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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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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地捏着绣帕溜到了王府花园的草场上,心里忐忑不安地朝四周望去,还好,倒是没什么人注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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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帕是太子送来的,压在点心匣子的缝子里,若不是那个小太监临走时死盯着那个盒子看,我险些儿没注意到那方帕子。抖开一看,上面写着两行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柳树,在海西是很罕有的,若实在地说起来,也只有府里花园的西面才有,那地方倒是人迹罕得很——因为那些个柳树一直栽不活,王府里的人便人它自己在那里生者,也不去理会,于是这些个年景,便越发地荒败了。太子来了海西不过不到一个月的光景,竟也发现了这么个地方,倒也真不能说他迂了。可这时间挑的却是不大合理——人约黄昏后——这个时间委实紧得很,晚上里还有王府家宴,若是晚去一会子,或是让别人发现我们做了这种事情,日子,便也不好过了。这也就无怪乎芝兰会说——小姐,依着我的意思,先不要去了,等一会子席散了,有多少话是说不得的。
说实话,那一刻我反倒没了主意,去?不去?往厨间走的路上,我总也丢不开这个事情,太子那句“同是有心人,何必长相问”的话,幽幽地绕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
“小姐,留神前边!”芝兰提醒着我,猛地一回神,险些撞在了盆景石头上,我忙去摸帕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孰料无意里摸到了太子打发人送来的帕子。我不由得心下一紧,对上芝兰询问的眼神道:“你回去把我那盏碧水花瓣取来,我有用。若找不着的话,就去找福升要一盏,不然作茶不赶趟。”
芝兰疑惑地答了是,转身走了。看着她走远,我心里也有了主意。
我房里是没有碧水花瓣的,我只想一个人走一走,走到我现在想去的地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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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偌大的草场,即便是知道了在哪里,找起来也并不方便。我匆匆地走着,就快到柳树那里了,我的心噗嗵噗嗵地跳着。太子在什么地方呢?我四下张望着。草场并不容易藏什么人,远远儿的就能望见,可此刻却怎么也不见他瘦削的身影。
柳树跟前也是荒芜一人,我捡了一个不宜引人注意的地方,左等右等,等的夕阳都快没了影子,还是不见太子。我心下有些不安,难不成是谁引我来这里做怪,好让别人看的?要是这么着,麻烦便大了!我暗自懊恼自己的大意,于是就着夕阳的投影,悄没声儿地往回赶。
“就你好......”我经过蓉花丛边的时候,仿佛听到了女子娇喘的声音,我心下一惊,这里边又弄出什么勾当了?!可我现在自己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便顾不得这许多了。然而——
“闭上嘴!这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一个男人带喘的,有意压低的声音传了来。
我仿佛一下子生根似地扎在那里,这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
我透过蓉花的缝隙,摒住呼吸往里边望去,夕阳打过,那条只有太子才能佩戴的朱紫色缎带就那样赤裸裸地绕在合欢的男女身上......
他是脆弱的——我曾这样想——或者是苍白的。
他说过,得此一心人,白头不相负。
他的手曾经如此温柔地搭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告诉我,“同是有心人,何必长相问”......
何必长相问!何必长相问?
只怕是,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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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厨间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席上伺候太后的。然而,太后却对我十分地满意。
“不即日回京,你这颗海西明珠定能光耀后宫,是不是啊,太子?”太后满意地笑着。
我堆起几乎僵化的笑容,抬眼向太子望去,他竟然微笑着点了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心下一阵酸楚,忙别过脸去给太后布菜。
那晚的宴席,其实,是海西全族给我的送行宴,不几日,我便要离开海西,也要,出阁了。
可是,我的夫君,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我,却也真的爱上了他——在我心酸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我不是中原的贤惠女子,我却要担起海西的重任。在海西与中原的这场博弈里,我,是唯一的筹码。
那晚的宴席,宾主频频举杯,在觥筹交错中,我仿佛看清了各人笑脸下的真实含义——各怀心机。因为唯一的筹码即将带给他们无上的荣耀,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猛然,我惊异于自己的晚来明理,这么久了,方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并不是你们想象中谙熟宫廷斗争的女子,为什么选中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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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你,老四,放,放开......”
