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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百家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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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任务开始。”浩羲轻语,将颜诺依送入一个世界内,正色道:“任务要求:明己道。”
以高木搭建的大楼,屹立在街道尽头,屋檐上挂着四个灯笼。一轮浅月挂在天边,衬得灯笼越发明艳。楼内分有两层,有文房四宝、茶酒棋琴,供来客以遣永日,如今已经人满为患。
颜诺依闲逛着,从大楼门口慢步而过,不慎撞上一个人。她抬眼看去,见到一个俊俏的白衣小生,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足下可还好?”白衣小生询问,瞟过她的白裙与臂上黑丝带,“亲人过世,实乃人生之痛,节哀顺变。”
颜诺依颔首,表达了谢意,目光扫过周围,有一丝诧异,认真询问:“请教公子,此地是哪?”她着白裙、戴黑带,算是在为清羽守灵。
白衣小生笑了笑,摇头道:“在下卫鞅,是公孙鞅,而非公子鞅。”他为卫国人,乃卫国国君后裔,是诸侯之孙,非诸侯之子,故只称公孙,不称公子。
颜诺依讶异,没想到“公子”二字还有歧义。她浅浅含笑,复又问了一遍,便听卫鞅道:“此乃大魏国都安邑,姑娘竟也不知?”
“一时悲痛,忘了身在何处。”颜诺依随意胡诌了一句。她在心中询问浩羲,觉得需要了解下这个世界,不然容易闹出笑话。
“大合之世。”浩羲很快回答,声音伴随着琴音出现在她的脑海:“这个世界,将古、今、未来合并,摘取了几个朝代,推出名士、墨客。”
按照时光而断论,当是战国、秦、汉、晋、唐、宋,而今将时光合并,令这几国同存一世。
她所在的大魏国,便是战国七雄之一;而她眼前的卫鞅,则是未来的商鞅,为秦变法强国,最终遭车裂而死。
“足下进闲庭居么?”卫鞅微笑道,表情淡然从容,抬头看了眼高楼,脸上有神往之意。
“不了,再会。”颜诺依拒绝,但在她的话一出口,便有变故发生。她的身体竟虚幻下来,化作一缕清气,附身在卫鞅袖口的一支笔上。
文房四宝之中,笔乃文之魂,位列四宝之首。
颜诺依怔了一怔,不止为自身变故,也因感受到一种冷酷的意志。她附身在卫鞅的笔上,竟有如此感悟,据她所观,卫鞅品性不错,应当不至于冷酷。
“是道!”颜诺依明白过来,倒是万分诧异,在心中喃喃道:“道也会冷酷?”在无名界,任谁都知,大道无形不可捉摸,又怎会有情绪?
卫鞅回过头,正欲与颜诺依告别,目光扫过四周,脸上有一丝惊诧,疑惑道:“人呢?”
闲庭居内很亮,点有数十盏烛灯。这是一间棋室,正对着门,有九张小桌,摆有黑白棋子,每桌有两人对坐博弈,气氛很安谧和睦。
卫鞅步子一顿,大致扫过所有棋盘,很快失去了兴趣。他越过棋室,又路过书法室,却停留在画室前。
颜诺依心神一动,只因感受到了大道韵律。继卫鞅之后,又一人身具道心,令她深受震动!
新的修炼体系,不止重于心性,也注重于道。她而今在止心境界,重在心性,故在第一、二、三个世界历心;她的下步是问道境界,重在大道,故在第四个世界明悟己道。
画室之中,有一股淡淡的道韵传出,随着时间推移,韵味越来越足,波动愈见盛烈。
那是个老者,正在作画,动作十分娴熟,极富有韵味,给人以大道聚于画笔的感觉。他闭着双眼,面部表情放松,手转笔飞如有神。片刻后,一条龙跃然纸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条龙没有眼睛,未免失了一丝灵动。
有人禁不住开口:“阁下为何不画龙眼?”他问的,正是众人的心声。
颜诺依有心攀交,只因这老者有道心。这点很奇怪,老者身不具灵气,不像是修士,但又有一颗道心,举手投足间蕴含道韵。
“画了眼睛,龙就要飞走了。”答他话的,正是卫鞅。他行了个揖礼,微笑道:“可是梁朝张僧繇先生?”
画龙点睛的张僧繇。
老者转过身,亦还上一礼,点头道:“正是老朽,请教阁下大名。”
卫鞅笑道:“大名不敢当,在下卫国卫鞅,久闻僧繇先生画技精湛,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老者点头,正欲说话,却被一声大笑打断:“哈哈哈,好!”大笑声持续片刻,来自隔壁的书法室。
卫鞅刚曾路过那里,但无所兴趣,才没有停留。
在他的袖口,颜诺依诧异。在笑声出现的这一刻,隔壁书法室传出一股道韵,令她有所感应。
这是怎么回事?个个都有道心,却不具灵气,不算是修士。
在隔壁书法室,那股道韵传出的波动剧烈,而笑声反倒渐小:“以逸少之笔,书太白之诗,实乃天下盛事!”
