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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召见时，连三姜正在饲剑。
少女垂着头，面无表情地跪在冷硬山石上。
一袭石青长衫，头顶两侧的发髻如墨色云朵，自然又轻盈地堆叠在鬓边。发间除了一支雕琢精致的白玉簪之外，没有其他装饰。
脑后余下的长发用素白色丝带松松束住末梢，搭在她瘦削的肩头，自然垂落于胸前。山风吹拂丝带尾梢，飘动的缎面在清冷的月光下，波光粼粼。
这里是一处天然洞穴。
洞内空间不大，洞顶很高，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刺入后拔出形成的缺口。洞顶天窗每月十五的时候，刚好可以将整块满月盛进，像是要引入并霸占所有的月光到洞内。
绝世好剑“连三姜”的剑冢刚好处于高耸的洞口之下。
每当满月之日，在月光下，用侍剑人的鲜血洗剑，可温养剑身，提升宝剑灵性。
连三姜左手手臂的衣袖卷起，纤细的手臂在深重衣衫的映衬下更显苍白。鲜血成线从小臂内侧不停流出，顺着握剑的手，流到剑上。
鲜血沾到剑身，便被缓缓吸收。
皎洁月光之下，原本些许暗淡的剑身越来越锋利、越来越明亮。
老管家连黄进入洞穴时，连三姜养剑已至尾声。
剑身锋锐，将清冷的月光折射成一道道凌厉的弧光，把整个洞窟映得一片雪亮。
他眯着眼，听见一声轻微的嗡鸣，而后光亮猛然收缩，洞内变得昏暗。月亮不知在什么时候斜下离开了洞口，蓝调的夜色给视野所及蒙上薄纱。
饲剑结束了。
原本在连三姜身后站立的小童从身上掏出布巾和药膏，上前帮她止血治伤。
连黄站在原地，丰满的下巴矜贵地微微下点，眼神从下垂的眼皮中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坐在地上喘气的少女：“四小姐，老爷子要见您。”
“现在？”连三姜微微疑惑。
平日里，祖父对她关爱有加，饲剑前后从不允许有任何人打扰她的休息。今日这么晚了，怎么突然召见？
“是。”连黄盯着仔细给连三姜涂药的小童，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好的，我一会儿就……嘶……”话没说完，连三姜倒吸一口凉气。
大概是小童第一次在老管家的盯视下做事，心里紧张，手上动作一时失了轻重，弄疼了她。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连黄上前一脚踢上小童的身侧，小童狠狠摔了出去，手上的药盒掉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
连黄吊起眉毛，恶狠狠地骂道：“怎么回事？！连涂药都干不好的废物！还不快滚！”
小童捂着肩膀趴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连黄是连家的老管家，平日里跟在老爷子后边修炼，身上有些功夫。刚才那一脚，小童的肩膀估计已经被踢碎。
连黄余光瞥见连三姜还坐在地上，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又向前几步，抬起脚再次踢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今天定要你吃些教训，知道什么是好……啊！”
他的脸被飞速投掷而来的药盒击中，迅速红肿起来。
他恶狠狠地转过头，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
连三姜缓缓收回投掷的手，气呼呼地与连黄对视：“谁准你打他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连黄的胸口急剧起伏着，面色铁青，身侧的双手缓缓捏成拳头。
忽然，双拳松开了。
他发出响亮的冷笑声，“四小姐，请吧。”
连三姜瞪他一眼，上前将药盒捡起放到小童身边：“这药平日里治我断裂经脉十分有效，你涂涂看。”
小童满头冷汗，双目通红，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欲掉未掉，嘴唇被咬得泛白，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伸手，轻柔地抚摸小童头顶：“没事的没事的，涂了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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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精美的描金屏风在橙红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纸醉金迷的弧光。青铜觚的喇叭口上趴着红粉色的牡丹、蓝紫色的绣球和白色的山茶，花朵饱满艳丽、争妍斗艳。房间之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连三姜推开门，被温暖的香气抱了个满怀，鼻子发痒，不禁打了个喷嚏。
房中串珠门帘后的人影听见动静：“小四来啦？”
“祖父~”连三姜跑进门。
拨开串珠门帘，只见一位面目严厉的老人半倚在罗汉床上，盖着锦绣薄被。看见连三姜进来，眼角的皱纹扯起，露出薄薄的笑意。
“来，这边坐。”他拍了拍床沿。
连三姜听话依言坐下，手下的锦被轻柔绵软，不禁握在手心，无意识地揉捏。
老人细细地打量着她，问：“今日饲剑如何？”
“很顺利。”连三姜回忆了剑柄在她手中的震颤，微微笑道，“感觉它已经忍不住要出世了。”
“很好。”老人的手掌重重拍了拍少女的肩头，而后欣慰地长叹一口气，“确实，该是它惊艳天下的时候了。”
