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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整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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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复见郗萌出口成章,鼓掌称赞,“好文采,真令本世子自惭形秽啊。”而后他望了望碧空中央的烈日,手指轻抚剑眉,“只是这刚晌午时分,言落霞貌似尚早……”
文不对景,略显尴尬。
郗萌轻咳一声,“借古人诗词抒怀,何必拘泥风景。”
“所言极是,意思对了就好,何须咬文嚼字,是本世子落了下乘。”萧复又问,“可能我才疏学浅,不知这诗为哪位大家所作?”
郗萌知道这不归中华上下五千年管,不好科普《滕王阁序》,生硬道,“本宫也记不清了,有感而发罢了。”
“哦。那您想吃点什么?有何忌口?”萧复殷勤道。
“本宫不喜酸辣,此两类菜肴就不用点了。世子更了解这里的饭菜,由你做主吧。”郗萌装得仪态端庄,实际早被流芳楼的菜香勾出馋虫,心里已摩拳擦掌,准备甩开腮帮子吃。
而侧立一旁的晓福面色稍稍一变,她心知郗宝以前爱吃酸辣之物,还曾自嘲或许因为喜酸,才总吃太子的醋……
“好,绝不辜负公主信任。”
萧复命人将店小二叫进来,把郗萌的忌口一说,便让他去准备宴席,自己却没报一个菜名。
郗萌瞬间感觉自己被敷衍了,心想,这也忒不靠谱了,哪怕普通客人还得点俩菜意思意思吧,他这直接外包了。锅甩得很溜嘛,哪怕一会儿饭菜不合口味,也有背锅的了。
窗外飘进一缕婉转的歌声,仿佛将人带到那清雅水镇。
萧复的注意力完全被歌声吸引,丝毫没注意到郗萌情绪的变化,他望着江上的画舫,“您听,这是我们齐国的民间小调。这姑娘唱的真好,情真意切,妙音绕梁。”
晓福看出郗萌面色不佳,欠身附耳道,“公主,这虽一江之隔,但江北为我们梁国疆土,而江南是齐国故土。看来世子是睹物思旧,闻曲忆乡了……”她言外之意是萧复贼心不死,让郗萌仍需提防。
郗萌只是因为人家敷衍略有微词,对他思国思乡倒毫无感觉,甚至还挺理解。谁能不想家,尤其是背井离乡之人,她就特别想回家。
歌声缭绕,江水奔流。
亡国故土,何处为家?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郗萌随口低吟了几句,九年义务教育学的诗词此时都用来装*了。
而屋内其他人以为她是在嘲讽萧复忘记国仇家恨,贪图美色、安于享乐,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面面相觑之时,郗萌也知自己失言了,想着该说什么圆场。
萧复倒毫不介意,率先开□□跃气氛,浅笑道,“这首诗作的不错,只是‘□□花’是哪首曲子,本世子怎么从未听过,有点可惜。公主您会唱吗?”
郗萌微微摇首,“本宫不会,这首诗也不过拾人牙慧。”
“您能记住说出来,就比本世子强多了。我能记得昨天歌女的发钗样式,也记不住这些诗词歌赋。”萧复语气自然,毫无哀怨之感,似乎对故土无甚留恋,“还有,亡国关人家‘商女’何事,怪不着人家呀。”
闻此一言,郗萌顿觉萧复还有点良知,赞同道,“是呀,那些男人流连风月,不去保家卫国,怎么能怨红颜祸水?”