“唐朝诗人李太白、晋朝书法家王逸少?”卫鞅讶异,脸上忽现喜色,步履匆匆直奔隔壁书法室,“两位大才,竟在今日得遇!”
李白,字太白,在唐朝大名鼎鼎;王羲之,字逸少,在晋朝闻名朝野。以书圣之笔书诗仙之诗,当是天下一绝,乃文坛盛事。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卫鞅念道,双目盯着竹简,脸现赞叹之色。他虽然是法家学派,学的是治国之道,但对于文坛之事亦有兴致。
书法室内,那三人恍若未闻,全都盯着竹简。
“好诗,好书法!”书桌边,站着一个青衣文士,头戴着方巾,双目射出两道神华,身上同样蕴含着道韵。刚才,正是他发出大笑声。
李白懒散地坐着,背靠在屏风之上,拿起一碗酒仰头饮下,笑道:“丹丘品诗亦是一绝,今日,当是三绝聚首。”他的气质很独特,给人以飘逸潇洒的感觉,仿佛是放逐于山野的风,令人抓摸不住。
“比起品诗,羽更愿与太白比肩作诗。”青衣文士摇头一笑,说话间,他身上的道韵越发浓重,竟有直追李白与王羲之的趋势。
颜诺依瞧了瞧他。据浩羲介绍,此人来自宋朝,名为严羽,字丹丘,极擅长品诗论诗,但在作诗一事上,却不大如意。
“奈天不随人意,”青衣文士严羽低低一叹:“这一生,羽尝不了愿。”
“丹丘过谦了。”王羲之笑道。他搁下笔,亦给自己倒了杯酒,动作洒脱而淡然,亦如笔下行书,婉约含蓄、平和自然。他嘀咕道:“比起竹简,我还是喜欢纸。”
“逸少有所不知,”严羽微微一笑,却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有一丝落寞,“罢了,今日兴致高,羽不提伤心事。”
“丹丘遇上了难事?”王羲之浓眉一扬,关切地望过来。
“大约是宋朝之事。”李白笑道。他以大碗喝酒,非常豪迈,酒水洒湿衣襟,却不管不顾,动作中透着豁达,随兴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国土沦丧,羽有心报国,怎奈从事文书工作,郁郁不得志。”严羽目光一转,沉吟道:“羽听闻,唐朝亦诸事不顺,太白不关心么?”
“安史之乱。”李白叹息,拿碗的手一顿,身上满是酒气,“隐居或济世,我尚在犹豫之中,逸少以为如何?”他看向王羲之。
“说到逸少,我与他境遇相似。”严羽微笑道。
“丹丘所言不假。”王羲之摇头无奈道:“你宋朝失北方而偏安一隅,我晋朝失北方而偏安一隅;你宋朝有名将岳飞收复失地反冤死,我晋朝有名将祖逖收复失地反愤死。”
严羽点头笑道:“再加一句,我宋朝政权将亡,他日你晋朝将步后尘!”细细推来,晋、宋有太多相似。
“丹丘此话深得我心。”王羲之颔首。
“一把辛酸泪!”李白大笑,给王羲之与严羽倒了一碗酒,又给那二人递过去,“逸少,丹丘,来,咱们大醉一场,何管明日是与非?”
“羽想到罗昭谏的一句诗,”严羽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喝酒!”
看着这一幕,颜诺依万分惊诧,目光流转在书法室内的三人身上。显然,这三人都是不拘于世俗的人,行事仅凭心意,不理会他人目光。
在后边,有人低声笑了一下。那是个带冠留胡子的老人,大约五十来岁。他右脚一抬,便欲踏过这间书法室,却被卫鞅相拦:“先生可是汉朝董仲舒董夫子?”
“正是老夫。”董仲舒答道,微扬着头颅,似带着一丝倨傲。
“鞅听闻,先生在汉朝施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卫鞅抬了下眉头,在得到董仲舒的肯定回答后,微笑道:“先生大谬!”
“何意?”董仲舒有一丝不悦,诧异地问道:“立论当有凭有据,阁下无端呵斥,是何道理?”
这二人的争执,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有人从各才学室门口探出头来,亦有女子撩起一角门帘望来。
书法室门口,围聚来不少人。卫鞅着一袭白衣,气度淡然从容,自有一股冷峻高贵之意。
“任何学派,均有存在之理,先生为一己之私,推崇儒家,罢黜其它学说,抑制文明思想,岂非大谬?”他正色道:“不论以何治国,都当保护累世文明,切勿断文明之根!”
