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不要告诉他》卞九欢

14、林亦篇

　　林亦篇。
　　1.
　　放假了，表姐从大学里回来，见我的第一面就扑上来抱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最讨厌她用那种抚摸小孩子的方式摸我的头了。

　　最可恨的是我还那么矮，比一个女生还要矮一点，只能任由她摸我的头，还顺手敲我的脑门。
　　我撅了撅嘴，帮着她把行李拎进了屋子：“丑八怪回来啦。”

　　听见我这么说她，她就哈哈哈地笑个没完，然后对我说：“是是是，谢谢小矮子帮我拿东西啦。”

　　她带回来两个逼真的娃娃，据她说这是什么bjd，是她亲手制作的玩偶。她说在学校练了几年，总算做出来两个像样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送给我。

　　我对她的娃娃没什么意见，倒是对她的败钱程度感到很不满。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漂亮的娃娃，据她说，那是我和她。
　　嗯，小矮子和丑八怪。

　　我才不喜欢什么玩偶呢，再说了，那么傻气的家伙，怎么会是我呢？
　　可是既然是她亲手做的，且做了那么多次，我便小心地将娃娃装在漂亮的盒子里，很仔细地保存在床头。

　　夜里的时候，我抱着那个装着小矮子和丑八怪的盒子，借着窗口的月亮光，静静地想，这时候小矮子在做什么呢？我有点好奇，但是又害怕吵醒了他们睡觉，于是只能轻手轻脚地打开盒子，偷偷地向里面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我就生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丑八怪的一只手搭在了小矮子的头上，把小矮子挤到一边去了。
　　果然，那个家伙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在欺负我。

　　我将盒子的盖子又打开了一点，想要把丑八怪的手从小矮子脸上拿下来，然而那一瞬间我又犹豫了，最后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合上了盖子。
　　晚安，丑八怪。

　　2.
　　第二天的时候，温锐来我家里给我补习，可是好不容易放假了，我只想窝在床上睡个懒觉。
　　因此，不管表姐在客厅怎么喊我，我打死都不肯从被子里钻出来。

　　我家的女人们都很奇怪，她们虽然性格温柔，但是总是有点傻气：就像我母亲和表姐，从始至终固执地认为温锐是个小孩子，就算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心灵上是个小孩子，所以只要他一来，就要给他准备糖果，水果，酸奶……
　　还有玩具公仔。

　　他几乎每周都能从我家搜刮走一个公仔，上上周是龙猫，上周是长耳朵兔子，这周……
　　他推开门进来了，身上还是穿着严谨的西装，然而怀里抱着一只蓝色的哆啦A梦，和那笔挺的西装和领带显得格外不协调。

　　这周他把哆啦A梦也搜刮走了。
　　我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看见他对我露出那种傻气的笑容，对我说：“早安，小矮子。”

　　我把脑袋再次蒙上，闷闷地回他：
　　“……早安，哆啦A梦。”

　　哆啦A梦发现了我床头的盒子。
　　我把娃娃收进盒子，就是因为我抱着小小的私心，我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们，但是温锐看见我又很高兴，我很期待他打开盒子，然后夸赞一下里面的娃娃，尤其是……尤其是个子很矮的那一个。

　　然而他打开盒子以后，却率先将丑八怪拿出来了，他将那个穿着裙子的娃娃在我面前晃晃，问我：“你还喜欢芭比娃娃？”
　　他真是，笨死了。

　　我很小声的告诉他，那个不是什么公主，她穿的裙子很廉价，她的脸如果不化妆会显得很中二，所以那是丑八怪。

　　还有丑八怪旁边的那一个……
　　这时候他笑了起来，抢着说道：“这个我认得，这是小矮子。”

　　３.
　　他见我不愿意起床，就坐在我的书桌旁边静静地画画，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画的是那种我很喜欢的看的四格漫画，他画来逗我笑的。

　　于是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见身后铅笔摩擦纸张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然后我就缓缓睡去。

　　梦不沉，我听得见他轻且浅的呼吸声，以及他画完一张纸的时候，将纸张放在一边的声音。

　　再后来我就听不到这些了，梦越来越沉，里面都是些混乱的场景。
　　纷乱的，阴暗的，色彩混乱的梦。

　　有那在令人焦躁的黑暗中慢慢燃尽的一支又一支烟，也有那明明就在手边，却怎么都够不到的锋利的刀刃，最后这一切的场面都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尽的黑暗。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坐在初春青翠的草坪上，明明是春日和煦的日子，我却冷得直发抖。

