺曼便代表北方大陆最强悍的马匹和铁皮战车;如果她是一个女孩,那么洛斯诺曼会变成一位英俊魁梧的骑士,她成年后出嫁的对象。
而实际上,洛斯诺曼是一个国家。
一个可以主宰维黎纳命运的国家。
老妇人急匆匆地结束她的生意,卷起亚麻布手帕,把玻璃碎片收好。因为一支骑兵队很快就要经过这条街道,那些钉上了铁皮的马蹄所溅起的积水会弄脏她的裙摆。而那两个外乡客显然还没有回过神,傻愣愣地站着不动。
“让开!让开!”
一阵粗吼伴随着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估计是在最前面开路的骑兵。
两人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一下跳到街对面,还来不及站稳,一面印着双头鹰图案的黑色军旗迎风掠过,之前脚边的几个水洼已经“啪啪”几下被奔驰而过的马队狠狠践踏稀烂,后面几辆载满灰色铁皮箱的马车接二连三地驶过。老妇人斜眼看着他们被泥水溅湿的长袍,发出幸灾乐祸的咯咯笑声。
“是洛斯诺曼的使节吗?”其中一个人死死按住几乎被风揭走的帽子,狼狈地向周围的人询问。
“嘘!”身旁一位年长的老裁缝开口打断他,告诫他小心说话,“是皇太子。”
那个人惊愕地睁大眼睛。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贵为皇储的人要亲自到附属国来,并且还是在一年中最糟糕的季节。可惜他的反应并没有得到重视,人们很快遗忘了他,开始各自议论。
“今年皇太子似乎来早了……”
“大概因为冬天来得早吧。”
“看山茶就能知道。”一位妇女得意地补充。她年轻时曾为一户贵族人家打理花圃,对于花期颇有心得。
每年冬至,洛斯诺曼大帝的长子必定造访,住到第二年春天才走。这是人人皆知的事。
◆ ◆ ◆
“人人皆知的事,最应该知道的人却不知道吗?”
年轻的皇储缓缓揭开斗篷,声音也随着篷帽上雨珠的抖落而落下,第一句话就是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叫人猜不出他话语中的份量。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笑,不过笑容看起来并没有多愉快,反而有种懒洋洋的威慑力。这让接过他马匹缰绳的马夫双手惊慌地抖了一抖。
国王眼角的鱼尾纹也动了一动。
国王有一张仿佛用蜡涂过的脸,表情的存在对于这张脸是不必要的,即使在催促仆人的时候也一样面无表情:“继续找。”
然后他双手相握,微微弯下腰,向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表示歉意:“殿下,请原谅犬子没有到场迎接。至少在晚宴开始前我会找到他……”
国王二十五年前带兵攻破苏康城城门时,他端坐在一匹骏马上,腰杆笔直,硬邦邦的像他手中那柄沾满鲜血的长斧,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折弯它。只有在当年洛斯诺曼大帝把他拖下王座,险些砍下他的头的时候,那条腰才为了保住性命被迫弯过这么一次。如今,面对那位帝王的家族时他也必须小小地弯一下腰,甚至把自己牟取到的国家作为附属国献上去,但为了继续坐在国王的宝座上,这样的耻辱是值得的。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一个年轻人,比他少了二、三十年的阅历和世故。
但是,这个年轻人的姓氏是柯明雷特。柯明雷特家族,统治洛斯诺曼的人,皇位的继承者——他不得不将这些考虑进去。
所以主动告罪反而是一种脱罪方式,前提是罪责不在自己身上:“他最近性情比以前更差,更没有上进心。虽然你们是朋友,他也不应该忘记他的身份,以及您的身份。我已经派人——”
“不用了,”皇储却用相当平静的语气叫住了那几个仆人,“我自己去找。”
国王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
“西路雅殿下……”
西路雅·柯明雷特轻轻转过身,不温不火地说:“陛下。”
作为一个即将二十四岁的青年,北方大陆的血统给了他不亚于壮年男子的挺拔身材,自少年时代起便随他父亲的将军们一起出征使他比同年纪的人更结实,更硬朗,只可惜被冬天厚重的行装遮住了。而他深黑色的头发完全是他父亲模板的复刻——眼睛也是,如同北方高原上的鹰隼一样倨傲而锐利。
国王甚至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在他面前转过身、用剑冷冷指着他的帝王。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不舒服了。
“我明白了,那么就照您的意思办。”
“谢谢。”
西路雅微微一笑,挥开披风,从容不迫地走向王宫深处。
◆ ◆ ◆
雨才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下了。无常是雨季的特色。
