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回 玉銮亭内说八荒 浮光阁中叩源起(上) ...

  •   净水南天。浮光阁前,一池透蓝波光倒映着一袭白衣。
      “年司在想什么?”神侍千樽恭敬地走上前来,看着槿的背影。
      槿只是默默地站着,眼神很渺远。半晌,她淡淡地说:“南天的一景一物历经万年,早该老旧了。”
      千樽不解其意,但心下暗暗忖度,找到了一丝源起。看向槿的一瀑青发,微微一摇头,道:“可是又想起了那个使者?”
      槿点了点头,淡淡道:“引净池之水以塑殿宇,牵吾之意志以衡武林,莫非真错了吗?”
      意识到这并不是问句,千樽噤声不语。
      槿又道,“青曜之后,吾奉天帝玉旨,主南庭,排人间生生命格,”随后目光望向更远的天边,“调度下界命理,总揽武林全局,维系人间均势,不该吗……”
      千樽看着槿那样迷茫地自问,于心不忍,便劝解她道:“年司莫要自责。当时那个使者的意思无非是人各有命,并不需要神祗相助,因为那样无异于改命,会使人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然,天帝并未对年司有任何惩处,这说明,年司依旧是在做分内之事。”
      这番话语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说服力,槿缓缓转身,秀美俊朗的脸庞棱角分明,分明是女子却有男子的刚硬,肩头承担的象征着年司神职的银白色日月坠就像是两头分别连接了太阳与太阴的锁链,将这个洁白无瑕的神司给牢牢箍住,使她浑身流淌着时间的意味。举手投足间,都因为时间负债的沉重感而显得疲惫。她分明是翻手覆手为人排命改格的厉害角色,然她自己显露出的负累却不比凡人低分毫。
      “年司,莫非还在……”千樽看到年司的脸色,大惊失色,“不行,这样下去,年司会受不了的!”
      排命改格的事做了太多,槿背负了太多本应凡人自受自消的流年债务,正在无时无刻地剧烈地耗费神力。不仅是面容的疲态,她肩头的负担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来气了。
      “千樽,”槿慢慢地说,“玉宿的工作并没有结束,一旦中途停止,会有大批命运交织的人们失去未来,时间会错乱。吾能眼看着时间失序,那将是吾失责。”
      千樽不可思议地看着年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一开始插手人事,就已经没有住手的余地。”槿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吾已经在寻找如何才能牵连更少的人的办法了。”
      “如果年司你停手不管人事命理,是不是天帝就……就会……”千樽惊慌地看向槿,希望得到一个她能接受的答案。
      “一道赦令,赦青曜重主东庭,”槿淡淡道,“一道谪令……”
      “年司,”千樽眼里隐约闪有泪光,“到头来,竟是天帝的安排吗?”
      槿不说话,眼前是万年不变的天上美景。她的眸中映着一池波光,尤为澄澈深明。
      “因果诸多,穿针引线地、斩钉截铁地指向一个必然的结局,”槿的语气没有温度,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陈述,“是耶非耶,到头来,都是吾自己的决定。”

      与此同时,不远的时境玉銮亭内,一个全身金黄、散发着冰清玉质的女子正伏案用一根顶端磨得尖锐的长针雕琢着一块方形的玉石,她哼着常人听不懂的调,伴随着一树玉石撞鸣,合成天籁之响。
      离她桌案不远的地面上,睡着一个浑身鲜血的男子,黑发凌乱地铺洒在胸前,遮掩不住心口已经发乌的血窟窿。如此垂危的生命,在层层金色光芒的萦绕下,气色却越渐好转起来,不再惨白若丧。
      玉质女子轻启丹唇,依旧进行着手中的雕琢,头也不抬,语气毫无温度:“听好了,现在你已经获得了新生,你有需要有一个新的名字,开始新的人生。”
      男子缓缓睁眼,澄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纷飞的玉屑金沫,一切恍如隔世,却也分明了解——这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
      一个名字堵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如同恐惧突如其来的真实麻痹了理性,就只能牢牢盯住女子的方向,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希望她能骗自己。