“有儒即可!”董仲舒瞥来一眼,似乎有了兴致,问道:“你是哪家学派?”他的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与卫鞅一般,同样身具道心。
在卫鞅的袖口,颜诺依附身在笔上,此刻越发疑惑。她不懂这个世界,这群人明明不具备灵气,不算是修士,却能身具道心,远胜无名界的修士。
她仔细观察,发现这群人入道之点不同。
李白念诗之时,身上道韵浓,足可证明他以诗入道。同理可论断,王羲之以书法入道,张僧繇以画入道,严羽以论诗入道,卫鞅以法学入道,董仲舒以儒学入道。
以诗、以画、以才学入道,闻所未闻,她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容不得她怀疑。她而今有所明悟,这个世界的意义,在于万物皆道。
天地万物,不论无形亦或有形,皆能以此入道。可以预料,她还能遇上以医入道者、以琴入道者、以舞入道者、以情入道者……
“鞅主张法家法治派。”卫鞅答道。
董仲舒嗤笑一声,站在书法室的门口,正色道:“儒家创立至今,尊周礼、行仁政,贵民众,次社稷,轻君王,为天下立功,为和平立身;反观法、墨、兵三家,以杀戮征战为快事,乃乱世之学,不要也罢!”
“先生大谬!”卫鞅凛然道,身上的道韵越发浓重,整个人像是化作一柄战剑,“夫子以为人性本善,将治国寄望于圣君贤臣,而遇明君则王朝盛,遇庸君则王朝衰,遇昏君则王朝灭,实非治国永恒之道。”
“鞅认为人性本恶,才有盗窃、屠害、利益之争。”卫鞅正色道:“人性本恶,才需律法规范,迫使人正行善。治国唯法是从,纵遇庸君、昏君,只要法不废,王朝亦不会衰,此为法家治国永恒之道。”
“而墨家,讲究兼爱非攻,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卫鞅肃容道:“反观儒家,寄望于圣贤,纸上谈兵,为昏君铺路,为暴君服务,实乃亡国之道!”
他显然年轻气盛,浑身充满了血气,声音轻淡却满含锐气:“单论儒家一条,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儒家让百姓誓死忠诚于君,禁锢民众思想,倘若遇上昏君,不止国家要亡,文明也将断绝。”
董仲舒沉声道:“儒家讲究仁、义、礼、智、信,向往和平美好,宣扬人性之善,尊周礼,施仁政,创文明太平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等仁义之学,你单攻其一点,是何居心?”
“儒家仁政,总胜于乱邦弄权之学!”董仲舒眉头一扬,双目绽放着璀璨光芒,又道:“当今杀戮征战不断,皆因不尊周礼、不施仁政之故。法、墨、兵三家,冷酷、铁血、争斗,正是乱世之学!”
“儒家满口仁义道德,厚古薄今,寄望于人性之善,对诸恶事忌口不罚,只讲德善,不予惩恶,实乃误国误民之举!”一个声音插进来。
来人一袭灰袍,自报姓名:“在下韩国申不害,为法家术治派,见过董仲舒董夫子,见过鞅兄。”
“法家严刑峻法,急功求利,难以长治久安!”董仲舒眼皮一掀,肃然道:“酷刑之下,必有民众揭竿而起。失民心,王朝岂能不灭?”
他又道:“而以儒学治国,重民而轻君,施行仁政,做文明礼仪之邦,必将被天下共尊,让四海前来朝拜。此,唯有仁政德政方可行!”
在书法室内,李白、王羲之、严羽面面相觑。学术之争,竟然在他们的门口进行,实在影响了三人喝酒的兴致。
严羽倒了一碗酒,但听门口争论不休,随口插了一句:“儒家讲仁义,主张扬善,实行王道;法家讲酷刑,主张惩恶,实行霸道。羽以为,二者缺一不可,不如一同治国,外儒内法,王、霸道兼之。”
董仲舒、卫鞅、申不害皆一怔。
董仲舒当即喝道:“法家严刑酷法,不施仁政,与儒学不处一道。”
申不害也冷言道:“儒家迂腐顽固,过于软弱,与法学相左相异。”
“三位也知学术相左,难以成一道,缘何在书法室门口大谈?”李白开口,一点也不客气,行事完全不拘泥形式。他望向王羲之与严羽,突地大笑道:“还是咱们好,虽不同道,但不相左。”
一个擅书法,一个擅诗词,一个擅诗作理论。三人虽然不同道,但秉性却不相左,可以坐下来畅聊。
“倒是鞅失礼了。”卫鞅拜了一礼,笑着邀请董仲舒、申不害二人:“两位,可否去争鸣堂一较高下?”
“正有此意!”董仲舒、申不害应好,也朝书法室内那三人赔个礼,纷纷离去。
大争之世,百家争鸣,正是他们独特的生存方式。
颜诺依浑身一震,从卫鞅袖口的笔上脱落,重新化作一缕清气,附身在另一支笔上。
那支笔,正被一个女子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