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接龙》天遥

1、Part 1 - 爱情客串

　　调回上海的第一个星期，这边的老总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说是让我安顿打点一下。
　　离开了两年，重新回到上海喧嚣的都市生活，恍然如梦。我的房间依然收拾得素净、整齐，连床头的那几本书，都没换过位置，我拿起翻了翻，自己轻轻地笑了起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可什么都已经变了。
　　父母小心地收起了所有与韩皓有关的东西，从床头的相框，到书里夹的照片。
　　两年，整整两年，二零零四甚至还是一个闰年，足足七百三十一天，可似乎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已经把他忘记。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周末，也不管我明天一早还要回公司消假，闹闹拖了我去参加之前那班旧朋友的聚会。
　　说来说去，是我自己先给闹闹打的电话，本来只是报个平安，可她天性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刚巧与我相反，却偏偏一静一动，很处得来。
　　一进门，就给他们拉着聊天，争着打探我在北京这两年的生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公司和家，我从来都是两点一线。
　　好容易脱了身，我躲在沙发的角落里喝着调了果汁的甜酒，看着他们肆意地嬉笑玩闹，一如既往。这两年，似乎并未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我并不意外，他们大多是韩皓的朋友，与我并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只是以前和韩皓一起的次数多了，就也熟稔了，但如果不是闹闹坚持，我本也不想来的。
　　想到韩皓，我的心里“咯噔”震了一下。
　　远处的露台上，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正靠着栏杆的扶手，讲手提电话。
　　虽然只是个背影，一身阿曼尼的白色西服与黑色条纹长裤，只一眼，我就知道，那是韩皓。仍旧是那副倜傥风流的翩翩公子模样，以前，我迷恋，今天，事隔两年，却依然心动如初。
　　早已料想到，回来这个城市，总要再见，不过是迟与早的差别，只是我并未想，这重逢，会来得这么快。
　　又或者，在随闹闹踏进这房子的时候，我便该醒悟，圈子只这么大，绕来绕去的，见面的概率又高了许多。
　　韩皓放下了电话，朝屋子里走来，我不由挺直了脊背，只觉得胃拧在了一起。
　　没有办法，我一紧张，胃便疼。
　　他看到我了，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漆黑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穿过人群，径直向我走来，步伐很快，周围的人群自动的散开。
　　我只好站了起来，与他面对面的，故作平静，说：“很久不见。”
　　他没说什么，只是伸开长臂，将我揽了过去。
　　我知道，这不过是他习惯了的西方礼仪，拥抱并不算什么，只是，他太用力，抱得我太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知道，我还是微微挣了挣，怕自己认了真。
　　韩皓终于放开了我，他仔细地看了看我，拖起我的手，说：“是很久了，该要好好聊一聊。”
　　我的心一痛，就由着他，带我到露台，坐在白色的长椅上。
　　他一直握着我的手，宽大的手掌将我的手包在掌心，正如以往他总是牵我的手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做作。
　　想起了以往，我有些恍惚走神，机械地他问我答，都是些平常的话题，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忽地，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我下意识地跟着旋律哼着，《说爱你》，我听过这歌，北京公司每次聚会，都有女孩子点它，次数多了，也依稀会哼。
　　他接起电话，简单地说了两句，语调很温和，声音很轻柔，我没刻意去听。
　　挂了电话，他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说：“我女朋友。”
　　我连忙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心上却像有把钝刀，来回地割，那么痛。
　　女朋友。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毫不避讳地讲了出来，脸上甚至还带着轻描淡写的微笑，就仿佛我们之前，已经是二十年前，而不是两年前。
　　他的女朋友，现在的女朋友，也许就像蔡依林，漂亮性感，楚楚动人。
　　反正，不会像我。

　　第二天，险些回不成公司，第一次知道，喝果汁调酒，也会醉。
　　作着一样的工作，只是换了环境，我反而想念起北京，除了那漫天的风沙和糟糕的气候。
　　北京男人大多能言善道，天文地理，时政格局，虽然痞，却总能侃得你乐，与上海男人的温文内敛、漫不经心完全不同。
　　就好像，典型如韩皓。
　　刚去北京的时候，每天与公司那群男生混在一起，笑得太多，甚至担心会提前长出鱼尾纹，曾以为会很快忘了他。
　　并不是没有人追，却孤独依旧，因为我，总是将别人的心意，拒之门外。

　　忽然接到韩皓的电话，我多少有些吃惊。
　　初到北京的日子，我买了台新的手机，换上北京的号码，而上海的那台，却舍不得关，24小时地开着机。
　　临走的那天晚上，我换了手机的铃声，《爱你不是两三天》，梁静茹，我很喜欢的歌手。
　　可是，那铃声却从未再响起。
　　“文希，明天有空么？”
　　这个问题很难，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握着话筒，听着那一头，他静静的呼吸声。
　　“来我家吃饭。”
　　眼眶红了，我却咬着嘴唇，笑了。
　　以前，每天下午，他会开着车来接我下班，然后，去他家吃饭。
　　我依然不说话，怕自己，会不小心哭出声。
　　“我妈很惦念你……她最近，身体不太好。”韩皓迟疑着，说。
　　“好。”我用力点头，尽管他看不见。
　　他母亲从来都很疼我，我对自己说，我该去的，可不是为了见他。

