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旧曾谙》寒敬尧

1、壹

　　莲舟过，流水残，潋滟旧曾谙……
　　（1）
　　江南，水的梦。
　　是多情而又温柔的东风，吹开了江南女子的窗扉，逗绿了水光潋滟的堤岸……于是，江南的春便来了。

　　阁楼外的垂杨柳摇曳着柔软的腰肢。我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看着梢上欢叫的鸟雀。春天的生灵都是这么欢喜的——但似乎要把我除外，娘说，我不属于春天。
　　我叫莲花。娘说我出生在那片芙蓉浦。
　　我没有爹爹，只和娘生活在这个江南的小村庄里。娘说，江南是我的脉，我的魂魄，注定三生三世在江南的水波中徘徊。于是我疑惑了，问娘，为什么我一定要留守在江南？这个村庄太平淡，我可不愿意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娘说，这是你的宿命，无以改变。你生来就是江南水乡里一朵亭亭玉立的莲，你的生命，就是莲花的梦……
　　江南的春天好美，美得像巷子里撑伞徐行的女子身上淡雅的幽香。天很美，云很美，流水很美，娘更美。大家都说娘是天下第一美妇——因为娘有我这个十二岁的女儿，所以她再不肯承认自己是“美人”。当我依偎在娘身边时，世界里的一切都被她发丝里淡淡的皂角香熏染得妖娆多姿了。我觉得，娘一定是春天里让众生迷醉的牡丹，妩媚动人，温柔得把江南的水都比下去了。
　　而我，只能是盛放在烈日下的莲花。我的生命，就是莲花的梦。我羡慕地对娘说，娘，你真漂亮。娘轻抚我小巧的鼻梁，温柔地说，莲花，你才是江南最美的女子，只不过你是属于烈日炎炎的夏的。莲花你听着，你的眼睛里有一弯月亮，只有最爱你的人能够看见……
　　我笑了。我知道娘没有骗我，因为男孩子们都爱送花给我，有桃花、梨花、海棠、茶花……他们都说我比这些花还要好看，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说，莲花，我看见你眼中的月亮了……

　　我头脑中关于爹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在我出生的那个午后，满塘的莲花开得好艳丽。当我从娘胎中出来发出第一声啼哭时，爹爹离去了，离开了芙蓉浦，离开了娘和我，离开了江南。忽然之间，阳光仿佛变成了烈火，满塘的莲花变成了一具具干尸……我不知道，是我的到来杀死了塘里的香魂，还是爹爹的决绝击碎了娘的梦，我只知道，娘的心在那绝望的呼唤中,跟掉落的眼泪一起,摔得支离破碎。
　　我爹爹是谁？我问娘，娘拉起绣着手帕的丝线轻描淡写地说你没有爹爹。我又问娘爹为什么要离开？娘说你的爹爹不属于江南，江南也留不住你的爹爹……娘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偷偷去看她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几珠晶莹几缕忧伤可是却没有。娘忽然正色对我说，莲花你记着，心永远是自己的，不可以将它交给任何男人，男人永远是你眼泪的制造者。娘说得很平静，很平淡，听不出仇恨或者伤痛，而我还小，没能明白娘指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呆呆地点着头。娘的帕子上，绣的是一朵莲花，亭亭玉立，袅娜翩跹……
　　娘说，莲花你看，娘把你的心绣在了帕子上。我知道，娘要把帕子留在水乡，南下的春风带不去，天上的纸鸢带不去，运河里粼粼的春水也带不去……我只能属于江南，是属于江南夏日里潋滟水光中的一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