冬天的白昼很短,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起来,风变得更加刺骨,至少对于几乎没有经历过冰天雪地的维黎纳人来说是这样。西路雅走过长长的外廊,看了一眼屋檐下被风刮得瑟瑟发抖的雨珠,倒和这里的人有几分相似——而这样的风比起北方刀刃一样的风就只是一根小小的刺,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王宫里面的卫兵显然知道他是谁,纷纷让开道路,一路无阻,连雨也阻止不了。
他挥挥手,遣退了匆匆上前试图为他遮雨的仆人,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微微愉悦的表情,大步迈出去,迈进雨中。
前方的景色他即使闭上眼也能清清楚楚描述出来:庭园——因为失去了女主人而多年没有好好修缮过的庭园,在这个季节,它比一年之中任何时候都显得衰败,荒芜,除了那些刚刚□□的白山茶花。在漫长的冬天过去以前,山茶将是这座庭园的主角,缺少花匠的用心打理,反而让它们肆意生长的枝条更有生气了。
庭园尽头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湖水。由于湖面过于广阔,维黎纳人过去一度以为那是海,因此称之为“苏康之海”。
圣书院便伫立于湖畔,三面环水,正面与庭园相连。
圣书院是已故的王后平时写作和阅读的场所,里面立着一排排令人叹为观止的高大书架,全国——甚至从别国运过来的书籍陈列于此,可见她生前是一位相当有教养和学识的人。
只有常常周游列国的人会注意到,这样的圆顶建筑一般盛行于宗教气氛浓厚的东南部国家,在维黎纳除了教堂以外的地方基本不会见到。当年建造这里的时候,王后特地让工匠们效仿宗主教区内的建筑风格,还在顶部立起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连石料上的雕刻也大部分取材自宗教典故,可见她对她信仰的虔诚。
一道长长的白色阶梯穿过郁郁葱葱的山茶树,直上圣书院的拱形大门,有固定的一队卫兵在此日夜巡守。
西路雅径自走到正门门口,立在那里的一名卫兵见到他腰带饰针上洛斯诺曼的皇家家徽,一惊之下急忙慌慌张张地躬身行礼。
而这位来访者直接开口了:“他呢?”
卫兵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
“你们王子。”幸好这位年轻的皇储并不介意他的迟钝。
“王子外出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卫兵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照实回答。
西路雅没说话,只是眼睛微微一抬,越过卫兵的肩膀望向前庭的一个方形水池,那是进入书院前为了表示敬重洗净双手用的。
水池正中央有一座圣母像,圣母双手合拢,徐徐流淌出一股清泉,注入池中。她的手心其实和基石下面的管道相连,管道的另一端通向圣书院高处的雨渠,当雨季到来时天天都会将收集到的雨水送到这里形成涌泉。
不过,并不是只要下雨,就会有水自然而然流出来,其实还有一个必要条件——
他看见水流出来的同时,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嘴角轻轻往上弯了一下。
“不,已经回来了。”
不等卫兵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上前,在水池里把双手细细洗了一遍,然后向圣母像行了一个朝拜礼,这才走进书院。
书院内光线不足,特别是在阴雨天更是昏沉沉的。尽管墙上装有许多专门用来挂油灯的黄铜吊钩,但因为这里面存放了大量珍贵书籍、图纸、以及各种手稿类的纸制品,所以使用明火需要特别小心,白天往往不会用油灯照明。
他从一排排书架中间穿过,一路上没有见到半个人,便转而向走道尽头的一扇古铜色半圆锥门走去。
——门锁着。
任何人看见一扇锁上的门,都不会继续前进。可他并没有停住,而是取出了一把钥匙,不作声地打开那柄沉甸甸的锁,把门推开。
这是一间圆形的祈祷室。祈祷室里面有个人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后背贴着墙,不知道为什么只穿了一层单薄的细亚麻长袍,并且浑身都湿透了,却还没有去换一身干净衣服,连听到开锁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只是这面墙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一块石头——而事实上这道门的门锁是特制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他自己手上,另一把在谁手上他当然知道,也就没有转头看看是谁进来了的必要。
西路雅那一刻眉头微微一皱,走到这个人面前。
那双无视了他的眼睛一直在静静眺望窗外的雨。
雨点淅淅沥沥地敲打外面那些灰色的石砖,又冷又脆的声音填满了房间,也同时填上了语言的空白。
但是这样的空白很快就结束了。
西路雅弯下膝盖,把身体降低到和这个人几乎平等的位置上。
