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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壹·残镜 ...

  •   杨昭被半身直立的坐骑掀得向后一仰,缰绳立即从手内滑脱,几乎跌下马来。幸而他双足尚在镫中,连忙用力稳住身躯,劈手向前抓住了风中乱舞的马鬃,这才算好歹“贴”在了马背上。他随即把缰绳在臂上缠了几圈,用尽全身力气向右一扯,那马儿被嚼子勒得直打喷鼻,双蹄在空中踢腾了几下,将将踏在一边,把路边摆着的菜摊子踹踏了一角,几个胡瓜滴溜溜滚落下来,又被它后蹄跺成一团泥浆。

      杨昭飞身下得马来,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摊主,从腰间掏了块儿碎银子递过去,道声“抱歉”,便要去扶地上跌坐那人。却不料旁边巷子里狂奔出几个人来,个个拿刀动杖,为首一人形貌甚伟大,头戴一顶锦绣浑脱帽,身穿翻领窄袖袍,长长的下摆掖在腰中,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显然是个胡人。

      见杨昭已将地上那人扶起,这胡人怔了怔,把手中匕首归鞘,插在高腰皮靴中,上前道:“这位公子,你们认识?”他的汉话极其地道,不看面容,压根听不出是个外乡人。

      杨昭摇摇头:“我的马方才差点踩伤他,因此下来陪个礼。”

      “哦,那就请公子自便。”这胡人将手一摆,目光灼灼盯着杨昭身边人道,“咱寻这厮有个话说。”

      杨昭满腹心事,本就不愿多管闲事,刚要抽身,不想身边这人竟死死拉住他的袍袖,低声道:“求公子救我。”

      杨昭顿住,只听那人又哀求道:“公子若是走了,他们几个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咱不要你的命。”胡人碧森森的眼眸发出猫一样的光芒,“我只要你怀里的铜镜。”

      “那还不是一样?”这褐衣人亢声道,“这铜镜就是我的命!”

      “这也奇了,”那胡人捻着唇上卷翘的胡髭,“你若这么宝贝它,为何还要沿街叫卖?”

      “我是......”褐衣汉子顿住,半晌方道,“总之我就是不卖给你!”

      “咱出得起钱,你因何不卖?难道看不起我!”胡人也恼了,跨步上前就要去夺铜镜,岂料褐衣汉子将身一扭,转头就往杨昭身后钻去,这胡人身子笨重,不及追赶,竟扑了个空。他嫌杨昭挡路,极不耐烦的伸手向他肩头一拨,谁知推了一把,杨昭竟纹丝不动。

      “闪开!”胡人提高了声音,震得褐衣汉子一抖。

      “我若是不闪呢?”杨昭毫不退让,这二人之间的争执本不关他的事,原也可一走了之,只是不知为什么,杨昭心头的火却一蹿一蹿的,居然很想跟这胡人较量一番。

      “你找打!”那胡人果然恨极,提起拳头,带着烈烈风声就往杨昭面门招呼过来。杨昭一偏头躲过,左手捉住那胡人手臂往怀里一带,近身用右肘在他臂弯处用力一顶,顺势一拳抡在他腹部。趁着那胡人弯腰呼痛,杨昭沿着他右臂一捋,左手捏住他的手腕向外一翻,也不见怎么使力,便将那胡人掀翻在地。

      他身后的仆从见主人受伤,忙呼哨一声围了上来,举起棍棒便打,却听圈外一人高声道:“你们凭什么打人?”

      杨昭回头看时,这出声的竟是个女孩子,她生得甚是单弱,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越发羞怯,满面绯红,却仍旧鼓足勇气道:“你们那么多人打他一个,不丢脸么?”

      “丢脸?”地上的胡人一骨碌爬起,指着这姑娘骂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咱今日就是要揍他,你再多说,我连你一起打了!”

      “你敢!”杨昭一挺身,挡在女子跟前,冷冷扫视一圈道,“你们有种都冲着我来,恃强凌弱的也算男人么?”

      “好你这精贼!”那胡人口中嘈道,“今日不把你大卸八块,咱就不姓温!”

      “都给我住手!”众仆役才压上来,便听脑后一声断喝,那几人一愣,回头看时,只见李靖带着一队戎装兵士在外,已将此处团团围住,自己背手溜达进来,小三角眼微睨那胡人道:“是谁在本官的地盘撒野啊?让我见识见识!”

      胡人一见官差,登时气焰矮了三分,近前赔笑道:“这位军爷,咱们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不敢作数的。”

      “吓唬?”李靖一瞪眼,“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就敢吓唬!唬坏了娇客,你承当的起么?”