      “他只是一段时间,消逝了就化为浮沫,散了,”女子仍然不停下手中的事,似乎正在忙碌,“然而,他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他把象征生命的天时玉给了你,你就要继续为他完成使命,这是你的责任。”
      男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女子,良久不语。
      “首先你需要了解,你处在怎样的一个时局,”女子的话语如同流水,只是叙述,不着感情,“你生于漫氏王朝重华纪末年,因漫氏皇族尚古尊古,对前朝文化习俗极为推崇,此时期是文艺道德的复苏生长期,分为西关联夷、朝虞盛世、君魄中兴三个阶段。”
      在听到“君魄”二字时,男子全身一颤,眼中流露出无可掩饰的伤感。凡间不会有人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就会被记入史册,被定性定论、划分阶段。再伟大、再不可磨灭的功勋在这里,不过就是一段段时间留下的不同印记,总览便千篇一律,无甚特异。
      “以漫氏王朝统治中原大地为背景。因由西北域孽狱王朝和西南域的倏罗王朝引发的中原混乱导致气数衰竭。以兰启起义夺政开国结束命理,开启青安纪。因为当朝皇帝兰绪为兰氏二世君主,因开国君主早逝,其当政期间尚未厘清中原之乱,且无继承人,导致中原以兰氏王朝为中心,向南、西南、西北、北、东、东南发散形成强弱不一的割据势力。他们有的以兰氏为敌,水火不容,有的只是不愿被束缚,作为教派游离于兰王朝统治的边缘,有的与兰氏保持错综复杂的密切关系。
      “你的使命,与一般的天时使者不同。你是肉体凡胎的人,不是时间。虽然使者用天时玉换了你的凡体的心脏,你却不会因此改变身份。你只能用凡人身份进行天境使者的使命,随着天时玉的耗尽而衰亡。但是你仍然有一个机会……”
      男子惊奇地看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没有任何伤口撕拉带来的痛楚。转而发现,胸口的窟窿早已闭合,浑身毫无伤痛,焕然一新。
      “你有一个,可以再和他相遇的契机,”女子终于抬眼看向男子,“只是你们彼此,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男子瞪大了眼睛,紧张地上前两步,道:“何意?”
      女子缓缓起身,捋了捋肩上散落的发丝,右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根鹅黄色的玉如意,双手交错放在胸前,直直地看着男子的眼眸,似乎不愿再透露什么:“回去吧。现在的你,属于兰氏青安纪年。”
      男子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看着女子淡得毫无波澜的眸子,皱了皱眉,后退两步行礼,道:“多谢相告。”
      不知为何,男子才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却对此处轻车熟路了一般,走过玉树掩映的小径,玉屑成流的白桥,穿过玉銮亭,便消失在时境的空间。

      多年之后,浮光阁内翻众生命谱,槿将那时的想法与感触如此告诉千樽:
      他走之后,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回忆着一个久远前的天境使者的片段。时至今日,依然历历在目。
      当那个孩子带着伤回到时境,我看到他的表情和前两位使者一样,凛然铁骨,但却掩不住深深的遗憾。我逐渐意识到,人间诸事运作,是否需要神的襄助才能保持正轨。但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凡人,是他短暂的二十年中最真挚的朋友。他求我救活他。
      千百年来,生与死的轮转没有人能比神司看得更加清晰透彻。作为我部分意识的载体,他第一次代替我自省——死生的意义。
      凡人生死皆有定,我没有回应他。时间拖沓着光阴的韵调,毫不留情地流淌。在他所代表的那段时间消逝之前,我看到了百年来令我最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将象征天境使者的天时玉从胸口剖出,送入那具千疮百孔的尸身中。他说这样做,他就具有了存活的资格。他的身体一下子垮塌在地上,周身金色光影化为碎末飘飞消逝。但他的眼神坚定一如往昔。最后那一眼,他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此桩事了,勿复插手人事。