“我启程前派了信使过来,信上说今天会到。”即使是以半跪的姿势,他也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看着对方,像一种示威。
“昨天。”克玫利尔终于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下巴微微抬起,面不改色地纠正他,“你迟到了。”
“因为这场雨,”年轻的皇储不屑地笑了笑,上半身凑过去,说话时的慵懒语调把一丝呼吸吹到他耳边,“扫兴的雨。”
王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想起自己身上还是湿的。
可面前这个男人却毫不在乎地一把抱住了他。
拥抱一如既往的强势,声音也一如既往的低沉。
“好久不见,山茶。”
克玫利尔微微一僵。抬起一半的手在推开和放下之间徘徊片刻,最终选择了后者。
山茶——与他同名的花。
这两个词的字母拼写完全一致,仅仅是一个重音符号标记的位置不同,发音上有所差异而已。他的名字念起来平缓,庄重,而“山茶”则在后面微微捎上了一个轻快的小翘舌音,听起来更亲昵,于是那个人一直把这个当作他的昵称来叫,声音也会不知不觉愉快起来——又或者说,使用这个昵称往往就是那个人心情愉快的证明。
而使用者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不过,他们都意识到了“好久不见”。是的,好久不见,一年之中有三个季节见不到人,算一算也有九个月的时间。
九个月前他们分别时也有一个拥抱,情景有些相似,情绪却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本来已经放下去的手慢慢抬高,碰上这个男人的背,手指指尖无意识地虚抓了一下,仿佛那铜铁一样坚实的后背也不足以证明面前的人存在的真实性,需要自己用手去确认,而确认的结果让他原本微微绷直的身体放松了少许。
九个月里,这个动作只存在于想象当中,一次也没有实践过,到底显得稍稍生硬了。
“有没有想我?”声音响起的地方很近。太近,反而产生了不真实的错觉。
“……不知道。”王子半晌才回答。
“这真是一个相当‘热情’的回答。”皇储挑了挑眉,松开双臂,用讥诮的口气还击这位久别重逢的好友。
但他没有把人完全放开,而是顺手捋上对方垂到肩膀的一束头发,也不在意上面的雨水会沾湿手指,还轻轻捻了一下。
“瞧瞧你自己,怎么会弄得那么狼狈?”
王子的发质很特别,又细又软,借着光线呈现出薄薄的灰金色,像月光在金色绸缎上铺了一层纯白——这点和苏康夫人一样。
苏康夫人不姓苏康,只因为是苏康城的女主人,人们才这么称呼她。
她是教宗追封的十二位圣徒之一,生前因为孜孜不倦地四处传道并留下了不少神迹而在教众中享有极高的声望。不幸的是,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场战争中,在这里救济难民的她被叛军头目挟持,使对方得以借宗教之名弑君篡位,最后还被迫成为新王国的王后,生下了叛国者的儿子。于是她作为传道者的一生就此结束了,之后只能作为一个可怜的女人如同傀儡般被供奉在这座城堡中。
她只生育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的长相和她并不是特别像,但是头发的颜色和气质很接近,给人一种孤高也孤独的印象。
在世人眼中,这位王子身上一半是叛徒的血,一半是圣徒的血,才不至于让他的身份太难堪。
即使如此,他这个王子的头衔也只是凭借武力硬生生抢过来的,到底是强盗手段,名不正言不顺,不少人表面服从,心里都在笑话。
然而最有资格笑话他的人,洛斯诺曼未来的主人,却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克玫利尔默默侧了一下脸,让自己的头发从这个人手中散落出来。
“外面正在下雨,”他说,“你的衣服上也全是雨珠。”
“外面的雨势还不至于大到这种地步,应该不是雨淋湿的……你是游回来的吧。”西路雅的手放开了他,目光却没有。
这间祈祷室里有一个密道,密道内有楼梯一直通往圣书院最底层,那里与湖水相连,可以不经正门自由进出这里。唯一的缺点就是必须潜到湖面以下,全身都会浸湿。
此外,祈祷室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水闸,由一根铁制的插销控制,当插销全部推进去,向前庭水池供水的管道便会被阻断,即使在下雨天圣母像的手心也不会有水流流出。那是只有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暗号——当祈祷室里面有其中一方在,插销会被抽出一半,圣母像才会有水流出,离开时则会关闭,这样另一方立刻就能知道对方在不在。
“我出门了,”坐着的人缓缓道,“不想告诉别人,所以没有走正门。”
“我知道,”西路雅知道他这位朋友一向独来独往,很少与外界交流,甚至没有负责照顾他的贴身仆人,“我好奇的是你会出门,因为你平时根本不出去,一整天只知道待在书堆里,你看看你这张脸,总是晒不到太阳所以才这么苍白。”
还想继续说下去时,他忽然皱了皱眉,神情严厉起来。
“……有酒的味道,你居然出去喝酒了?”
