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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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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很快有人用绳子缠住腰,下到半山腰将康敏主仆拉了上去。尽管康敏胆大包天,此时也不禁有些脸色发白,玟芷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地瑟瑟发抖。
御林军整理队形,重新出发,康敏坐在太后的马车里,马车铃声悠扬,向前缓缓行驶。康敏呆坐在左侧,心有余悸的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恨意。
太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摇着手中的蒲扇:“皇后,若将你放在战场上,凭你的勇敢无畏,机智无双,肯定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猛将。但将你放在朝堂,后宫争斗,你便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你的确计谋超群,但你不懂揣测人心,心思也没有她缜密机警。所以你不是她的对手,你的父亲同样不是她父亲的对手。”
康敏倔犟地抬起头:“她不过是个三品官吏的庶女,自小在乡下长大,卑贱之人,岂能与我相提并论。那林文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父亲两根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他。”
太后失笑:“你熟读兵书,应当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还想和她斗。既然如你所说,她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卑贱之人,那为什么一代帝王倾心于她,费尽心思的为她绸缪。而一向超脱不理凡尘俗世的九王,也对她情有独钟,时时刻刻保护着她,如若不然,这次你的计谋就得逞了。”
康敏犹豫道:“太后的意思是说,此次是九王爷把她从别苑带走的,可是……”
“太妃生性恬淡懒散,先皇曾笑言,恐怕就是天塌了,她都不带躲避的。怎么会巴巴地跑来福安寺,若非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她是绝不会出门的。”
康敏嘶声道:“她是谁,那她究竟是谁……”
“你父亲此生最敬佩的人是谁,最痛恨的人是谁,最害怕的人又是谁……”
“是……是先大将军楚云阔。”
太后幽幽道:“你不觉得她的神髓与楚大将军很像吗?我以前虽然怀疑,却也不敢肯定。这次你行事虽然鲁莽了些,却可以让哀家肯定,她就是楚天娇。”
康敏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她结结巴巴的道:“可是……可是楚天娇已经死了,在十年前的京卫之乱中,有上千人亲眼目睹她被利剑贯穿而死。”
“你看到了吗?”太后淡淡笑道:“没有亲眼看到的事,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当年哀家也以为她死了,可是有一日,哀家忽然抬头看到她。她就那样淡淡的坐着,那一刻,哀家似乎看见一头虎,一头猎豹。它懒洋洋地坐着,看着它的猎物在脚下挣扎,互相撕咬。而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坐在那淡然如风。可哀家知道,她一旦被激怒了,一旦她站起来,那必将血流成河,震惊天下。”
“如……如果她是楚天娇,那她进宫来,不……不就是要为楚家和大将军报仇吗?太后为什么不揭穿她,不除掉她,还任她胡为?”
太后长叹道:“我答应过她的父亲,绝不会亲自出手杀她,算计她。而且哀家也奉劝你,想在她的身份上做文章就免了。楚云阔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为她找好了替身,想有朝一日让他的女儿跳出这牢笼。而林文昌的三姑娘,真正的林娴雅恐怕早就死了,只是她的身份留了下来,成为楚天娇的退路,成为她的保护伞。”
“那皇上知道她是楚天娇吗?”