      他同前两位使者一样消散而去。时间的起止,本就无法控制,既起则无力收束,既止则无法复行。时境使者本无生命可言,他们不是神也不属人,他们只是时间的托体,代表着我不同成分的意志,来到凡间,周旋四海,力挽颓势狂澜,是为武林的砥柱中流。每个使者都有与生俱来的使命,使命被赋于天时玉上,而天时玉玉质特殊,类似凡人的寿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完成天赋使命是他们存在的理由与价值。若自身使命未完成,可向时境借取溯时玉逆溯自身时间以延缓消散截点的到来。我也曾告诫他们,不可与凡人过从甚密,否则凡人会因无法消受天时玉消散出体的碎屑影响而冲蚀命理,遭逢不必要的劫数。
      可是面对那个孩子,即使他沾染尘劫,使那个被他称为挚友的凡人踏向未知路途,我始终觉得心中触动,便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而因为这个决定,凡事的运作轨迹随即改向,有些故事已然上演序章。

      青安十九年,彩灯节紧随年尾轰轰烈烈地到来。四方割据的形势并未给北地青安城的传统节日减彩。毕竟这种局面从漫氏皇朝重华纪就没能解决,百姓们并不企望这个新生的兰氏政权能够一下子把权力支离的大陆拼凑完全。更何况,这几股势力中,还混杂着前朝贵胄和当朝王亲,手里握着财政兵权,着实不好处理。兰氏开国皇帝兰蔚雄风豪略,但可惜一身智谋胆识输给了操劳过度的身子骨,上位期年即崩,传位独子兰绪。兰绪生性儒弱,文治武功武皆平庸,逊其父万倍,这导致了众多能人的不满,割据势力不断扩散,却又并不举兵来犯,只是拥兵或聚贤固守一隅,好似过着平常生活。
      “这几股子势力啊,分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世人称它们'北地渐霜、南天净池、东升延华、西沉惠恕',性分属刚、柔、阳、阴,”酒肆店小二掸了掸抹布,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地跟两个提问的鹰鼻窅眼的异域客人解释着祖汉大地的局势,“但是又不仅仅只有这四股势力,比如,那东南方有个'鹿鸣乡',西南边疆帝州那儿有个倏罗国,西北的一处阴晦广阔的大国孽狱,嘿,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吞并了舍池、刹国和盛牢的魔国孽狱,离你们天疆很近的……哎?呃,哈哈,对不住啊,口水,我给你擦擦,对不住对不住……那什么,我之前说的四个啊,是当今最厉害的四个,当朝皇帝都不敢轻动。”
      “势力、动荡、你们祖汉人,怕不怕?”天疆的客人露出担忧的神色,害怕自己的祖汉之行不会太顺风顺水。
      “哎哟客官,你看你说的,我们自己家闹着分块儿了,又不烧杀抢掠又不动刀枪的,什么势力不都是百姓自己聚成的,怕什么呀?”店小二波澜不惊,看起来像是不知给多少异国客人这样轻描淡写地讲解过了。
      “不怕?”天疆人惊讶地相视,说:“不打仗?”
      “不打仗,不打仗,”小二笑言,“不仅不打仗,还能福泽百姓呢。”
      天疆客人不理解了,他们不知道祖汉为什么割据成这样都还能福泽百姓?搁在天疆绝对不可能。天疆乃北部小国,在孽狱与祖汉的夹缝中生存,百姓安居实属不易,哪儿还敢割据分治?目睹邻亲舍池、刹国、盛牢被西边的孽狱魔国征服,更被祖汉辽阔幅员震慑,幸好公主生得多,个个儿也生得美,将两国皇族贵胄服侍得好,天疆得以同时做了东西两大国的乖女婿。但就是因为这种两边讨好委屈求全的态度和丰富的物产,天疆还不至于灭国。
      为天疆人砌了茶,小二笑言:“二位客官,上好的青安冬绛丝儿,慢用,我去招呼别桌的客人。”
      店小二哈腰跑到靠门帘的桌,见是一个女子,看起来很是年轻,像是富家女却又没有随从奴婢,穿得单薄但考究,紧袖连衣,齐踝素裙,发髻复杂地盘于头顶,饰以湖蓝色精致首饰,青丝又于脑后松下,身形显得俊秀脱俗。其人左脸有淡紫色与青蓝色交织的花纹,若不是这女子明眸善睐温柔可亲,脸上有那样诡异花纹的女人非得被当作山鬼之属被术士持彩灯作法送出。
      外面冷风正透缝儿刮起了门帘棉布,便问:“客官可要往里间儿坐些,这青安城冬寒,可最能冻坏人身子骨。”见女子摇了摇头,便又言:“要不给你把火炉移近些?好取暖。”
      女子仰头笑了笑,道:“小二哥,你人真好。我不怕冷,不需要火炉,我要一壶酒,再随便上三个菜就行。”
      小二脸上犹疑这姑娘怎么不怕冷,打量她这一身行头,又隐隐看到她腰间挂着两把精鞘装的刀,也猜出这女子该是武林中人,习武之人不惧炎寒。于是接着问道:“姑娘看要什么酒?”
