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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灯盏里的油燃完了,猩红的灯芯在卷曲挣扎后,最终化成一撮灰烬,被黑暗吞噬。

      愣愣盯着油灯的顾南,在焦躁不安与后悔不迭的轮番磨折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昏沉沉中,她看见一群赤.裸.着上身的精壮男子围成一圈在不停的跺脚呐喊,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握着匕首扑向包围圈中的一头野猪。匕首“噗呲”一声没入野猪的脖颈,男子肌肉遒劲的手臂用力拉过,獠牙森森的猪头就被割了下来。

      男子举着猪头朝着她走来,猩红粘稠的血液顺着男子的手臂一路流淌。

      “送给你——”

      男子笑着将猪头递给她,猪头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白裙子上,慢慢洇开了血红的一大片,顾南吓得“啊”的一声惊叫起来。男子用沾满鲜血的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憋闷中,顾南惊恐的睁开眼睛,一道黑影正挡在眼前。

      “嘘!”黑暗中,男子松开了手,轻声道,“是我。”

      梦中野蛮血腥的画面令顾南心有余悸,虽听出了乌乐的声音,她还是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乌乐一把揭开搭在她身上的被子,顾南一惊,猛的拽住被子,“你干嘛?!”

      乌乐愣了一下,低声道,“萨伯叫来的几个人,都喝醉了。你赶紧起来,我带你离开。”

      “送我离开拉姆措?”顾南惊疑不定的问道。

      “恩。”乌乐拿过被子,躬身将里面的绒絮往外扯。

      黑暗中,顾南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疑惑问:“你在干嘛?”

      “用被套和床单结成绳子,一会儿顺着阳台滑下去。”

      “我们要逃出去?!”这一刻,顾南才彻底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她从床上跳下地,一边穿鞋子一边问,“为什么不走楼梯?”

      “家姨睡在楼梯下的。”

      顾南愣住了,好一阵,又问道,“你说院子里那些人,是萨伯派来的?”

      “恩。小点声,别惊醒了奶奶。”

      顾南忙抬手捂住了嘴。

      乌乐用被套和床单绑好绳索,带顾南来到阳台。顾南朝马棚望去,果然,放风灯下那几个负责值守的男子都醉得东倒西歪了。

      乌乐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阳台一侧的木柱上,转身对顾南道,“我先下去,你照我的样子滑下来。”

      说罢,他敏捷翻出木栏杆,双脚盘着木柱,沿绳索三两下滑到了楼下的院子里。随后,他拽着绳索,仰头示意顾南赶紧下去。

      顾南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自己不过是来拉姆措做一次族群的课题研究,却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场历险。

      “快点,一会儿天就亮了。”见顾南迟迟不动,乌乐小声催促道。

      顾南抬起头来,远处的群山之巅,天空已隐隐泛白。她又看了看马棚下歪躺着的几个男子,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爬出半人高的木栏杆,握住绳索,盘着木柱,闭上眼往下滑去。

      身体陡然悬空,令顾南的双手承担了全身的重量,强烈的坠跌感令她脊背一阵阵发麻,惊慌中她死死的抓着绳索,不敢动弹分毫。

      “你做得很好。左右手轮流松开,一点点往下滑……”

      “别怕,我会接住你。”

      乌乐在下面小声的鼓励着她。

      顾南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滑下去的,当后背感觉到乌乐接应的手臂,她便像稀泥一样软在了他的怀里。

      “好点了吗?”片刻后,乌乐在她耳畔问道。

      顾南点了点头,慢慢站直了身体。

      乌乐拉着她沿拉珍种满格桑花的竹篱笆,一路躬身潜行到院门口,小心溜出院子后,又绕着靠山一边的沼泽地往后山走去。

      沼泽中没有路,顾南跟在乌乐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前行,她的旅游鞋很快就糊满了稀泥,变得沉重粘滞,举步维艰。

      “我们现在去哪儿?”在黑暗中行走许久,顾南感觉离乌乐的家已经很远了,才敢开口问话。

      “里布瓦。”

      “里布瓦?!”顾南停住了脚步,“那我的东西呢?”

      “奶奶让人给藏起来了。”

      “奶奶为什么要藏我的东西?”

      “她听说过你们汉族的一个故事,男子藏起了仙女的羽衣,仙女回不了天宫,从此就留在凡间生活了。”

      这是汉族家喻户晓的牛郎与织女的故事,也是被女权主义作为渣男典型的批判范本。顾南难以置信道,“奶奶居然知道这个故事?”