“自然知道,她还没有进宫时,皇上就派人去调查过。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们自小就熟识,即使十年以后他们长大了,也必然会有些东西刻骨铭心,难以忘怀。所以一进宫,皇上就对她另眼相看。”
康敏颤声道:“如果她……她真的是楚天娇,和皇上自小就认识,那我岂非根本就没有战胜她的机会。”
“机会当然有,但你要等,她不过十七岁就有一种看破红尘,历经沧桑的味道。她虽是抱恨而来,但胸怀大慈悲之心,这就是她的弱点。她坐着时娴静优雅和当年的静妃很像,可她一旦站起来,那身体里流淌着的热血,就会滚烫沸腾。
所以如果你要动手就要保证一击必中,否则就忍耐,不要轻易的惹怒她,特别是在你还没有把握战胜她的时候。你初进宫就想捧杀她,珍珠塔之后又多番赏赐,她却懒得搭理你。即使宋昭仪被你蛊惑,将她推入冰河中,她都没有出手。
可直到你棒杀了那出手的婢女,又要致宋昭仪与死地时,她才被激怒出手。只不过是在雪地里跪了一会,吐了一口血,就把你一个多月的苦心部署粉碎了。在元宵宴上,你想借机除掉她,可宋昭仪竟然挺身而出去救她,这便是你的缺憾,不懂掳获人心。”
康敏警惕的看着太后:“您既然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为什么还对我说这些话?您一边帮她,一边又来挑唆我,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想要我们河蚌相争,您老人家坐收渔翁之利。”
太后颔首道:“不错,所以你一定不能太笨,林娴雅的弱点就是无论你如何对待她,如何伤害她都无所谓,但千万不要牵连她身边的人。这次你伤了明惠还重伤了清风,让你坠崖不过是对你的警告。”说罢,她似已不愿多说,闭是眼假寐。
半响忽然又开口道:“以柔克刚,才能征服男人,若是一味的傲气,争强好胜,那只会让你输得更惨。这是哀家用一辈子得到的惨痛教训,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谨记前车之鉴。”
康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直等回到皇宫,回到朝凤殿,她还有些浑浑噩噩。直到泡入水中,微热的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时。她才豁然醒悟,起身披上衣服就向外冲去。
玟芷在她身后大喊道:“皇后娘娘,外面下着雨呐,您不能出去……”
可康敏却不管不顾地冲入雨中,任大雨冲刷着她,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也毫不在意的张开手臂,张开嘴,让更多的雨水打在身上,流进嘴里,涌进心里……”
回宫第二日,皇后因坠崖受惊高烧不退,缠绵病榻十数日,久治不愈。荣景只得前去探望,朝凤殿里药香四溢,下人们做事都是摄手摄脚,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皇后的寝室里药味更是浓郁,铜鼎香炉里烟雾缭绕,也掩盖不了浓重的味道。康敏躺在床上,似已睡着,玟芷一人伺候在侧,轻轻地为她摇着蒲扇。
荣景伸手想要撩开低垂的帷帐,那看似熟睡的康敏忽然开口道:“皇上,臣妾久病,容颜憔悴,不想让皇上看到,请您成全,请回吧……”
荣景讪讪地放下手,嗫嚅道:“你怎么知道是朕来了,朕都嘱咐他们不要通报了。”
康敏幽幽道:“因为臣妾对皇上的脚步声太熟悉了,就算有一百个人走进来,臣妾也能分辨出皇上的脚步声。”
康敏性格强势,从没有说过如此露骨温情的话,荣景闻言更加的尴尬。转首对玟芷道:“把这些帷帐都束起来,透透气,病也许就好的快些。”玟芷忙放下蒲扇,将帷帐全部束起,悄悄的退下。
荣景这才踏步走近,康敏侧过身子,面朝里躺着,闷声道:“臣妾有病在身,不能起身行礼,请皇上赎罪。”
荣景笑道:“你好好的时候我来也没见你怎么行礼,现在病了,礼数倒周全起来。”
康敏默然不语,荣景只得叹道:“你何必这样折腾糟践自己,坠崖受惊,还敢出去淋雨,不要命了吗?”