萧复嘴角一僵,以为又在讽刺自己,赔笑检讨道,“亡国十五载,本世子不思进取,耽于享乐,确实汗颜,让您看笑话了……”
郗萌心想你要是励精图治朝廷也就不能轻易放过你了。她记起在原文里,齐国被灭时萧复不过七八岁,一切种种与他无犹。
“本宫没说你的意思。况且,齐国灭亡也不非你的过错。王朝交替属天理循环,非常人所能改。一个人能随遇而安,不为外物所扰,也挺不容易的。这世上有人天纵英才,能成国之栋梁,也有人资质平庸,只能碌碌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只要不违道德法度,他人无权置喙。”
翻译过来,没心没肺也挺好,不是人人能当卷王。
“说得好,真真说到本世子心坎里了。”萧复仿佛找到知音,更找到了自己玩乐的正当理由,一时激动竟拉住郗萌的玉手。
一刹那,郗萌感觉从手指传来一股电流,直击心房。除了礼节之外,这是她第一次被异性握住手,如此紧实,又透着温暖。她望向萧复澄净的星眸,酒逢知己之意溢于言表,眼神不掺杂一点虚假,不由看痴须臾。
恍惚过后,她不禁埋怨自己花痴,被美色蛊惑,连忙抽回手,转移话题道,“其实,纵观历朝历代,皇帝如走马灯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位者是谁或许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老百姓能吃饱穿暖比什么都强。”
萧复也因一时失礼,尴尬的搓了搓手指,一瞬后又重新恢复那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
“没想到您除了满腹诗书,还境界超凡脱俗,时时心系百姓。不愧是圣上的掌上明珠,能娶到你真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
郗萌轻轻扯了扯嘴角,忍着没让自己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嫌弃表情,觉得他这回的商业吹捧有点假了。
原主郗宝乃梁国瑞庆帝胞妹的女儿,她母亲是身份崇高的长公主,父亲为战功赫赫的镇远将军。可惜其父在征伐齐国过程中壮烈殉国。梁帝感念其父功绩,特赐她国姓,取名为“宝”,册封翌阳公主,宠爱程度可见一斑。可惜她母亲壮年丧夫,备受打击,疾病缠身,早早撒手人寰,只留郗宝一个血脉。于是,瑞庆帝将幼年的她接入皇宫养育,视若己出,还将长公主府邸留给了她。也因此,她与太子郗宸青梅竹马,暗生情愫,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说话间,店小二带着人来上菜。各色菜式琳琅满目,眼睛应接不暇,没一会儿便摆满圆桌。佳肴香气四溢,闻之就让人食指大动。
萧复在一旁跃跃欲试,不过不是吃菜,而是款款而谈的介绍了起来。
他亲手掀开郗萌面前的紫砂坛盖,慢慢揭去顶上荷叶。瞬间,肉香扑鼻,直沁心脾,令她眼前一亮。
“这道菜是流芳楼的招牌之一,名曰‘不羡仙’。汇聚了鲍鱼、海参、鱼唇、鹿筋、花菇、瑶柱等几十种珍贵食材,炖时再加入高汤老酒,文火慢慢煨制,融天地精华于一坛,亦叫‘福寿全’。吃上这里头一口肉,神仙都不稀罕做。”
听他夸的天花乱坠,郗萌本就“躁动”的心也呼之欲出。她忆起现世在小馆吃过一次佛跳墙,这道菜不就是换了个名儿么。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郗萌想着将那菜单上的一句诗吟了出来,又拽了一回文。
“这诗写的也好,老和|尚都弃禅跳墙来吃肉,有意思。”萧复最后补了一句,“也不是您作的吧?”
郗萌轻咳两声,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晓福刚见郗萌对不羡仙很感兴趣,主动拿起小碟帮她夹起一块儿蹄筋,轻轻放在她的面前。
蹄筋晶莹剔透,筷中颤动,入口荤香浓郁,软嫩弹牙,鲜美非常。咀嚼咽下,仍然唇齿留香,品质绝非现世的佛跳墙可比。
郗萌接着又吃了其他几种食材,味中有味,回味无穷,衷心赞叹,“真好吃!”
“公主喜欢就好。”萧复随即指向另一道淋汁的金黄鲤鱼,又开启安利模式,“这道菜叫‘跃龙门’。您看这样式多别致,鱼头高昂,尾巴翘起,好像奋力越过龙门,变成了一条金色巨龙。也因为它吉祥喜庆,很受赶考士子们的喜爱。您也尝尝。”
郗萌最喜欢糖醋菜肴,眼前这松鼠鱼更是她的心头好。她立马接过小碟张口品尝,外脆里嫩,酸甜可口,绝了!