闻言，连三姜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祖父？”
老人说起今晚叫她前来的原因：“半月后是向穹门十年一次的开山祭典。”
向穹门的开山祭典连三姜曾在幼时听过。
向穹门是当今天下第一修道门派，每次开山祭典持续十日。十日内向穹门大开山门，广纳八方来客。无偿向来客提供灵脉以佐修炼。
祭典第五日起会开放训练场供修行之人切磋比试，情谊第一，胜负第二。虽然名义上只是切磋比试，但是表现优异者极有可能被观战的各方掌门、山主看中收为门徒。如若被向穹门里的师父看中，修道成仙指日可待。因此，祭典上的比试之人都使出了毕生功夫，希望能够得到青睐。
最后一天，向穹门会举办盛大的收徒仪式。通过考核和认可的内、外门子弟经过拜师仪式后被各自师父领走，从此开始前途莫测的修仙之道。
“我们将在拜师仪式后献上宝剑，”老人的脸映照着烛火，火苗在他浑浊的眼中扭曲，“宝剑会找到最适合它的主人。”
粗糙的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腕口，逐渐收紧，“而我们连家，必将重振往日兴旺！”
老人手指嵌入少女柔软的腕内，连三姜吃痛，几番挣扎也没能挣脱。
“祖父？祖父……手疼……”她不禁痛呼。
老人表情不变，在烛火下狂热的眼神缓缓地移动到她的脸上。
纵然老人平日里对她多有疼爱，可是此刻，连三姜后脑勺不由得发紧。
“小四，你一定会选出最适合宝剑的主人的，是吧？”老人的声音低沉缓慢，“你一定……不会让祖父失望的，是吧？”
“……”连三姜怔怔，直到手腕又传来疼痛，连声答应，“是的祖父，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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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三姜在床上辗转反侧，左臂伤口又疼又胀，无法入睡。
她用被子把手臂紧紧卷起来再用身体压上去，试图以此缓解不适。
“早知道就把药涂完再走……”
压了一会儿，疼痛没有任何缓解，反而让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
她只能翻个身松开手臂，盯着高墙上的小窗。
天光渐明。微薄的曦光透过小窗照在她的床边。
这是整个房间内唯一的一扇窗户。
祖父说她自小就体弱，于是在自己的厢房后特意为她建了座小楼，小楼内除了直通祖父厢房的门之外，只有一扇高高的小窗，她在时都紧闭。夏日冰盆降暑，冬天烧火墙取暖，保证屋内四季恒□□。平日里亲手细心养育，自己对她温言细语，从不准旁人私自打扰她的清静。
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从床上爬起，光脚踩过柔软的地毯，想去找祖父讨些药膏。
祖父的厢房离她的房屋很近，沿着花园小道走上数十步便到。
越接近清晨的时刻越是寂静，鸟虫也失去声音，整个世界都像是泡在温暖而香甜的奶水中，陷在静谧而美好的梦境中沉睡。
因此，还未走到厢房前，便能听见屋内有人声传出。
祖父难道一晚没睡？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祖父？
只听一道尖利而苍老的男声问道：“那丫头就没怀疑过？”
那丫头？
连三姜的脚步缓缓停下，心下升腾起莫名的仓皇感。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以她从未听过的谄媚语气回话道：“齐掌门放心，那丫头我亲自养大，从不让外人接触。她对我全然信任。”
“呵，”尖利男声冷笑，“我可知道，那丫头为了见她父母不止哭闹过一次。”
“小孩子，随便哄哄就好了。”祖父不以为意。
“哈哈哈哈哈，”尖利男声大笑，“谁能想到富有美名的连家老祖竟然用亲生儿子的骨血给宝剑开刃。”
“呵，”祖父的声音冷酷而遥远，“天生残缺无法修炼，要不看在他身怀异血能为宝剑开刃的份上，出生我便将他掐死。”
瓷杯被重重砸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靠家族供养的废物！竟然还背着老子在外头偷偷成婚生子。”
“哎，莫气莫气，”刺耳男声虚伪地劝道，“要不是如此，怎会留下那丫头给我们饲剑呢。”
两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融洽。连三姜听得腿脚发软。
刺骨的寒意顺着歪斜的衣领扎进皮肤，止不住的糟糕念想夺去浑身的氧气。
不、不……
刚才听到一切都是假的……
平日慈爱宠溺的祖父怎么可能是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冷血之人……
她……她难道只是……祖父饲剑的工具人吗？
恍惚间，连黄不时流露出的傲慢又不屑的神情在她的脑中浮现。
连三姜脚步虚浮地后退，踉跄间扶住假山石坐下。
茫然抬头四顾，天地还是那方天地。
可是，她的世界……崩塌了。
浑浑噩噩间不知坐了多久，衣衫潮湿地粘在皮肤上。
枝头露水滴落在脸上。突然间的凉意让她不由打了个激灵，回过些许神智。
与此同时，那道熟悉又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往常宠溺甜美的语气在此时听来却像是蛇身滑腻的黏液。
“小四你怎么在这？”祖父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衣衫，摸到一手的潮气，面上笑意不减，“既然如此，那便见个人吧。”
他移开半身，露出身后高瘦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