对于此次福安寺的事,荣景十分震怒,回宫之后对林娴雅的态度再没有丝毫的忌讳,公然留宿在重华殿,恩宠荣极一时。康敏回宫,荣景即不去朝凤殿,连她求见,他也避而不见,冷落的彻底。可是看见那骄傲如朝阳的女子,此时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娇弱,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也狠不下心肠责备。
“臣妾有罪,这是对我自己的惩罚。”康敏说着坐了起来,低首垂泪道:“我病了,皇上会心疼吗,会在乎吗,如若我死了,岂不是才趁皇上的心。”
荣景从来没想到骄傲如康敏者会流泪,看着她容颜憔悴,梨花带雨的样子,听着那伤心欲绝的话语。
他心中有再多的气也发作不出来,不禁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放低了声音道:“怎么病糊涂了,说这种浑话,你是朕的皇后,朕怎么会希望你死呐。”
康敏趁机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哽咽道:“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请皇上赎罪。”
荣景僵硬的伸出手想要推开她,最后却落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沉声道:“朕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朕认识的康敏神采飞扬,是一个直率爽朗的巾帼英雄,绝不会是一个心胸狭窄,只知粘酸吃醋的妒妇。”
康敏含泪道:“臣妾也不想,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臣妾在大年三十那天,去红梅林坐了一会,看见……”话未说完,她就伤心的痛哭失声。
荣景放在她后背上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大年三十 ,红梅林。他当然不会忘怀,那可以说是他这一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
皑皑白雪,朵朵红梅,暗香浮动,沁人肺腑,他在红梅林中等待自己心爱的女子。那种幸福快乐混合着期盼的等待,让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他们在林中追逐,拥吻,那种全身心沉浸在幸福中的满足让他沉醉,每每午夜梦回,都让他魂牵梦萦。
可面对痛哭的康敏,他不禁有些愧疚:“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我给不了你单纯的感情。”
康敏双手抱得更紧:“臣妾并没有奢求皇上能够独宠与我,只求皇上莫要忘了敏儿,莫要厌弃敏儿。”
荣景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朕怎么会忘了你,别胡思乱想了。”
康敏扬起泪眼,含着无尽的期盼,含情脉脉的看着荣景道:“那皇上今天晚上留下陪着臣妾好吗?臣妾不求皇上垂爱,只想你陪着我。”
荣景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康敏垂下头只做未见,含泪道:“以前好好的,臣妾也不觉得什么,如今病了这些时日,只觉得在宫中孤苦无依。”
荣景轻声劝慰:“人病了就会多愁善感,别乱想了,朕陪着你就是了。”
夜已深,群星璀璨,月光从敞开的窗口如水般倾泄进来,照在水磨石地面上,似水波在荡漾。林娴雅屹立在窗边,仰望着苍穹,夜风拂动了她的秀发和纱裙。夜色中,整个重华殿一片寂静,明惠和玉扇守在寝室的门口,面面相窥。
林娴雅性格淡然的有些冷漠,对于皇甫荣景是否到重华殿就寝,从不强求。可今天她却夜立中宵,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愠怒和失望。窗外夜色更加浓郁,万籁俱寂。
林娴雅猛然转身:“玉扇,你去乾元殿瞧瞧,皇上回去了吗。”
玉扇答应着飞跑了出去,林娴雅径直走向床榻:“明惠,关门,我们休息吧。”
明惠看了一眼门外漆黑的夜色,迟疑道:“昭仪,我们不等玉扇了吗。”
“等她做什么,难道他不回来,我们就不睡了。”也不知她口中的他是在说谁,说完她就负气的躺下,拉过薄被没头没脑的盖上。
第二日清晨,荣景就赶了过来,林娴雅性格虽清冷,但对下人十分宽厚,从不轻易责罚。所以重华殿的人大多随意亲切,可今日一个个噤若寒蝉,见到皇帝都是小心翼翼的行礼,然后掉头就跑。连玉扇和明惠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玉扇敷衍的行了礼,连话都懒得和他说。
明惠倒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轻声道:“昭仪昨夜睡得晚,还没起哪……”
荣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明惠还要说什么,玉扇却不等她开口就把她拉走,连茶也不奉了。
荣景也不计较,摄手摄脚的走进寝室,林娴雅果然还高卧未起。一头秀发如锻般流泄在枕头上,趁着她雪白的脸颊更加的美丽。荣景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抚摸。看似熟睡的林娴雅忽然抬起手打开了他,翻过身背对着他。
荣景在她身边躺下,凑到她耳边笑道:“怎么,生气了,她病得很严重,又不能怎样,别生气了。”
