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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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当” “当”
酒杯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祝福庆贺络绎不绝。花家的寿宴上高朋满座；你来我往之间觥筹交错，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院子里昆班的戏台子早已搭起，角儿尚未登场，一班小子们演着热场的猴子戏。
花满楼的眼前虽然是一片黑暗，但是这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却可以格外清晰的传入脑海。老爷子今年庆八十大寿，场面自然是做的越大越好，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前来。只是花满楼一向不喜热闹，却为着场面不得不应着。
十年前，也是这一番场景，热闹嘈杂。当时大哥二哥皆在，轮不到他七童撑着场面，自是落的清净。
寻了安静的角落坐了，春风携着满园的酒香若有似无的飘散着。撮弄着手里的酒杯，偶尔抿上一点，听着众人酒令迭起，也有一番别样乐趣。有人挨着身旁坐了，花满楼向旁挪了挪空出些地方，让那人坐的舒服些。
花满楼道：“莫非是酒桌上的酒都没了？”
陆小凤伸展着身子道：“忽然怕了花伯父劝的酒。”
花满楼笑道：“你也会怕么？”
陆小凤笑道：“怕，怎么不怕。丑媳妇哪有不怕公婆的。”
花满楼的神色有瞬间的闪烁，让人琢磨不定。
花满楼道：“你知道我们……”
陆小凤拍拍花满楼道：“我知道，我们会披荆斩棘，我们会冲破万难，我们会一起变老，永远都不分开。”
花满楼愣了一下笑道：“我知道。”声音平静却饱含坚定。
寿宴的宾客还未散尽，喜庆的余韵还在花府回荡。
花如令今天很高兴，喝了不少，两颊布满酒后的红晕。七十大寿，朝廷上，江湖上，生意上各路的朋友都来了，花府上下热闹非凡。人老了总是爱热闹，花家虽然人丁兴旺，平时却是聚不到一起的。尤其是小儿子搬出去后，花家的大宅虽是上上下下少不得下人，花如令却总觉得空空荡荡。他本就最宠这四十五岁才得的小儿子，只可惜不是嫡出又坏了眼睛继承不了花家的产业。
有人轻轻敲了门，花满楼带来了解酒的茶点。
花如令笑着让小儿子在身旁坐了，花满楼奉上解酒清茶。喝了茶，花如令笑眯眯的看着儿子，他知道儿子是有话要讲，招招手遣退身边一众下人。
这次儿子回来前传了信，说要带个人回来。花如令心里喜欢，小儿子已经二十五了早过了嫁娶的年龄，这般定是要带了媳妇回来。只是寿宴上一直不见，想是小女娃害羞，也是不怪。此刻儿子面色飘忽，欲言又止自是要说这迎娶之事。
花满楼的房间整齐干净，桌上的灯将整个屋子照的通透。陆小凤躺在床上，四肢舒展闭目凝眉，似乎是真的睡着了。门口稍有动静，他已像矫捷的豹子般蹿了过去。
进来的是花满楼，神情黯淡，左脸上红了一大片。陆小凤心疼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上些什么，只拉了花满楼抱在怀里。花满楼是真的有些倦了，将浑身的份量也压在陆小凤身上。陆小凤稍微拉开些两人的距离吻上花满楼的唇，花满楼闭上眼，温顺的回应着，长长的手指攀上陆小凤的肩膀。
陆小凤将花满楼安顿在床上，正要起身花满楼紧紧的抱着他不肯松手，将头埋进陆小凤的肩窝，开口道：“就这样，别动。”声音里有压不住的倦怠。
陆小凤乖乖的躺在花满楼怀里，身子温暖而熟悉，两人的呼吸渐渐同步。花满楼恍恍惚惚的快要坠入黑甜的梦境，听到陆小凤在耳边轻轻道：“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们会一起变老，永远都不分开。”
