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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戒断反应 ...

  •   很渴。
      想喝水。
      嗓子刺痛不已,好似千万只甲虫来了又去,尖锐粗糙的爪子留下难以愈合的痕迹。
      加百利想要张口,却毫无力气,甚至发不出一个音节,只得在盛夏冰冷的夜里,无力地吞xx吐透心凉的空气。
      梦里,抑或现实?他醒了,还是仅意识飘忽出身躯?
      这里很暗,一丝光也不见,可他能清晰的看见死鱼般在铁架床上濒死喘气,挣扎苟活的自己。没有阳光恩泽,他烂草般膨胀的头发像最廉价的丝线,纠缠交结在脖颈上。
      他感到汗水涌出。一切痛苦,恩仇,随着污秽漆黑的渗出骨髓,渗出毛孔,在皮肤上留下肮脏难褪的痕迹。
      尖叫与惨呼被扼杀在喉咙,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感到了怨恨。无数恶意抑或嘲讽的视线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他想起英雄迟暮,想起很多电影里枭雄一世的反派虎落平阳被犬欺,想起时间这位最隐蔽最残忍的杀手。
      就要这样死了吗,加百利试图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也失败了。就这样静静的观望自己生命飘零消逝,也算是人生最后一刻的趣事了吧。人总是这样,最后得知死讯时,哪怕做过再多次心理准备,也难免不了要唏嘘懊悔一会儿。明明他知道,被拴上镣铐,押入“铁桶”那一刻起,便是有再多心愿,也一生无能完成了。
      仅仅一两年之前的,肆意跋扈的光鲜时刻,已然恍如隔世。
      最后,意识也渐渐沉了下去。加百利在心中朝自己呐喊坚持住,忍住,可无用了,他清晰到意识到自己思维要消散了,他要死了。
      好像沉入了一个无比泥泞的长梦。

      惊起。
      加百利猛地睁开眼睛,汗水密布在额头,头发盖住的脖颈黏腻不堪。
      身上被甲虫爬过的刺痛感还未散去,他后怕的抬起虚弱无力的胳膊,抹了把汗。
      这也是辅助药物的副作用吗?加百利吃力的向后靠上床头,脑子昏胀无法思考。
      他不是出汗的体质,即使是盛夏,也仅剧烈运动后会出少许汗。像这样盗汗的夜晚,他从未经历过。而且他的房间在背阴处,并不炎热。
      被这样一个太过真实的噩梦惊醒,再多睡意也消散了。
      他怔怔的靠在床头喘息,耳边嗡嗡嘶鸣,整个大脑胀痛混乱,都让他烦躁又心慌。他转眼向酣睡中的穆菲特,轮廓侵略锐气的男子轻轻呼吸着,安详沉稳,和他仿佛是两个世界。他记起床头铁皮杯中还有些凉水,或许能缓解撕裂痛的喉咙,可他太累了,四肢动一下都虚弱不已,刚才靠在床头已然耗尽了全部力气。
      好渴,好渴……
      想法一旦作出,这种渴望便长久驻守心头,萦绕不散。他无比想用什么东西,冰凉的液体,什么也好,只要能缓解喉咙的干渴,让他清醒一些。
      不,仅仅是水还不够。
      他突然想起了拜勒锡的红茶。
      在这个狭小,黑暗,遥远千里之外的囚室,他突然想起了拜勒锡的红茶。
      淡淡熏香的,黑天鹅绒窗帘笼罩一切光芒的起居室里有橄榄绿的暗纹壁纸,红茶热腾腾的香气。那是最新的红茶,特殊的香气丝缕游走唇齿间,好像有生命。他们是六月最活泼的小精灵,欢快清脆的冲他邀请:“来啊,来啊!”
