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花》北门南牙

5、第 5 章

　　乐正花最后还是给裴安收拾了一间房，然后把他推了进去。
　　实在是，裴安那老头中气十足地嚎一嗓子不伦不类的调子，街坊四邻就都飘起来围观，乐正花忍无可忍。
　　乐正花把门关上，屋子里就乐正花和老裴安。
　　乐正花指着裴安的鼻子：“你非要这样，让大家当笑话看吗？”
　　裴安不悦：“你觉得我们是一场笑话？”
　　乐正花也赌气：“难道不是吗？”
　　“当年你与我说，不能自尽，自尽的人都要下地狱。我等了三十九年，终于等到寿终正寝了，心心念念要去三途河边找你。你说过，会等我。”
　　乐正花眼角抽了抽，我那是怕你想不开要跟着我一起去死，随口编来稳住你的啊，毕竟那时候你也是一条人命，而反正我马上两眼一翻气一断，死了一了百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哎，大和尚师父说得对，有因有果有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你看，这讨债鬼此时姗姗而来！
　　“谁曾想，一来就被你和那个短命鬼嫌弃。”
　　老裴安满脸委屈。
　　乐正花扶额，厉色：“收住，一把年纪还玩这种老套路。”
　　裴安神色恢复正常，瘪瘪嘴。
　　乐正花调整姿态，好言相劝：“裴安，你读过的书比我吃过的米还多，应当晓得一个词叫发妻，还有一个词叫原配。我和陆亦休是原配，本就应该和他在一起。从前你也是利用我是陆亦休妻子的身份，替你和你兄弟的江山贡献了绵薄之力，是不是？”