      女子思考了一会儿,问小二都有哪些。小二谈到酒,就像又打开了话匣子:“我家这小酒肆,别看简陋,酒可是青安城里那些大酒楼比不上的。不是我二郎吹,真的,你尝尝就知道,没说不好的。这酒劲儿厉害的有狼鸠、三日瞑、回炉酒,适合跟朋友喝;劲道刚好,喝多了也不碍事的,有苦茶酒和小春壶。青安人都知道,青安北寒之地,暖身最好的方法就是饮酒。狼鸠性猛,乃山人取北地雪狼之胆研磨,混入鸠鸟舌叶泡酒,温中祛寒,历久弥香;三日瞑,字如其意,饮后不醉眠三日不成此名,此酒辛辣,须配以青安绛冬丝儿才得解味儿,我日前有客人啊,死活不肯喝茶解酒,说是怕冲了酒味儿,呛得呀直流眼泪,差点没嚎着回去;还有这回炉酒后劲儿大,是蒸了些许遍的酒,过去有客人来啊,饮急了,一开始觉得没啥事儿,一站起来脑后热血一冲,就倒了,我还得一直招呼他直到等他醒了酒,可倒好,他赖账说不记得了……”
      女子津津有味地听着小二说这些酒和事,只觉得有趣极了。待小二终于说完,便道:“你前面说的烈酒太烈,我扛不住。我要小春壶就可以,还有三个菜。”
      “得嘞。”小二一掸抹布,疾步往后厨跑去。
      透过窗户,外面似是晚了,天阴沉了下来,街道两边的五彩缤纷的迎神驱鬼灯都挂了出来,它们将一直燃烧到年尾最后一天,以候新年的到来。节时天暗得快,人也睡得早,留这些彩灯夜里闹节。北地风大,那窗纸破了几次了,今年糊过,洁白的窟窿形状的补纸在整个暗黄的窗纸中间显得刺眼了。这小酒肆的桌椅也陈旧得上了些许年纪,磕磕碰碰的痕迹不少,污渍刮痕也经年去不掉,长板凳有高低脚的,四方桌有磨圆角的,看着不整洁,但也结实耐用。小小的酒肆只有一个跑堂的小二,幸得口齿伶俐身形灵活,否则招待这冬日店里来喝酒的生意不得累瘫过去。账房先生两鬓斑白,拨算盘的手却丝毫不打颤,心眼儿里明透得很。掌柜该是当场年纪最大的人了,偶去后厨,偶站在账房先生边上看手帐,刚刚在和邻桌的天疆客人寒暄聊些丝绸香料,现在却拥着毛毯睡在火炉边的躺椅上打盹儿,日子过得睁只眼闭只眼,也是乱世中自在人了。
      小二先送来的小春壶。女子叫住小二,问最近的住处。小二道出门西边不出一里地有家“芹笳居”,环境幽静舒适,店主人脾气也好。见女子这样问,便打听女子是打哪里来的,晚上天黑,需不需要伙计送她去。女子摇了摇头,说不必,小二也不方便在说什么,便退去后厨看菜。
      女子先是将那小小的瓷酒瓶放在手中把玩,感到酒被热过了,还有些烫手,只听得掌柜叫了一声“烫哟”,便立即放下,冲掌柜笑了笑表示无碍,又将下巴顶在桌面上细细查看酒瓶。上好的西红釉,在烛光下光泽柔润,厚重沉敛,就像挺着大腹的女子,孕育着神奇的力量。
      “伫州釉瓷,最适合温酒。”掌柜将手插在袖子里,眯着眼看着女子,有意无意地说。
      “连酒盛酒容器都那么讲究,掌柜是方家。”女子笑道。
      “兴趣。”掌柜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女子用食指轻轻摩挲着釉面,觉得有一种温润神奇的触感。她将瓶口的布塞启开,不需贴近,一股清新的果木浓香顿时自觉溢出酒瓶。两个天疆人向这桌看了看,不知是什么美味散了出来。