      想起那奇异清新的红茶香,好像一切又有了力量。
      加百利望向床头柜冰冷的铁皮杯,里面有能救他命的凉水。他再一次试图伸手,却又失败了。幻想中那股力量是假的,他仍是如此虚弱无力。
      他又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自己。眼前光景开始扭曲,大片大片色斑密布视网膜,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伴随嗡嗡耳鸣烦扰着他,他想努力看清要在床上死掉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又一次见证了自己的死亡。加百利想。我是世上最伟大的伟人了。谁还有我这般运气。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畅快,真快乐。明明我已然濒死,一点力气也无,竟从未感到如此轻快舒畅过,好像人世间那些污秽,困扰他的苦痛,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飞走了,他显然是一位崭新又纯洁的死人了!

      他这畅快尖锐的放声大笑,惊醒了周围一干酣睡的人。
      穆菲特过去的习惯让他一向浅眠,他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从浓浓睡意中清醒,急忙观察加百利情况。
      他的动静太大了,以至于周围囚室有被惊醒开始骂骂咧咧的人。穆菲特威慑性的警告一声,抱怨声小了些,却也未曾停息。
      加百利还在笑。他的笑甚至不是断断续续的,他在一直笑,好像有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也好像经历了人生中少见的喜事,欢喜之情洋溢过多。可如果说加百利在白天这么笑,穆菲特或许还会被感染,毕竟小孩从未如此开心过。
      尽管福莱恩医生在几个月前便叮嘱过许多遍,让他多留意加百利异常状态。但这个“异常状态”,福莱恩医生没有定义。她只是含糊地说:“你这样的外行业能察觉明显不对劲的状态。”
      虽然正如福莱恩医生所说,接受治疗的期间,无论是在医务室过夜,抑或疗程期间短暂暂停房间过夜时,加百利均有过半夜惊醒,然后暂时失忆的例子。但那虽说令穆菲特诧异,却也没到“异常”地步。
      可今日,加百利的状态,任谁来说,都称不上“正常”。
      他的面容怎么看都痛苦极了,汗水打湿了额前细软的金发,双眼却瞠的极大,按理说他是要痛呼的,却在朗声大笑。极具感染力的洋溢着极大的快乐,听到这笑容的人,绝不会想象到笑声发出者竟在罹患痛苦。
      “加布,加布……”穆菲特凑近床头,小心的捧住他的脸,试图让他平缓下来,“你感觉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加百利好似是听到了询问,也好似没有,他嘴里很细微的说了些什么,可穆菲特听不真切。他不得已凑得更近,才勉强听清这称得上呢喃的音量。
      他说:“渴,渴……”
      想喝水?穆菲特赶忙抄过铁皮杯递给他,他却虚弱到胳膊毫无力气,穆菲特只得小心翼翼一只胳膊揽起他,让他靠到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撬开加百利还在抖的嘴唇,把水半灌半喂送进去。
      或许真是渴极了,一开始水还因主人意识不清送不进去,后来能自主喝了,眨眼间半杯水下去了。
      他的嘴唇有了些血色,这让穆菲特心安了些,起初怀里虚汗满身的小孩疲软无力地靠着,让他回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所幸,他想,这一定只是虚惊一场,加百利不会有任何事的。
      他便这样静静地拦着他,感受小孩断断续续的,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走廊灯透过污垢堆积的老旧灯管疲软的洒进来,隐约能看到加百利小脸上婴儿般的绒毛。
      这样静静观察加百利睡颜的日子,已经不算少了。穆菲特有一段日子总是难以入睡,隔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让人心烦意乱,他的视线落脚点就只有缩在老旧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金色脑袋的加百利。
      这样长久的望着他,恍然间仿佛可以超脱这个小世界,到另一个静谧安详的地方去了,在那里也仅他们二人,也是这般相顾无言的静静依靠,彼此的体温通过囚服细微的交换,一切仿佛停滞了,只有他蝶翼般卷又翘的睫毛在颤动。
      他清醒了。
      二月冰河寒水色的眸子,静静拨开了涟漪,在穆菲特黑色瞳孔里荡漾。
      加百利茫然的大口喘了几次气,才从穆菲特怀里正起身子,他的胳膊还不很有力,只能勉强撑住床头。穆菲特制止了他这种逞强的行为,又灌给他些水。
      “你知道你刚才多吓人吗?怎么回事?”
