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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肆·迷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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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忍着心惊,颤抖着右手拨开叶碧的中衣,露出她圆润的肩头。那衣料浸透了血,触手湿粘,叶碧的肌肤上却无伤口,只是一片手掌大的暗红印记,被杨昭捻了几下,便褪了色。
“你痛不痛?”杨昭心里一松,仍旧柔声问道。
叶碧只觉得他的手掌还贴在自己肩上,掌心的热度烧得她双腮一红,心中迷蒙得一团浆糊也似,懵懂了一霎方道:“……刚刚那人打过来的时候的确是痛的,这会子……好多了。”
“这是他的血?”
“大约是的吧?”叶碧回想着黑暗中的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幸亏婵娟在她额角留下的法印示警,不然熟睡的叶碧此刻必定已经遇害。她蓦然醒转时,那人已在床边,叶碧情急之下将瓷枕丢过去,正中前额。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捂着头倒退数步,叶碧起身去追的时候,被他一掌击在左肩,转身破窗而出。
很好!叶姑娘懊恼得直想打自己一个耳光。现在不但妖精敢欺负我,连凡人也能为所欲为了。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功德还没攒够,纪大神就会收到叶碧的骨灰坛子,直接抱回家去,交给姐姐,笑着说:“你看,还是你妹子聪明,这样她再也不用跳龙门了!”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扫在叶碧光洁的肩上,她这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忙一把将杨昭推开:“我方才是被他吓了一跳,如今既没有伤,你……你还回房去吧。”
杨昭被她推了个趔趄,直接坐在了地上,看着叶碧手忙脚乱整理衣衫,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迷糊,被人摸进房里都不能察觉,我如何能放心留你在此?”
“我才没……”叶碧反驳道,想了想自己确实理亏,扁了一扁嘴,嘟囔道:“我刚刚睡醒而已。再说天这么热,也没有栓好窗子睡觉的道理。”
“我不是说这个。”杨昭垂眸,清透的月光自外照进来,将他长长的睫毛阴影投射在鼻梁上,看去格外落寞。“我是说,明日我叫柴绍还送你回大兴城吧。”
“为……”叶碧想要问“为什么”,没有说完便住了口,杨昭的口气让她觉得自己百无一用,一股业火自心底蹿起,烧得叶碧双目炯炯:“你要我走,只需说一句便罢,也不必劳烦柴大将军,本姑娘自己长着脚,走得动路!”说罢霍然起身,先去木施上取了外衫,披上便走。
“阿碧。”杨昭不知她为何忽然恼了,忙也起身去拉,刚摸到她的手,便被叶碧一把甩开,几步走到门前便去开门。谁知门刚开了个缝,就被杨昭自后一把推回原位,牢牢撑住,任凭叶碧怎么推他也不肯后撤。
叶碧方才吃了一吓,这会儿又使尽全力,不一时便觉双臂酸麻,恨得朝杨昭胸口猛捶了一拳。晋王殿下倒撑得住,哼都没哼一声,叶姑娘自己却退了一步,怔了片刻,慢慢用双手捂住面颊,抽泣起来。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迷糊,欺负我没了法力,欺负我还不了手……”叶碧哭得噎着气儿,背靠在门板上,慢慢的滑坐下去。泪眼模糊中,有一双大手托住了她,那双手轻轻握住叶碧的手腕,向前一带,她便跌入了一个极温暖的怀抱。
“门扇上雕了花,硌得慌。”杨昭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胸腔的共鸣。在他结实的胸膛中,有一颗心在跳动,有力而稳健,一下下,敲打着叶碧的耳膜。她的额头抵在杨昭的颈侧,那里的弧线完美的贴合着叶碧的前额,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原来这副皮囊不但看着赏心悦目,用起来也如此舒服。仍然在抽泣的叶姑娘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全然不觉自己已将手臂环在了杨昭精瘦的腰间。
“我不是在赶你走。”杨昭的嗓音略带沙哑,听上去格外动人,“我巴不得你每天都在我身边,即使不能像现在这样,只要能一起就好。”
叶碧没有回答。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夜风又执拗的飘进窗格,她的发丝被风扬起,扫在了杨昭的腮边。他被那发丝刺得痒极,却不想放开怀里的叶碧,还是叶姑娘自己醒觉,有点羞怯的咕哝道:“窗子还开着呢。”