“皇上还想怎样,离我远点,一身的药味。”林娴雅转身瞪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肘戳他,
“胡说,我回乾元殿沐浴后换了衣服才过来的,那还有什么药味。若我敢带着药味过来,你还不把我打到冷宫里。”
林娴雅翻身平躺着,果见他穿的不是昨天那件衣服,脸色才好些,但也忍不住抱住他的手臂就咬。荣景不动,任她咬,一边还撩起她额头上的碎发笑道:“小时候就爱咬人,这毛病现在也改不了。”
林娴雅抬头孤疑的看着他,荣景干咳了一声,忙岔开话题,温声软语的求饶,才让林娴雅转怒为喜。两个人说着话,门外却传来金喜的声音:\"启禀皇上,丁重阳求见,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
“嗯,知道了。”荣景说着抽出被林娴雅枕着的手臂,梳理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柔声道:“若没有休息好就再睡一会,晚上朕再来看你。”说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起身离开。
今日不用早朝,丁重阳为何忽然进宫,是有什么事吗?林娴雅想着,眼皮却越来越重,又沉沉睡去。
荣景走进一间密室,石门在他身后关闭,等候的人却不是丁重阳,而是皇甫皓景,荣景一点也不意外,缓缓地走近。
密室里光线暗淡,点燃的蜡烛也只照耀到了几米远的地方,在皇甫皓景俊美的脸色投下一片阴影。看见荣景进来,他也毫不意外的起身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荣景冷冷道:“你还当朕是你的皇兄吗?如果你当朕是兄弟,怎么敢去抢朕的女人。”
皇甫皓景径直起身道:“如果臣弟晚去个一时片刻,那她就会被你那尊贵无比的皇后派去的人玷污了。”
“如若她被你带走,从此远走高飞,朕再也见不到她,那朕宁愿选择后者。”
皇甫皓景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你宁愿看着她受伤害,看着她中毒坐牢,你不闻不问。她落水受伤,你也不去看望,你对她的感情太自私了。只要她在你身边,不管她受什么伤害,你都无动于衷,只是想把她绑在你身边,占为己有。”
“皇甫皓景,有些事你不明白,就不要妄加揣测。”
“皇兄眼中,皇位最重,她能占几分重量。皇兄,若你不能保护她,给她幸福,为什么不肯放手。”
荣景失笑:“皇甫皓景,我说过,如果她愿意跟你走,我绝不阻拦。如果她想跟着你浪迹天涯,那十个太妃,也阻止不了。”
“你不过是仗着,她一心想要报仇,不能离开皇宫。”
荣景叹道:“皇甫皓景,我们都有各自的责任,不能像你那样随心所欲的遨游天下。从此以后你真的自由了,你……你去吧。”他说完,走到一旁的桌子前,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酒壶。缓缓地倒了一杯酒,酒水注入杯中,似有轻烟微扬。
皇甫皓景也缓缓地跪下,沉声道:“皇兄,一切都是臣弟胆大妄为,请你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不要迁怒于我母妃。”
“你放心去吧,我不会难为太妃的。”
皇甫皓景起身端起那杯酒,微笑道:“以后,有危险的时候,我不能再去保护她。请皇兄好好的对她,不要再让她受伤害。”说完,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血从他的唇角滑落,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夏末,天依然酷热无比,骄阳似火,将皇宫中铺地的青砖都照耀得滚烫。树林里,金蝉还在垂死的鸣叫,有些聒噪,几个小太监拿着竹竿在粘扑,皇宫中一片寂静,鲜少有人走动。
这样的天气,郑太妃却破天荒地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笑语晏晏:“妹妹怎么今个有空来看哀家,这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啊。”
郑太妃却是愁眉苦脸,长长的叹道:“姐姐还来取笑我,妹妹都快活不成了。”
“此话怎讲,妹妹可是太妃,九王爷的生母,身份尊贵,谁敢对你不敬,怎的说起胡话来了。”
“皇上他……他早已容不下我们母子了。”
太后拉住她的手笑道:“妹妹万不可听信谗言,皇上与老九一向亲厚,最近虽然有些不愉快,但也不至于兄弟反目。”
郑太妃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一个月前,皓景就失踪了。”
太后脸色也不禁变了:“老九不见了吗?”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早前倒是托人捎回一封信,说是要去东瀛,三年五载之内回来。”
太后松了一口气道:“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皓景这孩子也不是没有出过远门,虽然这次的日子长了点,但有信捎回来就好。”
“他是出过远门不假,但从没有这般不辞而别,不与我商量,不与我告别就擅自出门的。怎能不让我担心,求求姐姐,请你代为向皇上求个情,放了皓景吧。”
太后沉声道:“妹妹的意思是说,皓景在皇上的手中,被他拘禁了。”