      加百利试探着发音,嗓子果然刺痛嘶哑,那不是梦。他真的……暂时失去了对意识的操控权。
      他不知道这症状对他现在疗程来说是否正常,但他知道,他不能告诉穆菲特。
      他不自然的避开穆菲特充满关切的,强行看向他的眼睛的眸子,轻轻摇头。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穆,我没事。”
      “你的表现不像没事,”穆菲特狐疑的看着他,不曾错过加百利面色仍带僵硬,“加布,你过去虽半夜也没少给我找事,但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我曾说过,你是个极优雅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吗?你从来没有因为失忆或者什么特意打扰过我的睡眠。因为你的优雅的潜意识不想打扰我,无论什么情形下,一个人的行为方式是不会变的。可刚才,你毫无形象的半夜放浪形骸的狂笑,我敢打赌明天起来全是议论‘穆菲特怎么疯了’的。”
      加百利掩饰的笑笑,垂下眸子,敛去碧色水波的波动:“我亲爱的灰鹰,你太过紧张了……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只是做了一个奇异的长梦,而现在一切都好了,我醒了。”
      他见穆菲特锐利的眼神还紧紧在他身上,观察他一举一动和神情,他不自然的拨开脖颈旁让他烦躁不安的长发,这让他轻快了许多。
      “说真的,穆,你不要老是这么紧张我……”他半开玩笑的说,“这会让我感觉你爱上我了,穆妈妈。”他话锋一转:“现在有没有四点?你不睡我可要睡了,我好困。”
      穆菲特紧紧的看了他一会儿,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慵懒的眯着碧色眸子也回望他,仿佛无理取闹的人是穆菲特一般,这让穆菲特怀疑他的担心是否真多余了。可直觉告诉他,加百利就是不对劲。
      反常的夜中狂笑也好,刚才不自然的回避视线也好,擅长的转移话题试图让他分心也好,全数在警示他,注意加百利的反常。
      走廊的灯突然一路亮起。
      二人被吸引去注意力,只见玛门和一位夜班狱警慢慢踱步过来。
      那狱警被扰了睡眠,一路骂骂咧咧的过来,狠狠踢了一脚某囚室的门,把里面窃窃私语的人吓的嘘声。
      “大半夜不睡觉整什么!嫌这不得劲的,给你开个单人室好不好啊?”
      反观他的上司玛门,唯诺的跟在这狱警身后,也不说话,只是东张西望的走。
      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告了密,那狱警见四处安静了,竟径直朝加百利这里走来。
      加百利和穆菲特的囚室位于东区五楼最里,可以说是冬暖夏凉的地儿,邻居也少,平日清净自在。看玛门二人的方向,便是针对他们了。
      加百利和穆菲特相视,眼神对接一瞬,便完成了对策。
      “实在抱歉,狱警先生,”加百利语气饱含歉意的开口,声音因为刚睡醒略带沙糯,“我方才又做了噩梦,动静大了些,又扰到大家了。”
      他的水色碧眸在夜里楚楚的望向玛门二人,兴是还未完全脱离睡意,蒙着一层水雾般迷茫盈动,让人无法狠心责怪。
      那狱警一身火气就被这晕染二月冰水般的眼神浇灭了,他张了张口,又觉得自己威风还要撑出来:“知道扰民还不赶紧嘘声!这次饶过你,下次有你受的!”
      语罢,他一甩胳膊不满的踢着步走了,在静谧的长廊上格外清晰。
      但加百利还在望向玛门。
      看上去畏缩的高挑男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晃过去什么东西。说实话,在之前加百利从未把此人放在过心上,像这样的打量是第一次。
      在走廊冰凉的白色灯光下,玛门的眼神竟有些寒气。可那仿佛是一瞬的错觉,加百利不动声色的朝他柔软的笑笑:“实在很抱歉,玛门先生,又给您添麻烦了。”
      如果加百利没看错,玛门面上闪过了一丝错愕。但他下一秒就如往常一般唯唯诺诺的开口:“没事……没事。你不要怕,我们只是例行巡夜,没有大事……你继续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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