　　确实如此。
　　陆亦休和乐正花在第十个念头拜了堂，但陆亦休穿着喜服上了战场。
　　陆亦休是有勇有谋之人，参加义军没多久就名声鹊起，带兵布阵，联合官兵把乱臣贼子打得屁滚尿流。义军都很服他。
　　只是后来，天妒英才，战死沙场。
　　当大齐新帝登基，天下初定，从前联合作战的义军成了皇帝的新麻烦。义军不隶属皇权，放任这些人自成一派，必定后患无穷。可要如何把这批人收编？滕王裴安给他皇兄提了个意见。
　　听说受义军将领爱戴的英雄陆亦休有个妻子，我们若是能拉拢那位寡妇小娘子，照顾好那位寡妇小娘子，让她出面劝义军归顺，肯定可以事半功倍。
　　新帝深感此计甚好，还叮嘱他这个能干的皇弟，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些，把义军里死了丈夫的那些寡妇列个名单，都派裴安去安抚一番。谁让天下皆知，滕王丰神俊秀，美名在外，最是招女人喜欢。
　　裴安第二次遇见乐正花，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初秋的天下着雨，消散了残存的暑气。他办完事，一个人打伞往客栈走，忽然伞底下钻进来个七八岁的小屁孩。
　　虎头虎脑，十分机灵：“大哥哥能不能送我去前面的乐善堂？我贪玩，没带伞，干娘该找我了。”
　　裴安大部分时间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默默把伞分了一点点给小孩。
　　小孩边走边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大哥哥，我干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你送我回家，我请吃我干娘特制的蜜糖。”仰头递给裴安一颗糖，笑起来门牙蛀了半颗，甚是喜人。
　　裴安欣然接下，他爱吃甜食。
　　那糖小小一颗，晶莹剔透，像是水晶球。
　　入口香甜，宛如少女的初吻。
　　裴安拿舌头卷着糖玩了会，然后若无其事拍拍小孩肩膀，跟他说：“小孩子糖吃多了会蛀牙，等到晚上你睡觉的时候满嘴白乎乎的蚜虫在你嘴里爬来爬去哦。”
　　小孩吓得捂住了嘴巴。
　　裴安面不改色：“所以你还没长大之前要少吃糖，把你小荷包里的糖给大哥哥，大哥哥没有蛀牙。”他低头，咧开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给小孩看。
　　小孩呆在裴安跟前。
　　此时，不远处有个女子温和的声音响起：“阿遇，你在别人伞底下干嘛。”
　　裴安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个穿粗布裙的女子，撑着一定最普通的油纸伞。乐正花容貌尚好，但裴安见过的美女多如牛毛，乐正花自然不是最美的那个。裴安打量她，总觉得这女人的声音，他在哪里听过。
　　“小花！”那个叫阿遇的小孩飞奔向乐正花。“小花，这个大哥哥说我嘴里都是白乎乎的蚜虫，让我别吃糖了，把你做的蜜糖都给他。”
　　裴安认不出乐正花，乐正花却一眼认出了这个冤大头。
　　这座乐善堂，每天为附近的流民煮粥做馒头，一开始全靠裴安那张一百两。后来义军恰好路过，乐正花找他们谈了谈，商定好让义军每个月定期送银子或者粮食。但义军之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陆亦休夫人叫乐正花。
　　眼前，乐正花对裴安嗤之一笑，裴安读出她笑容里的意思：骗小孩子的糖，您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欸，我就是逗逗他……”
　　乐正花没听裴安解释，也没多看他，领着干儿子就回了乐善堂。
　　第二天还是个下雨天，裴安本无事，撑伞要出门，手下人寻问：“王爷要去哪儿？是要去打听陆亦休那位夫人的下落吗？”
　　裴安砸吧咂吧嘴，回：“不，本王想吃糖。”
　　“王爷，此等小事，让属下去买就可以了。”
　　“不，你们不行，本王亲自去。”
　　然后行至乐善堂，看见阿遇正坐在门槛上，抬头望天看下雨。裴安先十分快速地观察小屁孩上下，发现他还带着昨天的荷包，荷包鼓鼓的，裴安不自觉舔嘴唇，悄悄挪过去。
　　阿遇突然被高大的人影罩住，吃了一惊。逆光的视线让阿遇有一瞬看不清人脸，等认出是昨天那个坏哥哥。阿遇爬起来就想窜进屋里去。结果被裴安轻轻松松拎住后衣领，提了起来。阿遇呜呜呜要哭，裴安抄起他就跑。
　　裴安觉得自己一定是撞了邪，为了吃颗糖，居然连小孩都掳。
　　阿遇边哭边想，他干娘说得果然没错，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你以为他是个好人，他就会是个好人。
　　“你别哭啊，我又不会吃你。”裴安跑远一点，把阿遇放下来。
　　阿遇哇哇大哭。
　　那哭声引来许多街坊注意，阿遇喜欢四处玩，大家都知道这是乐善堂花娘子的干儿子。此时见一长相十分好看的贵公子好像在欺负阿遇，几个大娘围过来……和贵公子搭讪。
　　一个说：“阿遇这孩子调皮，是不是给小相公添麻烦了呀？我带你去找他干娘告状可好？”
　　另一个道：“小相公怎么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哎呀阿遇你甭哭啦！男子汉大丈夫哭鼻子可不行。”
　　阿遇心里委屈啊，从前这些婆婆婶婶老夸他是开心果，多疼他啊，抱着他就往怀里塞，怎么今日见到个长得英俊的公子哥，全然忘了与他的旧情！不多问一句就偏帮起别人。
　　乐正花一个转身的功夫，阿遇就没了影子，正急匆匆寻出来，先是听到阿遇的哭声，然后看到了裴安。乐正花顺手拿了隔壁邻居靠在墙角的扫帚，挤到人群里把阿遇抢回来。阿遇抱着乐正花大腿哭诉：“小花，这坏哥哥是个人贩子，抓了我要卖钱去哇。”
　　乐正花二话不说，一扫把挥向裴安，骂道：“你这人脑子被雨淋坏了？”
　　裴安“诶哟、诶哟”边叫边躲，上蹿下跳。“我人和脑子都不坏，你再这样打下去，身子要坏了！”
　　一群大娘还添乱，尽护着裴安。打酱油的大娘劝乐正花：“花娘子，有话好好说，你瞧这公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人贩子啊！”
　　乐正花懒得和色令智昏的大娘多说，放下扫帚，牵起阿遇就走。
　　裴安揉着被打疼的胳膊问周围的大娘：“这女人是谁啊？”
　　“乐善堂的花娘子啊，喜欢做善事，还是个养蜂人，她做的蜜糖特别好吃。”
　　蓦地，裴安脑子里浮现出大约半年前，在油菜花地里碰到的那个宰了他一百两的肤浅女人，也是一身粗布衣群，也是干瘪瘪又凶巴巴。那印象特别清晰，两人的身影慢慢重合。
　　思及此，裴安迈开大长腿追了几步。对着乐正花的背影怒吼：“上次我用一百两买的那小瓶蜂蜜，吃完就流鼻血！”
　　乐正花转身，远远道：“我给你的是上等蜂王浆，收你一百两可没占你便宜。”货是好货，只不过她卖不出去而已。她对着裴安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肝火旺盛流鼻血，休要胡乱怪人。”
　　裴安被乐正花一呛，噎在原地。
　　裴安瞪眼目送乐正花，看着她后脑勺的妇人发髻，愤愤然：
　　这女人真是个悍妇！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娶了她！

　　那时候裴安一心要找陆亦休的夫人，却不知道要找到的人就在眼前。
　　现如今，三只鬼同在一个屋檐下，倒是比活的时候更精彩。
　　裴安摸得清乐正花的脾气，你跟她小打小闹，她虽然面上生气，但不会动肚子里的真火，可他真要闹过火了，不好收场。乐正花这人，真的生气时，不会骂也不会打，她喜欢冷战。裴安从来鬼界至今闹了两回，已经引起乐正花的“重视”，见好就收。
　　“那行，我也知道你现在为难，我不给你添乱，可你也不能赶我走。”
　　乐正花皱眉，她就是想赶他走啊。
　　“如果你和那短命鬼情比金坚，我无从插足，又自愧不如，不用你赶，我自会离开。”
　　裴安知道乐正花脾气，乐正花也很了解这个疯人。裴安正常的时候，人模人样，万事好商量，但触了他逆鳞，叛逆的逆，就喜欢跟人唱反调。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事情，他偏要做给你看。
　　乐正花点了点头，算是正式接纳了裴安的到来。
　　她马不停蹄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该怎么在裴安面前和陆郎秀恩爱撒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