花满楼睡着后，陆小凤慢慢起身他睡不着。熄了桌上的灯，回头看花满楼，眉形舒展似乎睡的很香甜，
推门而出，春天的夜晚还有些寒冷，珍珠色的月光散落一地，信步走在花家的院落里。收拾整理的下人，偶尔擦身而过。陆小凤有点庆幸自己是个浪子，手不自觉的摸上左颊。远远望着花如令灯火通明的房间，陆小凤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忽然有点希望那一巴掌是打在自己脸上。
第二天清早天还未全亮，花家的总管花安便来敲花满楼的房门。
花满楼开门道：“什么事？”
花安道：“应天织造神帛堂的管事花平得了急病，老爷说让小公子去压压阵脚。”
花满楼没说话，若有所思。
花安又道：“老爷说小公子要是不说话，就说有能耐把神帛堂管出点名堂来的才够格带人回家。”
花满楼点点头道：“爹是不是还说不想见我。”
花安有点犹豫道：“是。”
花满楼轻轻叹口气道：“跟爹说，儿子对不起他，不过儿子会带着人回来的。”
南京的宅子是花如令新制的，风水极好，一进的院子，前面是颇为气派的厅堂，后面是主人的内宅。花如令已经选了十几个下人安顿在宅子里，花满楼不忍拂了老爷子的一片心意，勉强留下几个实在可怜的，其他的给了银子各自打发了。
晚上花满楼听过代管事花福关于神帛堂事物的报告回到房里的时候，陆小凤正躺在床上等他。见花满楼进屋，侧过身笑道：“新官上任啊。”
花满楼也不理他笑着走过去，被陆小凤猛的一拉，压在身下。花满楼挣了下，被陆小凤压的死死的，笑道：“这么急。”
陆小凤俯视着花满楼，略带侵略性的吻上他的唇。良久，陆小凤再次拉开两人的距离，依然保持俯视的状态，审视着眼前的爱人
陆小凤道：“也许我们私奔更好。”
花满楼抬起头，主动的吻着陆小凤，如蜻蜓点水，“你说过，我们会披荆斩棘，我们会冲破万难，我们会一起变老，永远都不分开。”
陆小凤眼神清冷忧伤，“太辛苦了。”
花满楼抬手揽住陆小凤的头颈，“我们在一起，不是么？”说完深深的吻住陆小凤。
“楼儿，想什么呢？”花如令拍着身旁显然有些走神的小儿子。
花满楼收回飘远的思绪笑道：“儿子在想，下次九十大寿该如何操办。”
花如令大笑：“有你这话就好。”
院子里的折子戏已经开场，一班名角悉数登场演着应景的八仙祝寿。花满楼听着戏词，这许多年来也不曾有丝毫改变。似水流年，带走了年少轻狂，激情岁月。
烟花三月，薄絮轻扬，陆小凤移来棵梧桐，栽在屋前的院子里。还不到开花的树龄，巴掌大的叶子绿油油的。花满楼新酿的花酿埋在树下，待秋临叶落的时候便好了。陆小凤笑呵呵的看着埋了酒的地方，想象着满园的酒香。花满楼坐在不远处，悠然的抚着淡雅的曲子。神帛堂的生意不是不忙，只是偷得半日空闲，春日骄阳透过树阴带来满园春色。宅子周围高大的围墙圈住这一汪平静的闲适，像隔绝了世间捣扰的桃源，以为圈住了幸福。
陆小凤是个朋友遍天下的人，但从没有人到这宅子里来找过陆小凤。陆小凤把它当成是秘密的桃源，小心的保护着，生怕任何一块碎石便破坏了这里平静的幸福。他会等着花满楼忙完生意回来，在院子里吹吹风，喝上些酒，活动活动筋骨。
有的时候陆小凤也会出去，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天下的麻烦都是他的麻烦。但他总盼着回去，走到门口熟悉的酒香就已飘满宅院，然后就有人停下手里正抚的曲子来迎接一身尘土的他。送上美酒佳肴，为他除去路途劳累。
花满楼喜欢等待，等待的时候他可以回忆从前的日子，小楼的安静，江湖的潇洒。很多时候，他没有时间等待，神帛堂有着安排不完的的生意，打发不完的官爷，处理不完的帐目。有时候，花满楼也会想，也许当年应和陆小凤私奔了，浪迹江湖的日子可能才是最好的。但是回过神，他总是摇摇头，苦笑着继续打理神帛堂的生意。