太子喝得似乎很高兴,但酒量却未见有多好,好歹撑到了晚宴下来,竟成了这个样子。这会子,皇四子正扶着他摇摇地往卧房里走,我在前边给他们擎着一支烛火领路。
“我,没,好,玉,我的......”太子嘴里咕咕哝哝不知讲些什么,四皇子也许是累了,眉头不自觉地蹙成一团,好歹将太子扶进卧房的外屋,交给了房里的大小贴身太监。我也放下了烛灯,在外间里远远地听着卧房里边的动静。好大一会子,里边才“咕咚”一声,没了响动。
我和四皇子对看了一眼,他道,走罢。
我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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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前一后穿过太子房的穿廊,又走了两步,发觉外边渐渐地暗了——果是晚了,房外的灯笼都要尽了。我不由地停了脚步。
“怎么了,你?”皇四子回头,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
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淡淡地答道:“灯暗了,我瞧不清路,我去叫人再拿一盏来。”
“怎么,你怕黑?”一点揶揄的味道出来了。
“不,我是怕看不清路,走的岔了。”我不喜欢他的口气,便仍旧是淡淡地。
“这样吧,”他的声音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柔软,“你牵住我的玉佩,我走在前边,如何?”
“不!”
“怎么?”
“道不同,不敢劳您大驾。尚不说玉儿的闺阁与四皇子的卧房所距甚远,况您对这海西王府,也并不熟悉。”
片刻,我们谁也没有讲话。突然,皇四子身上一声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禁不住低头一笑,四皇子反倒是有些放松了,带着笑意问道:“怎么,就恁地好笑?”
我抬起头,不失礼数地问:“您还未果腹么?亏得酒席上坐了那么久。”
“唔,”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我不大喜欢晚宴上的酒菜,太过腻了些。对了,你们......”
我摒住呼吸,等着他说后半句,半晌,还是没得憋出来,于是我干脆接口道:“您想用些点心么?”
“这么晚了,”四皇子有些犹豫,“你们府上只怕没这个规矩吧。”
“不妨,”我心里暗笑,“但,少不得要我去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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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下的确已经灭了火封了炉,这对我倒没的什么,一来这几日在里面做惯了,什么都摸得到;二来我小时候不招人待见,有时屋里实在没得吃,也到这里来翻检过两次,横竖是熟悉的。不多久,就作出了两样清凉酸香的解暑汤。
皇四子拿勺挑了两口,问道:“这是你做的?”
我心下感到好笑,厨间除了我,并无他人,不是我做的,难道是飞来的?
他大约也觉得问得不对了,便兀自低了头,道:“你,不是海西的明珠么?怎么会对厨间之事如此熟悉?”
“四皇子忘了?”我淡淡答道,“您来这些日子,府上的菜式,一半是我做的。”
“不,”他慢慢地说道,“你的手艺,不是这一两天能成就的。你说呢?”
他的问题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我一时语塞,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缓缓地喝着汤,晚间的风从厨间的格子窗里吹进来,颇有些凉丝丝的。月光下,皇四子的面庞显得坚毅而果敢,颇有震慑他人的味道。这让我更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了。半晌,他开口道:“或许中原,并不合适你。”
“嗯?”我含糊地哼了一声。
“你很聪明,很漂亮。”他的眼睛坚定地看着我,“而且,你似乎很希望太子对你是情有独钟的。”
“四皇子还要别的么?”我问道,“太子”两个字让我分外地不舒服。
“可惜他不是,”皇四子还是一样的语气,“他生来就不是。如果他是的话,你就算是洛神附体,也无法征服他。”
“皇四子用完了的话,玉儿就把这些盘碗撤了。”我咬着牙,尽量礼貌地说到。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现在的他的时候,你还会跟着他么?”皇四子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闪电一般地,他一把抓住我要去收盘子的手,“回答我。”
我几乎吃了一惊,又被他触及了心事,落寞地说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海西女子的婚事,自会有人做主,不劳四皇子牵挂。”
“相干?”他轻轻松开我的手,“玉儿,你究竟是聪明绝顶呢,还是大智若愚呢?”
我听到他换我的闺名,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我站在那里,片刻,从身上解下外衣,披在我身上道:“你要明白,命运,有时或许不是自己掌握的,但是,却可以有转机。关键是,看你想不想的通。”
一霎时间,我的思路变得混乱起来,只得静静地闭上眼睛,缩在这一刻的温暖里。立刻,一种惊惶的感觉袭上了我的心头。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要......不!我在做什么?我果断地解开他给我披上的外衣,道:“四皇子果真是不饿了,玉儿去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