　　我看见了温锐，他的面容远比我见到的他要年轻，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温和，问我：“我们结婚吧？”
　　那一刻，恐惧猛地袭来。

　　我本来以为我的刀丢了，那一刻我找到它了。
　　它横在他那柔软而又脆弱的脖子上，正在喉咙缓缓割开一个狭窄的口子，他的嘴依旧一张一合地同我说话，声音却从那个伤口中漏了出来，飘进风里，散了。

　　我猛地惊醒，正午的阳光正是鲜艳，从干净的窗玻璃中投进来，照在我窗台上的绿色盆栽上。

　　温锐坐在书桌上，手里依旧握着笔，那鲜艳的阳光从盆栽绿色的叶子上跳跃着，在他白色的衬衫上照出一片光晕。
　　我的梦醒了，他的画还没画完。

　　温锐看着满头大汗的我，明知故问道：“睡得好么？”
　　我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猛地坐起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钻进了身子，我慌忙又钻进被子里，将自己捂得严实。

　　怪了，我明明热得喘不过气来，却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被冻死了。
　　我缩在被子里，看着他从容地画画，过了一会儿之后，我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对他说：“我看看你在画什么。”

　　他就把桌子上的那一摞纸递给我，然后低头继续画。

　　什么嘛，画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画直接揉成一团塞进被子里，打死不肯还给他了，并且抢了他的笔，不许他继续画下去了。

　　温锐很委屈——他现在最擅长的表情就是委屈，做出一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受了我的欺负的样子，然后眼巴巴坐在那里，等着我把纸和笔还给他。

　　我生了他的气，直接把他往外面赶，他被我推着走出来，还时不时地回头去看他的哆啦Ａ梦公仔，那副样子满满都是无辜，仿佛我是个多可恶的坏人一样。

　　就连表姐见了也觉得是我欺负了他，赶紧丢下偶像剧过来打抱不平：“小亦，你怎么能和人家抢哆啦Ａ梦呢？”
　　我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拿了那个傻了吧唧的蓝色公仔塞进他怀里，一脚把他踹出了门。

　　表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我不是她的亲弟弟一样：“小亦，你怎么可以欺负一个疯子？”
　　我气急了，又用那句话来堵她：“你那么喜欢他，你去嫁给他好了！”

　　我说完，冻得直打哆嗦，赶紧又钻回了被子里取暖。
　　表姐跟在我身后，笑嘻嘻地看着我，又伸手去摸我的头：“小矮子生气啦？”

　　她看见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猛地将手伸进我被子，大概是想用小时候那种法子抓住我的脚踝把我拽出来，然而她在被子里一抓，没有抓到我，却摸到一堆皱巴巴的纸。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团纸竟然全被她抓去了，等我跳起来去抢的时候她已经翻了好几页，并且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哎呦，这画里面被恶龙劫走的小萝卜头是谁啊？”

　　我伸手去抢她手里的画，只换来她的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将那些纸全部揉成一圈，全部锁进了我的柜子，心里感到很生气：这是他给我画的，就算我一点都不喜欢，但是我还是不想给别人看。
　　她却把脸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我：“那后来呢？哆啦A梦救出来被恶龙劫走的小萝卜头了吗？”

　　我气哼哼地看着她，干脆不理她了。
　　丑八怪喜欢欺负小矮子，所以她才是丑八怪，不是住在城堡里那些漂亮的公主。

　　最后，我被她烦的实在是不耐烦了，干脆隐瞒了他根本没有画完的事实，直接说道：“没有！最后小萝卜头被恶龙的火焰淹死了，哆啦A梦打败了恶龙，发现萝卜头已经死了，所以只能新种了一棵胡萝卜。”

　　她表情非常怪异地看着我：“你到底什么病，非得把结局搞成这样？”
　　她似乎不高兴了一会儿，在我旁边生了我好久的气，半晌过后又不甘心地来问我：“那新种的萝卜呢？发芽了吗？”

　　“嗯，发芽了。”
　　“那他们是不是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才不是。胡萝卜迟迟不发芽，等终于出现的时候，哆啦A梦已经老了。”
　　“你这人……真是……你自己和自己玩算了！”

　　她说着，气哼哼地走了出去，关上了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