      “那是、那是什么酒?”天疆人一边陶醉,一边喃喃道。
      女子将酒倒在小瓷杯中,看着碧透的酒水在烛火映射中漾着微波,抿了一小口,闭上间眼仔细感受,轻轻嗯了一声,笑云:“胡秋子、野杏叶、山莓、喜春草和银木根,都是春发的甜物,性温养身。做法耗时长,得将五味食材晾干,文火烘煮五次,每次须不下于一个时辰得成小小一壶。怪不得叫小春壶。”
      掌柜动也不动,眯了眯眼,就吐了两个字:“方家。”
      小二端着一盘炖菜上来,闻言道:“姑娘说得可都对,不过我们自家有自家的秘方,能让果木香历久弥香,萦绕不散,回味无穷。不过姑娘这是真功夫,我二郎可是第一次见能把小春壶五味主料说全的食客,佩服佩服!”
      “小二哥抬举,我自小学医,熟悉草木特性。这小春壶里的主料并不稀奇,北地就有种植,故能报名出来。但学业不精不敢深究,你要问我有哪些配料,我可就哑口无言了。”女子又喝了一小口,觉得醇厚的草木芳香流连于唇齿之间,滋味甚是美妙。
      “哈哈哈不容易了不容易了,要给你当众把料子都报出来,后厨可不得完!”小二将菜品放到女子桌前,道:“青安特色松子炖鱼,肉嫩味鲜,客官趁热尝尝。”
      女子嘴上应着,不经意间却皱了皱眉,面露难色。刚出锅的鱼肉夹杂着松子的甜芬香味四溢,却似乎并不能勾起女子的食欲。
      小二见女子只看不吃,疑惑道:“客官可是……可是有忌口啊?”
      女子赧然道:“不瞒小二哥,鱼儿在我家乡是圣物,是用来供养的。我从小到大都不吃鱼的。”
      “哦原来如此啊,各地儿有各地的习惯,这我懂,不过……”想到这世上除了和尚尼姑道士竟还有不吃鱼的,特别是来到青安城竟也不吃这里特色鱼菜,心生好奇,又想打听这姑娘来路,便问:“是哪处圣地会有这样的风俗呢?”
      女子一开始面露不安,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样,笑道:“一处多水的小村庄而已,我长大一些就离开了。”
      小二阅人无数,见女子三两句糊弄过去,识趣地不再深入话题。又问要不要重上一道菜,女子说小春壶的后劲也是有的,她也不很饿,就不要菜了。
      两个天疆人看见女子不动筷,就弓着背围上来,说他们结账,能不能不浪费那盘鱼。女子大方地请天疆人上桌一起吃饭,天疆人没一会儿就把一盘炖鱼给吃得见底,嘴里还呜噜呜噜用天疆话相互交流着,不知是不是把这盘鱼夸到了九重天上。不过天疆在大沙漠里,少雨少水,本就吃不到什么鱼,他们能在祖汉吃到最负盛名的鱼菜也算没白跑一趟了。
      天疆人吃得起劲,与女子交谈了起来,女子问他们是不是来祖汉进货物,他们说过几日天疆要送一个舞姬给祖汉皇帝,正派人来一路打点,与皇宫做好对接。女子心想,祖汉都分裂成这个模样,竟然还有人来巴结,果真是气数未尽。天疆人问女子孤身深夜来到青安城,可是在这里有亲戚?女子说,是想去北关古舌镇访友。
      “古舌镇?”小二哥原先退到一旁擦桌位的,耳朵灵光,又纵回来。
      “正是,祖汉最北部的边防重镇。”
      天疆人也对望了一眼,看向女子,眼中意味深长。
      “客官去那儿访友?”小二惊讶道,“难不成客官的朋友,是渐霜的人?”