克玫利尔不作声。
这使得他眉头越皱越深:“你以前从来不碰这东西,现在怎么……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克玫利尔这一次开口了,尽管这个回答激怒了对方:“我已经成年了,所以去了成年男人都会去的地方。”
西路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猛地揪住面前这个人的衣领,冷冷训斥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还有我来这里是为什么了——我就是要替你死去的母亲好好管教你,监护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在王宫里待着,别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别跟那些贵族出身的败家子一样在外面的酒馆和妓院里荒唐度日!你不适合,也不能!”
而对方重重一挣让他松开手,眼睛拒绝与他对视,只说:“一年之中你也只有三个月能这么做。”
西路雅冷笑:“即使只有三天,我也会牢牢看住你。”
王子不说话,低下头默默整理被弄乱的衣领。
皇储盯了他一会儿,紧锁的眉头总算渐渐展平了,声音也不再冷凛:“你不出去迎接我没关系,但别以为我纵容你,你就能为所欲为——至少在这方面不行。”
王子这时候忽然说:“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下大雨,听说通往边境的那条路路况恶劣,几乎没有人敢走。昨天你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我以为你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到此停了停,又说。
“只有喝醉,我才不会反反复复去想一些可怕的事情。”
西路雅微微一愣,似乎有一点光跳跃到他的眼睛里,像蜡烛的烛芯被什么东西拨亮了,连黑色也开始有了温度。
很快,一个满意的笑容取代了这副表情,使他的面部线条和他的口吻一样明朗起来。
“你这是在承认你想念我。”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认同。同样地,也没有得到否认。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之前针锋相对的气氛似乎一扫而空,皇储全程微微笑着,很随意地卸下了披风,丢过去让王子当作临时的防寒物,而自己则用打火石生起壁炉,然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王子身边坐下:“照惯例,我今年也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
然后抬起头环视了一周。
“其中有一件非常笨重,而且规格不小,没办法放在上面。”
他所说的“上面”,指的是这间圆形的祈祷室墙壁上搭建的一层层木制平板,那里陈设了各式各样的特产和地方手工艺品,是这些年来他从他去过的国家带回来的。王子从小到大没有迈出过苏康城一步,外面的世界对这位王子而言只是书本上的一行行文字描写,而所有的见闻都是由别人口述的,而其中大部分来自于他。
他们初识的时候,上面还是空荡荡的,如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珍奇物件。而今年这些收藏品的数目又要增加了。
“晚宴结束后我们回来这里,到时我再叫人把东西扛上来。”
“我很累,不想出席。”王子淡淡地说。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冬天的湖水里浸过,眼睛里也起了血丝,看上去非常疲惫,“而且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你知道的。”
皇储居然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也好,反正我要跟你父亲讨论的话题你也一定不想听。”
王子默默听着,既没有问他是什么话题,也没有提醒他自己迎接时没有到场,如果晚宴再不到场的话,国王将会有什么样的脸色,只是一声不吭地把肩膀上搭着的那件披风轻轻拉拢起来,把它裹得更严实些。
“这场宴会的主角是你,你不可能不去。你也不用赶时间,晚宴全部结束后再回来……我会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