　　下了班，走出办公楼，远远地，看见韩皓正靠在车边。
　　公司门口，是不能停车的禁区，他的我行我素却一如既往。
　　我走过去，银色的凯迪拉克，依然记得，他曾说过，奔驰俗宝马滥，惟有凯迪拉克稳健优雅。
　　他拉开门，让我上车。
　　低头钻进副架势座，我轻声地说：“谢谢。”
　　他冲我微微一笑，上了车，却探过身，替我系上安全带。
　　我僵直了身体，屏息不动。
　　这样的亲密，即便是无意，我也得打起精神防备。
　　车停在香山路上，意外，我却并不诧异。
　　即使身在北京，我也曾听说，这条坐落着孙中山故居的幽静马路上，兴起了上海新派的高档公寓。
　　韩皓，和他父亲，向来是喜欢风雅和档次的。
　　下了车，我静静地站着，等他，仿佛以往，仿佛已成习惯。
　　韩皓锁了车，向我走来，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百伯利的围巾。
　　终于看清，我鼻子一酸，别过脸去。
　　那是三年前，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千多元，却没有半点的犹豫。
　　百伯利、阿曼尼，韩皓喜欢这两个牌子，也喜欢古龙水和意大利手工皮鞋，而当时的我，却是个连香水也不会洒的单纯丫头。
　　那时候，正流行《流星花园》，看了那片子以后，我常想，我与韩皓，也许就是杉菜与道明寺的现实翻版，他去香港购物便如去邻街的商铺，而我，却还习惯于在推车中找过季的打折品。
　　只是，我没有杉菜的勇敢，他也没有道明寺的痴情。
　　韩皓走了上来，挽住我，我避开他的视线，心头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啃噬，不那么剧烈的疼痛，却散漫开来，渗入骨髓。
　　独自在外的日子，逛商场是我唯一的消遣娱乐，而且，仅仅是男装部。
　　我也开始喜欢百伯利和阿曼尼，喜欢想象着，那些当季的新品，穿在他身上的样子。
　　如果再让我选，我不会送那条围巾，因为它，根本不衬韩皓。
　　只可惜，那时候，我并不懂得这些。

　　韩皓的母亲躺在床上，肾炎，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看见我，她挣扎着起身，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
　　我走上前，握着她的手，叫了声：“姆妈。”
　　韩皓和他父亲，在生意场上周旋久了，偏爱西式那一套，可他母亲，骨子里却是个极传统典型的上海女人。
　　她喜欢我叫她“姆妈”。
　　我一直知道，韩皓的母亲，钟意乖巧、懂事、体贴、温驯的女孩子，那种全心全意为她儿子操心、却不是操心钱的女孩。
　　象我，或者说，就象以前的我。
　　饮食起居，我仔细地替韩皓打点一切，随他一起回家吃饭，陪他母亲聊天。
　　那时，我曾以为，有一天，我会嫁给他。
　　他母亲也有这样的盼望，甚至视我，如未来儿媳的不二人选。
　　只是，平淡是真，却未必是真幸福。
　　我向老板提出申请，志愿填补上海至北京的调动名额，因为我知道，温柔如韩皓，绝不会提出“分手”，这两个字。
　　甚至，有一日，也许，他真的会与我进礼堂。
　　他待我很好，生日及情人节的时候，依然会送上九十九朵粉色的玫瑰，只是，同样的玫瑰，他也常常送给其他的女孩。
　　而那些女生，懂得我不懂的百伯利、阿曼尼、古龙水以及意大利手工皮鞋。
　　风度翩翩的多金公子，如韩皓这般的，在这座城市中，永远女孩子们时鲜的抢手货，有种流行的说法，所谓“风流而不下流”，我一直以为，便是韩皓这一型了——莺歌燕舞，缭绕身边，他从不刻意隐瞒，却也未曾让我难堪，而他的那些女伴，也从未将我当作威胁。
　　她们，甚至，蔑视我的存在。
　　每个人都相信，风流倜傥如韩皓，也需要一个安家立室的女子守在背后，毋须多少的真情，毋须多少的真意。
　　而我，便是刚刚好的人选。
　　这故事的结局，本该是皆大欢喜的，标准的白马王子，对于平凡的我，已是上天的恩赐，只是，对于感情，女人总是贪心的，而我，也不例外。
　　得不到他全部的真心，我终还是选择了放手，可结果，还是反复的煎熬。

　　吃完饭，我扶着他母亲进屋，毕竟身体还是虚弱，她与我聊了不过几句，就沉沉地睡去。
　　我替她掩好被子，转过身，退出房间。
　　韩皓倚在门口，高大的个子，挡着大半的路，我垂下头，避开他直直的目光。
　　他父亲照例在客厅里看着新闻，扬扬手，招呼我坐下。
　　电视里播的，是一出连续剧，刚开场，黑色的屏幕上，白色的字母逐一闪现。
　　领衔的，大多是些熟悉的名字与面孔，而另一些，也是有些名气的，却顶着“友情客串”这四个字。
　　我笑了下，有些苦涩。
　　名分是有的，却偏偏，戏分不多，够不上“主演”，只能算是“客串”，再加上友情这两字，多了几分人情味，依稀有些安慰奖的含义。
　　客串，恰如此刻的我，只不过别人是友情，我的，却是爱情。
　　心里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于是，我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韩皓追了上来，抓住我的手腕，很用力，可手腕的疼痛，远比不上心口的剧痛。
　　我挣开，轻轻地说：“再见。”
　　别人的故事里，我努力客串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用尽我所有的爱情。
　　属于我的戏分，已该落幕。
　　即使，心，仍然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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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病呻吟，纯属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