      “渐霜?”女子问,“古舌难道属于渐霜九部的势力范围?”
      “正是呀!”小二见女子还不知道,解释道,“这渐霜正要换届啦,就是,就是在换掌门人,原来的掌门想保一人上来,但其他八部当然不愿意啦!于是就自己内部杠起来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掌门想保的那个。”
      “这些应属于组织内部事宜,你是怎么知道的?”女子问。
      “哎哟,小人久在饭馆里跑腿端茶,日来年节生意兴隆,客人茶酒闲话自然就入了耳,不管是不是风言风语,也大差不差就是那样。这青安城属渐霜势力边缘,也难保渐霜弟子不来青安吃一盘炖鱼的……总之,目前渐霜内部该是乱得可以,客官又是女身,一人独去古舌,实在太让人担心。”
      “渐霜是由开国将军华章一手建立,为的就是维护北区边防与百姓安全,怎会肆意伤人。”女子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危险。
      “但华将军已去,这个组织的掌门现在是他的义妹尤晗。那尤晗为了在华将军之后壮大渐霜九部,保住自己的地位,招揽了许多凶恶之徒,利用御人术制衡他们的关系,才将九部维持至今。华章的长子华衔仁德宽宏,原属九部,但三年前婚娶后携妻退隐,不问世事。一旦尤晗保举华将军次子华御失败,掌门之位落入非分之人手上,渐霜可能就不会践行安民立命的初衷了。现在正是等待结果的时期,客官可要想清楚啊。”
      女子似乎听的得懵懵懂懂,笑了笑,说:“小二哥莫担心,我会武功,闯荡江湖也有十余年了,一些武林利害还是懂得的。”
      小二见女子并不听劝,知道再怎么说也是自讨无趣,便作揖退下了。
      两个天疆人口齿不伶俐,但也说了两句,什么渐霜九部的盛名早有耳闻,虽然离天疆很近但天疆寸土不犯、让女子小心等等。
      酒饮完,话也谈完,付了账,女子正要赶路去芹笳居,从店门的厚布毡外走进来一人,带进一阵冷风。小二迎上去,正要询问他要点什么菜,那人道要楼上包房,一壶狼鸠。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楚。在上楼期间,还询问了最近的客栈,小二仍是道芹笳居,瞟了女子一眼。把狼鸠酒送至包厢后,小二从楼上下来,收取女子桌上的现钱,言道:“这客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一个人要了一间包房,只点了一壶狼鸠,还说……哎?客官你去哪儿啊?”
      小二见女子突然离开桌子跑道楼提前,心想莫不是这姑娘认识这那包房里的公子,竟有这么大的反应?
      “小二哥,天晚了,我一人去城外总归不合适的,那位公子与我恰好顺路,我去与他交涉,看能不能同行。”女子说完便跑上楼梯,一反先前的大方静雅。噔噔的踩踏声与木质楼梯发出的吱呀声惊醒了掌柜,掌柜抬头眯眼瞧了瞧,又闭上了眼睛。
      “哎?客官啊,那公子说不让人打扰啊!”女子却答了一句“我不打扰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掌柜的,这是?一开始还怎么都不听劝要一个人走的呀……”看到女子的出奇反应,小二懵了圈。
      掌柜的舒展眉头,暗暗颔首,手交叉在袖子里,喃喃道:“缘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玉銮亭内说八荒 浮光阁中叩源起(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