面对着还在劝酒的众人，花满楼觉得自己已经要醉了。老爷子早就回去休息了，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有限，留下一班年轻人借着酒宴沟通感情联络生意。酒宴上充斥着的不止有酒气，还有浓浓的铜臭。花满楼厌恶的皱了皱眉，这么多年在生意场上摔打，依然受不了各中的虚情假意。
院子里昆班的戏早就唱完了，角儿们已收拾了颜面陪着达官饮上了酒，留下些杂役，童子正在收拾东西。一阵春风扶面而来，吹散了酒气。花满楼借故躲了众人热闹嘈杂，一个人寻了花园角落依着回廊休息。
十年何其短，十年何其长。
短的转瞬即逝，长的退去了两人间所有的激情，磨平了各自的棱角。
“我们会披荆斩棘，我们会冲破万难，我们会一起变老，永远都不分开。”
最经不住时间打磨的就是爱人间的誓言，他们两眼望着未来，却没有发现现在正悄然而逝。回过神来两手空空，曾经牢牢握在手里的已经不知何物。
花满楼不记得究竟是何时开始越来越少的见到陆小凤。神帛堂的生意忙，忙的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在院里摆了酒待他回家，更没有时间让他静静享受等待的时光。院子里的梧桐开了一次又一次，春天埋下的花酿到了来年春天还不曾动过。花满楼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陆小凤，面对他的激情。于是他会很巧妙的避开陆小凤回来的日子，总是恰巧擦身而过，待陆小凤走了才回去。
陆小凤总是在等着，等着花满楼，等着找上门的麻烦。渐渐的陆小凤不知道自己是等麻烦找上门多一些，还是等花满楼多一些。屋子里总是空空荡荡的剩他一个，他都忘了他有多久没有细细看过花满楼的眉眼，听过他抚的琴曲。他听说花满楼在别处又制了房产，找到神帛堂想揪住了花满楼问个清楚。可他终究没有去问个清楚，他怕自己会像个没了男人的怨妇，丢了颜面。
除夕之夜，陆小凤制了桌酒席挖出了三坛不曾动过的花酿，差了下人把花满楼从神帛堂硬拉了回来。
房子从里到外都扫过了，干干净净的。门上贴了喜庆的春联，大个的福字，窗上粘了大红的窗花。天色暗了，鞭炮声稀稀拉拉的响着，门口的大红灯笼红的耀眼，天地间一派喜气洋洋。屋子各处都点了灯，灯火通明的，寻不到半点的阴暗。
花满楼进门的时候，陆小凤刚刚拍开了花酿的泥封，满屋满室的酒香。陆小凤将两人的杯子筛满，笑道：“回来了。”
花满楼点头道：“回来了，你知道年关神帛堂的生意忙。”
陆小凤道：“我知道。”
陆小凤还想再说点什么，两人间却再找不出话题，只得沉默以对的吃着年夜饭。外面鞭炮开始哔哩啪啦肆无忌惮的响，孩子们的叫闹，大人们的欢笑都顺了窗传进来。显的屋里格外的安静，只有饭菜在嘴里的咀嚼声在耳边回响。
陆小凤抬头看着对面的花满楼，神情复杂。这眉眼依如当年，却也有那么些许变化，也许是眼角浅浅的一条尾纹，也许是额角一丝不明显的白发，变化总在不知觉间发生。陆小凤看的专著，一丝伤感爬上心头，时光如水，覆水难收。
陆小凤放下碗，花满楼抬起头。对上没有神采的双眼，交流不到任何的情感，就像现在，面对面的两人，却无言以对。
通明的灯火映着黑漆漆的夜空，亮了整夜。
天还没亮，神帛堂已经差了人来催，花满楼随手拿了大衣便走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不剩，往昔的欢声笑颜如尘埃般渐渐飘散。
来年二月，大哥二哥病逝，花满楼回了花家老宅，接手了花家票号的生意，成了花家新当家，将花家的产业经营的蒸蒸日上。
次年，花如令花老爷子八十大寿，四方宾客齐来贺寿，场面热闹非凡。
春风微寒，花满楼借着酒力，睡在花间回廊里。
梦境中，江湖飘渺，携手挥剑。垂垂老已之时，依然相拥而卧。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