她忍着竖指点赞的冲动,改诗赞道,“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萧复拱手回道,“公主谬赞,我和厨子与有荣焉啊。咱们再尝尝其他菜,保证每一道都让您不虚此行。”
“好啊。”
两个老饕(吃货)的距离,在一道道精美菜肴的加持下越来越近……
期间,萧复几度茶水润嗓,始终如数家珍的口若悬河。
而郗萌见晓福和徐决在一旁恭谨站立,进门后连一口水都没喝,如此下去恐怕得干熬一中午。
在王府用膳时,她都不让别人伺候,也是尽量快吃,让丫鬟们能正点儿换班吃饭。刚才面对“外人”,架子摆的有点过头,真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封建老财了。
“晓福,你们先下去,也用点午膳,不用在这儿侍候了。”
晓福想起这几日府中惯例,知道郗萌是担心她们饿肚子,但不敢留她一人与萧复独处,犹豫的望着她。
郗萌微微颔首,向她轻轻摆手,示意她不必忧心。
而旁边的萧复见此,也向徐决使了个眼色。
徐决会意,做了个“请”的手势,带晓福一同离开。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可还没等郗萌动筷,萧复问道,“公主屏退左右,是有要事需单独说吗?”
“没有。”郗萌摇摇头。
“那为何?……”萧复着实不解。
“没别的事,就是‘别人站着咱坐着,别人看着咱吃着’,有点不厚道,太剥削人了。所以,让他们出去放松下,吃吃饭。”郗萌见萧复一直吊儿郎当,不拘泥俗礼,而此刻没了别人,她也放下了些架子,说话不再字斟句酌。
听对方如此说,萧复更加迷惑,觉得这言行更不符合她往日作风。回想这一路来,她大多时候表现得雍容典雅,但明显是故作姿态。偶尔流露出的天真小表情,似乎才是她的真性情。而她为何要装?她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现在的她,不同于婉儿口中的她,也不像那洞房夜的她。难道真是病得痛改前非了?
许多问题萦绕心头,他却没急于询问,只道,“言之有理。您身居高位,还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此等胸襟气度真让本世子越来越佩服了。”
郗萌听他总说客套又刻意的话,耳朵都不太舒服,“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总曲意逢迎。你如往常行事便可,奉承来奉承去,显得太假了。”
萧复一怔,没料到她如此直言不讳,下意识手指搔搔额头。他干笑一声缓了缓气氛,也直率道,“本世子是在讨好你。你是圣上的爱女,我怕稍有不慎招来麻烦。但是,刚才的那些话,我是真心觉得你说的对,绝无违心之语。”
见对方说的真诚,郗萌嫣然回道,“既然如此,就别虚头巴脑的假客气了。赶紧吃饭,可别浪费了这一桌美食。”
“好,先用饭。”说着萧复帮郗萌添上一杯新茶。
郗萌浅笑致谢后,心无旁骛得吃了起来。每道菜皆是色香味俱全,一时间让她乐不思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二人未多做交流。
萧复见她心满意足得放下筷子,借着微醺的酒意问,“公主,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
郗萌只品尝了一杯水酒,虽然浓香醇郁,但她还是不喜欢那股子辣味,没有多喝,期间都是萧复自斟自酌。
此时看着萧复微红的脸颊,迷离的眼神,她不禁玩心骤起,反套路道,“既然不当讲就不必问了。”
“啊?”萧复愣了一下。
“逗你的,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郗萌正了正身子,侧耳倾听。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冒昧问一句,总觉得您的脾气举止和以前大相径庭,究竟为何?”萧复一吐心中疑惑。
郗萌也猜到他可能会问这个问题,整理了番措辞,坦然道,“这次大病,算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可能因此带走了身上的邪念,也忘却了许多前尘往事,让本宫得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重新‘人之初,性本善’了。”
萧复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低头默默地思忖。
突然,他抬起头,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借尸还魂,话本中说的‘夺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