      “奶奶年轻时经常走出拉姆措。”

      “可是,奶奶为什么不让我走?”顾南想不太明白:乌乐是有未婚妻的,奶奶本身又不信任拉姆措以外的人,她实在没有理由要藏起东西将自己留下来啊?

      “因为我们去了月光洞。”在昏蒙的天光中,乌乐将月光洞的另一部分传说说了出来。

      纳依族人认为,只有受到卢娜女神眷顾的男女,才能在满月之夜遇到热泉水和暖玉台。而几百年来,在纳依族历史上遇到过这一奇迹的男女寥寥可数。二十年前,有一对男女也曾幸运的遇到,他们却没有按照卢娜女神的指示结为夫妻,卢娜女神恼怒之下,连续数日降下冰雹,砸坏了族人的木房子,冻死了苹果树和土豆苗……

      顾南不由得抬头望向乌乐,“后来呢?”

      “那名女子最终投湖以身献祭,才终于换来卢娜女神的谅解……”乌乐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投湖献祭?

      顾南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了奇异的联想,“乌乐,你说的这名女子,是……你的母亲?”

      “奶奶以前没有告诉过我,我妈妈并不是自杀的,她分明就是被寨子里的人,活活给逼死的……”乌乐的声音几近哽咽。那悲痛之中,还压抑着一股愤怒。

      他的母亲跟随奶奶去宁蒗卖绒毯时,邂逅了一个来云南旅游的外族男子。那名男子跟着她来到拉姆措,在拉姆措待了整整三个月。期间,她带着他走遍了拉姆措的山山水水,也数次探访了纳依族最神秘的月光洞。

      三个月后,那名男子在拍尽了这里的湖光山色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拉姆措。就在他离开后,她发现自己怀上了身孕。

      那之后,纳依族便接连遭受冰雹和霜冻灾害。萨伯在得知她曾带异族男人进过月光洞,并且遇到了热泉水和暖玉台后,就断定这些灾祸都是她违背卢娜女神的旨意才引发的。

      在族人连番的声讨谴责下,乌乐的奶奶带着两个女儿,将家搬迁到了远离尼塞村的山岬上。即便如此,村里人还是经常前来斥责谩骂乌乐的母亲。于是,她在生下乌乐之后,就选择了以投湖献祭的方式来平息族人的愤怒。

      “你说要为我举办‘婚俗表演’时,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对吗?”听完了乌乐母亲的故事,顾南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凉。

      “是萨伯和奶奶骗了我。”乌乐一脸抱歉道,“在今天以前,我不知道他们要扣留下你……我以为,只要按照他们的意思举办了婚礼,就不会惹恼他们心目中的卢娜女神,就不会再为难你……”

      “奶奶那天带你去尼塞村,其实是去妮雅家退婚,对吗?”稍作联想,顾南便将整个事情串联了起来。

      乌乐点点头。

      顾南恼道:“乌乐你傻吗?奶奶可以亲自出面替你把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给退了,就意味着她不想放我走了,你居然还答应举办婚礼!”

      “我……本来也不想和妮雅成亲。”

      “你……!!”顾南一时语塞。

      “天亮了,我们得快些进山。”乌乐抬头看了看天空,催促道。

      “可是没有那些资料,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白费了。”顾南想了想,转身往回走,“我回去给奶奶好好解释,并没有什么卢娜女神,也不会有什么灾祸降下,月光洞里的一切不过是大自然的神奇巧合罢了……”

      “顾南!”乌乐大声唤道,“你要是现在回去,你就永远也走不出拉姆措了。”

      顾南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着乌乐,“为什么?”

      “我不确定,我还有勇气送你离开。”乌乐伸手替顾南拂开了她耳畔的一丛芦叶。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动作又是那样的轻柔,令顾南的心如同被晨风中浮荡的芦叶扫过一般,泛起了一丝刺痛。

      她此刻只有后悔,如果之前能把持住自己,如果没有那一夜的交付与纠缠,又怎会让他产生如今这般荒诞的念想?如果他也不放她离开,在这个没有通讯的偏远山区,她可能真的就走不出去了……

      灰白的天光中,她愣愣的看着眼前晃动的芦苇叶,眼中似隐隐泛着一层泪光,显得委屈又倔强。乌乐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揪了一把,他深吸一口气,以尽量平和的口气道,“我先送你走,你的东西,我找到了就给你寄过去。”

      “谢谢你,乌乐。”她埋下头,低低说出了这句话。

      乌乐抿紧嘴唇,一把拂开眼前的芦苇,大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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