即使再不情愿,杨昭还是松开了叶碧,上前将窗子关上拴好,方道:“你若嫌热,我可以叫人放几盆冰在你房里,只是务必要将门窗关好,莫要再大意了。”
叶碧望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似有千盏浮灯,无声的诱惑着她孤单的心灵。杨昭和纪信是如此的不同,纪信犹如一块完美的水晶,玲珑剔透宝光四射,可是你若将手指贴上去,便能感觉到他周身的寒气,深入骨髓。杨昭却不一样,他是一杯香醇的美酒,只需浅酌一口,便教人一世沉溺其中。叶碧耳边有个声音,怂恿着她再扑过去,什么也不说,只张开双臂抱紧杨昭,汲取这久违的温暖。但她终究只是抬起手,将鬓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低声道:“夜深了,你且请回吧。”
杨昭温润的菱唇张了张,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转身,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回首道:“那人如此熟悉王府地形,多半就是内鬼,明日我叫柴绍暗中布置人手,细细查访,尽快将他擒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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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夜惊魂一场,翌日杨昭便将叶碧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连用饭喝茶,都要自己亲自尝上一口,也不顾王府内众目睽睽,倒让叶碧万分尴尬。二人一同谒见了病中的秦*王,杨昭便将诊病的医官带出来细细询问,那姓沈的医官甚是饶舌,滔滔不绝如同背书,什么“任脉受亏,肾寒无补”,听得叶碧昏昏欲睡。眼瞅杨昭不留意,叶姑娘偷偷遛出了银安殿,便往花厅自己的下处来。
只是这路越走越怪,曲里拐弯的不像是回程,倒似迷宫一般。叶碧耐着性子走了一阵,只见眼前光景越发陌生,方知自己又不负众望的迷了路。她见周遭有仆役经过,忙揪住一个来问,这才知道走错了方向,原该向西,叶路痴却向了北。
叶碧依着那仆役的话,又折返回去,往西而行,不一时便见一处花厅,一般雕梁画栋粉墙花窗,不禁暗喜——原来姑娘我也能走对路!等下见了杨昭,必定要和他好好炫耀一番。她喜上眉梢,及至进了花厅,脸却垮了下来。
这花厅后头没有池塘!
那也就是说,叶碧不知何时又进了岔路,走到一处和西花厅极其相似的屋子来。叶姑娘哭丧着脸,细细打量着屋内陈设,这房内与西花厅不同,三面墙壁满满立的都是书架,粗粗看去,尽是《火记》、《参同契》、《抱朴子》和《丹经要旨》一流书籍,高大的檀木书橱一直向上顶到天棚,将原本阔朗轩敞的花厅挤得阴暗下来。
靠北的那壁上却没有书,只张挂着一幅硕大的地图,叶碧好奇心顿起,上前粗粗看了下,其上绘制的竟是王府的全图!叶姑娘大喜,一合掌笑道:“这就不怕找不到路了!”说着便寻笔墨要将此图画下备用。只那书案久不曾有人用过,虽有笔砚,却无墨锭,急的叶碧顿足,一眼瞧见案上的抽屉匣子,忙一个个拉开找寻。
抽屉内杂物极多,用来把玩的玉雕,防身的匕首,绣工逼真的香囊,包浆光滑如玉的手串,香妃斑竹为骨的纸扇,甚至还有一个弃置不用的蝈蝈葫芦。最下一个抽屉打不开,其外有个锁孔,显然是自里头锁住了。叶姑娘眨了眨眼,葱尖似的指腹向锁孔上轻轻一抹,随手一拉,那抽屉便自行打开,露出了一个红缎布包。
这布包好生精巧,大红底子上用平金法刺着一只彩凤,两朵牡丹,俱都栩栩如生,只是看去不似男子所用,倒像是女孩子的物事儿。叶碧立时忘了找寻墨锭的事,双手将那布包取出,展开一看,竟是个肚兜!内中一本泛黄的纸书,叶碧还未及翻看,只听花厅门外一阵脚步声,有个人跨进来笑道:“你前世是个贼婆么?一不留意就跑的无影无踪,追都追不上!”
叶姑娘正暗搓搓偷看人家东西,不防吃了这一吓,猛地抬头,一头撞在了上层打开的抽屉之上,直疼得跳脚,摸着头顶愤愤道:“我是不是贼婆不打紧,你倒满像个贼公,成日家跟在人后头,专门出来吓人!”她只顾反驳,未曾想这话竟和杨昭方才的话对上,后悔不迭,羞得俏脸通红,只按着顶门不言语。
杨昭笑不可遏,走过来替叶碧揉着痛处,温声道:“亏是我看见了,不然你在这里翻箱倒柜,小心真叫人家当贼拿了。”
“你再说‘贼’字我要翻脸了!”叶姑娘打落他的手,指指壁上地图道,“我想找些笔墨来,将这地图临摹一份,这样就不必担心迷路了。”
“地图?”杨昭瞄了一眼那图,一发笑开,连连呛咳着说道:“光有地图又什么用?你总要能辨方向啊!”他将手在桌上一撑,不期然摸到了那本书,顺手拿起来看时,才翻了两页,忽然面上变色,“啪”的一声将书合起,丢到抽屉里,顿了一下方道:“你真想要地图,得空我画一张简单的给你。我才问了医官,有些疑难处要和你斟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