      杨昭愕然,他本以为李靖指的是自己,却不料他说了个“娇客”出来,正惊奇时,只见李靖走到杨昭身后,恭肃一揖道:“崔小姐,累您受惊了。”

      崔小姐!杨昭身子一震,只听李靖挨了他的身子悄声道:“殿下,这里由卑职来处置就是,您这位份儿,不宜当街动手。您若想惩治他们,请先将崔小姐送回骠骑将军府,再到衙门寻我就是。”

      杨昭紧握的双拳松开。李靖说的对,他这身份,在东市众目睽睽之下与人争斗,打赢了别人会说自己仗势欺人,若是打输了,那更成了朝野皆知的笑话,被父王知道了,不免又是一顿训斥。只得点点头,由着李靖指挥兵士驱散围观的闲汉,又将涉事人等带回了右侯卫衙门审讯。人都去净,杨昭看看身边的崔瑗,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一让道:“姑娘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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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昭到衙时,李靖还未审完。他一个人坐在后堂,品着苦涩的茶水,默默回想着崔瑗的话意。

      “殿下,这桩婚事,我是不会回绝的。”崔瑗并不看他,满面皆是安之若素的淡然,“我们崔家之女,生来的使命便是要嫁得好。就好像我的姑姑,秦王妃,与当今最高的门第联姻,才能延续我们家族的荣耀。我嫁给你,是光大我们崔家门楣最好的机会,我没有理由放弃。”

      “你就不怕我将来对你不好?”

      “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儿。”崔瑗微笑,“晋王是有名的君子,必不会虐待家眷。即便真是那样,我也能百般忍耐。”

      “......我若早有心仪女子呢?”杨昭望着崔瑗,竟不知如何才能打破她的镇定。

      “殿下喜欢谁,我都无可无不可。”崔瑗仰起头,眼内神色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只消殿下娶了我,将来想要纳谁为妾,我都无所谓——只要我能嫁给你,生下你杨家的儿子,你如何胡闹,我都可以由着你。”

      平生第一次,杨昭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颓然将手中茶杯放下,满心懊悔方才为何不曾痛揍那胡人一通,正胡思乱想,李靖已经带着先前的褐衣汉子入了后堂,躬身禀道:“这帮胡人聚众闹事,我已将为首的枷号三日,只是这徐德言,爷要怎么处置?”

      他不称“殿下”,却只说“爷”,显见得是想让杨昭自行决定是否讲明身份。杨昭会意,抬手请他二人坐了,方问那姓徐的汉子道:“你呢?你想怎么办?”

      徐德言战战兢兢向上一揖道:“多谢公子仗义相救,大人秉公断案,小人......并无所求,但愿以后那些胡人不再相扰。”

      杨昭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只觉他莫名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因问李靖道:“那些胡人为何要抢他?”

      “公子,”徐德言插口道,“他们不是抢,只是想买我的铜镜,我不愿卖。”

      “哦?”杨昭惊讶的看着徐德言,想不到他竟为胡人辩驳,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挥手道:“既然无事,你便还回家去吧。”

      “爷,”李靖一笑,“我带他来,是想给爷看看他卖的铜镜。”说罢努努嘴,那徐德言百般不情愿,却也无如奈何,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给杨昭观看。

      那是一面破碎的铜镜,说是“一面”,其实只有残缺的一半,满身斑驳的铜绿,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医馆熬药的铜吊子碎了,留下的残片。

      半面铜镜!杨昭愣住——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如此残破的铜镜,有人买就不错了,却因何故死都不肯出手?

      李靖见他诧异,用手一指这镜子道:“就这一块儿,那些胡人出到三百两银子,他还不卖呢!”

      杨昭将那镜子举起细看,只见铜锈下覆盖着一只瑞凤的上半身,头顶是另一只瑞凤的半截尾羽,周遭皆是手工繁复的缠枝牡丹纹,一望可知当年极其精美。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那些胡人可是有另一半在手?”

      “虽不中,亦不远矣!”李靖抚掌笑道,“这些胡人正是要买了去,献给一位贵人,以完其镜。”

      “哪位贵人?”

      李靖看了徐德言一眼,凑过来,在杨昭耳边轻声道:“越国公。”

      杨素!

      杨昭呼吸一滞,侧头问道:“当真?”

      “爷信不过卑职的手段么?”李靖笑得狐狸也似,“我记得红拂跟我说过,越国公当年自南陈回来时,带回了一位美貌的如夫人,珍爱非常。而这如夫人手中便有半面铜镜,每月十五遣一老妪上街叫卖,开价极高,从未成交。”

      杨昭眉棱骨一动,想不到李靖看去其貌不扬,竟和杨素府中只见过一面的侍妾红拂搭上了关系,只是当着徐德言也不便深问,因而淡淡道:“那些胡人是什么身份?”

      李靖抖出杨素,原以为杨昭必定极有兴趣,谁料他只问及胡人,心下佩服杨昭的耐性,忙将一叠文书递过来道:“他们是康国的茶商。因官府核发的茶引数量不够,所以想贿赂越国公,再多弄些出来。”

      杨昭也不接,只就李靖手中看了看那些茶引,笑道:“你拿这些做什么?下去还给人家。”

      “爷.....”

      “还给他们!”杨昭起身吩咐道,“待那为首的胡人枷号完毕,带他来见我!”说罢带着徐德言一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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