郑太妃面色如土:“若只是拘禁,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太后放开她的手,叹道:“妹妹你也知道哀家早已还政与皇帝,如今说的话那里还管用。而且妹妹也有些舍近求远了,如今林昭仪可是皇上的心头肉,那是言听计从。妹妹去求她或许还管用些,何况不久前在福安寺你还出手救过她,而且在十年前对她也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妹妹费尽心机,将她送出皇宫,哪还有她的今日。”
郑太妃豁然起身,震惊的看着太后。
太后微微笑道:“妹妹不必紧张,哀家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只是提醒妹妹罢了。”
太后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郑太妃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微微躬身道:“谢太后指点迷津,那本宫就告辞了。”
永寿宫外依然是烈日当空,郑太妃却觉得刺骨般寒冷,身子摇摇欲坠。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忙上前扶住她,小声道:“太妃娘娘,您怎么样?要不先回王府吧。”
郑太妃推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去重华殿。”
重华殿地处偏僻,周围多有大树,颇觉阴凉。宫殿里又镇着冰,比外面凉爽了许多,但林娴雅总觉得身子不爽。整个人都奄奄的,还没来由的烦躁,恶心。
明惠担忧的看着她道:“昭仪要是觉得不舒服,不如请个太医过来瞧瞧。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每天吃那么少,人都瘦了一圈。”
林娴雅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天气太热,吃不下去东西而已,等入秋就好了。”
明惠皱眉道:“可是昭仪寝食难安,身子又不爽利,这个月的月信也迟了,到现在还没来,还是请太医瞧瞧,别是……”
林娴雅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道:“你去把枕头打开,看那并蒂草还在不在。”
明惠忙关上寝室的房门,小心翼翼地将枕头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她不由惊喜的叫道:“昭仪,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几时就取出了。”
林娴雅欣喜的捂住自己的腹部,仰起脸看着她笑道:“明惠,那我岂不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玉扇在外禀报道:“昭仪,太妃娘娘来了。”
“快请……”林娴雅亲自起身相迎,大礼参拜,起身后从明惠手中接过茶水亲自奉上。
太妃接过茶只是轻轻地浅允了一口就放下了:“本宫是来给太后请安的,顺便来看看昭仪,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说。”
林娴雅忙回头示意,伺候在侧的明惠和玉扇两人退下:“太妃娘娘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太妃沉声道:“当年你失踪时,阖宫上下都在找你,也不知是谁把你放在我的寝宫里。那时你病得很重,高烧不退还讲胡话。我为了救你,就打了皓景一顿,骗来了退烧药。我和皓景照顾了你一夜,凌晨时分冒险送你出宫。这些年,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他总说你还活着,走遍天下去寻找,不肯死心,这些你知道吗?”
林娴雅讪讪道:“娘娘请恕臣妾愚笨,不知您……您在说什么?”
郑太妃淡淡笑道:“自从你出现以后,皓景就表现的十分异常,那时我就怀疑你可能就是楚天娇,可皓景一再的否认。今日太后斩钉截铁的告诉我,你就是十年前死去的楚天娇。”
林娴雅豁然变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必惊慌,即使太后知道你的身份,她也不会出手杀你。因为她曾经对你父亲发过誓,不会亲自出手害你,但却保不准借别人的手,你自己要小心些。”
林娴雅惨白的脸色稍缓,俯身道:“太妃娘娘的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当年她高烧之中,人都烧得有些迷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怎么糊里糊涂的逃出生天的。如今听来,那一夜救她的竟是皓景母子。也是,那时的皇宫戒备森严,危机重重,也只有他们母子有能力救她出宫,也只有他们会冒险救她。
“本宫说这些,并不是挟恩以报,只是求你看着昔日的情分上,救救皓景。”
林娴雅吃惊道:“王爷怎么了?”
“那天我送你回福安寺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我知道皇上一定会彻查此事,难免会查到皓景的头上。就让那些侍卫保护他先出去躲一段时间,从那以后就断了联系。只托人捎回了一封信,说他去东瀛了。”郑太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林娴雅接过,抽出看了一眼道:“这的确是九王爷的亲笔信。”
“不错,信是他写的,可谁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写的。若他真是远去东瀛,绝不会不与我商量就不辞而别。”
“太妃怀疑王爷在皇上的手里,被关押起来了是吗?”
太妃长叹道:“若只是关押,那就最好了。”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林娴雅已明白她的意思,相比秘密处死,关押的确已是最好的结果。
“太妃娘娘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救王爷出来。”
“那就麻烦昭仪了。”郑太妃说着起身欲走,走来两步忽然又回头道:“本宫后悔了,若那日不拦阻你们,任他带着你远走高飞,成全他多年遂愿。若没有当年的京卫之乱,如今你一定是本宫的儿媳了,可惜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林娴雅低着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只是淡淡道:“太妃不必自责,王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请您回王府静候佳音。”
玉扇前去相送,明惠进来伺候,林娴雅沉声道:“明惠,你去通知沈老爷子,让他派所有的人,查探一下,九王爷的下落。”
明惠为难道:“昭仪,那可是你在京城隐藏的势力,怎可提前暴露。”
林娴雅叹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若不是他,也许我早死了。当年他们母子冒险相救,送我出宫。我回来以后,王爷也多番救助,福安寺里若没有他及时赶到,我恐怕已身败名裂。我怎样都无所谓,但是不能让父亲的脸上蒙羞,明惠,去吧……”明惠含泪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天边的彩霞红彤彤的,将御书房中黑曜石地面折射成了暗红色。荣景依然在伏案疾书,批着折子,金喜在一旁伺候,状似无意的说道:“最近,京城里忽然常出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像筛子似的把京城梳理了一遍,好似在找什么人?”
荣景疾书的笔忽然一顿,又继续书写,头也不抬的问道:“查出是谁的人马了吗?”
“查不出来,他们行事十分谨慎小心,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荣景放下毛笔,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能让掌握了整个京城人脉的金喜公公都查不出来,那对方的势力还真是惊人呐。”
“他们只是在找人,别的事一概不理,即使看到面前掉了一百两金子,也不会弯腰去捡。”
荣景皱眉道:“如此行事,必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算了,由他们去吧。”
金喜吭吭哧哧的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话,只是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荣景失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皇上,皇后娘娘把太后和郑太妃都请去了朝凤殿,刚才还着玟芷姑娘亲自去请了林昭仪。”
荣景皱紧了眉头,厉声道:“她才刚病好了几天,就开始闹腾,她又想干什么?”
金喜垂首道:“林侍郎的二姑娘进宫来状告林昭仪,在回家省亲期间私会男子,还有那男子落下的玉佩为证。”
荣景腾得起身急道:“可有说那私会的男子是谁?”
金喜的头垂得更低:“说……说是九王爷,还说这次福安寺事件,也是九王爷私会林昭仪,被人撞见才痛下杀手。而现在九王爷因惧怕事情败露,畏罪潜逃了。”
荣景大怒,挥手将书桌上的折子全部扫落在地,噼噼啪啪地落了一地……
朝凤殿里,太后和郑太后并肩坐在上首,康敏陪坐在旁边,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面沉如水。
林娴雅缓缓走进殿中,看见跪在中央的竟然是林二姑娘,暗中轻轻皱了皱眉头。但看见上首坐着的太后和郑太妃时,心中不由一沉,长长的指甲几乎深深地陷入手心,泌出一丝血迹,但她依旧面无表情的俯身行礼。
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无奈的叹道:“你这孩子,哎……”话未说完,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撇了康敏一眼接道:“皇后,你可要仔细的审,万不可冤枉了林昭仪。”
康敏微微俯身,颔首道:“是,臣媳一定审问清楚,还林昭仪清白。”
林娴雅闻言淡淡笑道:“难怪太后叹息,嫔妾还真是多灾多难,隔三差五就要出一场幺蛾子。不知今日又是什么事,要劳动太后和皇后一起审问。”
康敏笑着接道:“若是别人,本宫绝不会理会,可是这次是昭仪你的亲妹妹来状告你,本宫也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林娴雅拉长了声音:“哦,不知妹妹来状告何事。”
康敏讥讽的看着她,幽幽道:“林二姑娘禀报,你在省亲期间,私会外男,有玉佩为证。为了皇室血统,本宫也不敢怠慢,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林昭仪还有什么说的吗?”
玟芷端了一个托盘上前,上面金黄的衬布上放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光泽莹润,雕刻精细华美,赫然不是凡品。
林娴雅依稀记得皇甫荣景好似有一块这样的玉佩,时常佩戴,康敏必然也见过。而今她拿出来作为凭证,必然还有深意,但林娴雅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波动,淡然道:“皇后娘娘仅凭一块玉佩,就要定嫔妾的私通之罪吗?”
康敏看着她若无其事的表情,暗中咬牙,但脸色依然是微微含笑:“本宫自然不会这样武断,林二姑娘亲眼看见有陌生男子偷偷进入了你的闺房,而且这块玉就是在你的柜子中找到的。”
林娴雅淡定的表情有些裂缝,闺房中的柜子,她自然不会忘记。她在林家最后一晚,皇甫荣景偷偷摸进她的房间,还把她拽进柜子里荒唐。玉佩也许就是那时掉落的,只是当时两人意乱情迷,都没注意到。
她思索着刚要开口,康敏却抢先道:“林二姑娘还说,你回去省亲的第二日私自出府,不知去向,请问林昭仪你去了哪里?还有在福安寺,死在你房中的男子是谁,你又是和谁一起离开的。”康敏的声音依然和缓,但眼神却犀利凛冽,如刀剑般锁定在她的身上。
林娴雅不怕康敏栽赃陷害,可是她不能连累林府,也不能连累皇甫皓景。若康敏的目标只是她,那深居简出的郑太妃不可能出现在朝凤殿。虽然她进来以后,郑太妃没有看她一眼,但林娴雅却能感受到她的焦虑和担忧。如果她回答的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甚至还要连累皇甫皓景。
林二姑娘见她跪在自己身边,瞥眼看着她冷哼了一声:“三妹妹,不是姐姐不维护你,可是你不能如此的不顾礼义廉耻,败坏林家门风。父亲可是清流之首,你如此的丧德败行,姐姐也帮不了你。”
一直默不作声的郑太妃忽然微笑道:“看来林侍郎的家教的确有亏,否则林二姑娘怎敢如此的信口雌黄,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如此的儧越。这里那个是你的三妹妹,你又是谁的姐姐,皇后才是林昭仪的姐姐呐。”
郑太妃的语气虽然不严厉,但说出的话却如刀似剑,林二姑娘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忙俯身道:“小女一时糊涂,忘了礼法,请太后皇后,和郑太妃赎罪。”
郑太妃的声音依旧冷淡:“林二姑娘没有冒犯我们,犯不着给我们道歉。”
林二姑娘瞬间明白过来,微微侧身道:“臣女糊涂,请林昭仪赎罪。”
林娴雅冷冷道:“你的确糊涂,你该与之道歉的是父亲,这样摸黑林家门楣,是被何人蛊惑,你知不知道如果……”
康敏不等她说完,就轻轻的拍了拍手,莞尔一笑道:“不过是称谓的小事,此时就不要小题大做了,林昭仪还是回答本宫问题的好。”
林娴雅脸上虽然云淡风轻,但垂在袖中的手已捏的发白:“皇后娘娘,福安寺之事大家都知道,那晚嫔妾被贼人掳走,幸好被郑太妃所救,死里逃生。我在省亲期间出府,是因为父亲病重,我带他前去求医,没有私见外男,请皇后明察。”
“林侍郎是清流之首,愿意进府为他诊治的大夫数不胜数,还用劳驾侍郎大人托着病体,亲自出去找大夫。”
面对康敏的咄咄逼人,林娴雅依然淡笑:“曲南风是神医,莫说我父亲只是三品侍郎,就是一品大员,恐怕也请不动他。”
曲南风医术精湛,但为人清高孤傲,不管是什么人,从来不肯登门去为人诊治,他的脾气秉性天下皆知。
康敏冷笑:“曲南风是举世闻名的神医,他到京城来,怎会无人知晓。”
“曲神医此次进京住在南城的松园,皇后可以派人去查。”
康敏似笑非笑,慢悠悠的道:“曲神医名满天下,他进京宫里都没有得到消息,林昭仪竟然知晓,真是手眼通天啊。”
看见太后和郑太妃都变了脸色,林娴雅心中也是一沉:“曲神医在柳州曾经救治过嫔妾,父亲一直铭记于心,两人有些书信往来,所以此次曲南风进京,曾经通知过父亲。父亲一则惦念故友,一则是疾病缠身,就前去相见求医。嫔妾随行,是不放心父亲病体未愈,也是想当面感谢曲神医的救命之恩。”
康敏淡淡道:“哦……那这块玉佩,昭仪又该如何解释,私闯闺房的男子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