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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菊花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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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秋来的早且猛,不知不觉已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窗外一棵柿子树叶色斑驳间金黄已现,后园里各色菊花也争相怒放,倒比夏日更绚烂迷人。阖府女眷约着制了汤饼,刨出去年酿得菊花酒,三三两两在园中摆了席,热热闹闹地赏起花来。
陈婉却没有什么兴头,这时代园艺和植物改造技术怕连个雏形都没有,那些菊花在她看起来简直就是野花,枉费了用那样珍贵的紫釉陶盆盛着,略有些姿色的还笼着各色彩纱,简直是暴殄天物。而她自从到了古代以后就对甜食以外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关键是缺乏佐料,反正什么东西被那些厨子一做就只有一个味,一回忆起鲜香爽辣五味俱全的麻辣烫她几乎都要流眼泪了。要是她能有一点辣椒,鲜味素,花椒,胡椒,柠檬粉,五香,八角还有那些在21世纪平凡得不得了的佐料,她肯定能在青史留名,说不得能当上隋炀帝的御厨。而现在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吃着淡而无味的菊花饼全当磨牙。
“婉婉,味道怎么样?”芸娘一脸期待地看她,可她实在说不出好吃来,但又怎能实话实说地告诉她,这个菊花饼啃起来就像小baby的磨牙棒一样?只好木着脸不说话,芸娘美丽的脸马上跨了下来,“我也知道不好吃的。”
陈婉无声地在心里叹息,捂紧了怀里漂亮的漆盒,饼干好吃的关键是奶油黄油要多,鸡蛋要打得泡,如果只用面粉能烤出来的东西只能叫馕,浪费了那么多好菊花,她自己做的这个要好一点,可惜被李元吉剥削去了一大半,她就不拿出来刺激芸娘了。在这里她们这些主不主,奴不奴的其实地位还是很低下的,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资源消遣,难得今天高兴各自的主子都拿出钱来玩乐,陈婉也跟过来凑热闹,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此刻自己手里提的,芸娘怀里捧着的就是她花了好大功夫备下的食材。转过□□,那边姨娘,妙琴还有几个交好的丫头婆姨已经布好了桌子,正用炭火烫酒,那淡淡酒香伴着菊花的清甜味道远远就能闻到,陈婉和云娘相视一笑,连忙赶了过去。
食材是早备好了,陈婉兴奋地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在炭火上支起砂锅,倒入先前煮好的鲫鱼清汤,取白菊花瓣净洗,撕成茬丝洒入汤内。稍稍对上一点菊花酒顿时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待菊花清香渗入汤内后,将生肉片、生鸡片等入锅汤熟,蘸着酱醋汁吃,虽然味道有些单调,但是仍然入口生津,让人齿颊留香。另一盆里却是陈婉着妙琴求她老乡去乡下买来的大螃蟹,清水养了两天,也不用料只放入砂锅里隔水蒸熟,锅底放了菊花生姜去腥,此时正是螃蟹膏肥体壮的时候,蒸不多会那香气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起来。
“呀,好烫!” 菱娘忍不住拿汤勺舀了勺汤喝,顿时烫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住地呵气。妙琴瞧着好笑,“瞧她馋的,饿死鬼似的!”
菱娘缓了缓,白她一眼,“你别和我抢,待会你主子来了,怕你连这汤都没的喝呢!”
可不,李元吉现在正在青春期食量大得吓人,而且认定了陈婉这里有好吃的东西,不时过来扫荡,现在要不动手怕待会在李元吉和韩夫人两大恶魔的压力下真是连汤都没的喝。“念头一转,陈婉连忙去锅里捞螃蟹。
“这烹着什么呢?这么香!“回头看见四五个小厮簇拥着两位大人走了过来,虽然六百度大近视瞧不清人面目,但仅从轮廓她就认出那高挑的就是李世民,不由得暗自叹气,怕是吃不好了,一会李元吉过来还不打起来才怪。
这边李世民也已经瞧见了陈婉,心里原放下了的,此时却又活动了起来,李蛋最会看他脸色,对着刘文静一努嘴已经大喊起来,“好香好香,二爷我们好有口福!“
刘文静顺着他眼神看去只见砂锅旁立着一个蓝衣女子,半大不大的年纪,面目娟秀,说不得什么美人,可不知怎的在一干子莺莺燕燕中却立时显了她出来,清素之下倒教人一见忘俗。再看李世民,眼光流动似乎是走不动了,便笑着拉他坐下,对那女子说,“二郎最爱吃蟹,烦姑娘给剥一个。“李世民就势坐下,刘文静瞧他嘴角下抿微微颤动,似乎不满他调笑,眼神瞟过来却是春意怏然,不由得又得意又好笑,径自掰了只蟹腿嚼了起来。
陈婉看了一眼刘文静雅不雅,俗不俗的样子,心想这个人好没有眼色,没见姨娘早把芸娘推到李世民的身边?也不理睬他,不动声色地抓了只蟹递给芸娘,“我不会剥,你来。“顺水推舟一般闪了开去。
李世民连她面目都没看清,她便飘然而去,芸娘倚身过来却将他视线挡了大半,隔着各女子层层纱衫,只能瞧见一双纤细雪白的手灵巧地添汤,布菜,奈何却瞧不见人。
刘文静却看得见,他抬头再端详陈婉,只见她面容沉静,让人难窥端倪,传闻里她生来痴傻,十五岁了方自明白过来,此时却以巧闻名,更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再看李世民被一干女子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中心,神色倒也如常,看他望过来却是眼睛一眯,分明是说要是嘲笑便要他好看一般。
正吃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脆生生地喊,“阿婉,阿婉,我们来了,有什么好吃的没有?“远远看见李元吉挽了韩夫人一捧三跳地过来,陈婉不禁一阵头痛,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正拉了妙琴问还有没有螃蟹和鱼,李元吉就跑了过来,而李世民还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二郎也在这里。“倒是韩夫人语气轻松的很,把愕然的李元吉推到桌边坐下,一边招呼着周围的丫头拿了碗筷杯碟,一边又招呼李元吉和刘文静见礼。李元吉知道上次是冤枉了二哥,只是他小孩子倔强,和二哥的疙瘩也不是一天两天,此时总不能立时服软。李世民更不搭理,只是让下了韩夫人瞧都不瞧他一眼。一时间席间只闻丁丁当当丫环布置碗筷的声音,倒没有一个人说话。
“二郎如今成了婚,真真是大人了!”韩夫人似乎毫不以为意,径自拿了筷子给李世民挟了一块羊肉,“人大了,矜持了,却不爱说话了!”李世民低头微微一笑,也给韩夫人挟了一筷子鸡柳,“姨娘吃!”便再没了话,并不肯妥协。
韩夫人却放下了筷子,叹气,“我哪里吃得下这个?老了,说话都有气没力的,不中用了。”
陈婉正瞧得入神,突然一只大螃蟹突然落在在她身上,“给我剥了。“却是李元吉冷了一张脸敲着盘子,一副要发飙的样子,陈婉不敢拂逆他,连忙拎了螃蟹开剥。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刘文静连忙打哈哈,“今年见夫人却比去年年轻多了呢。”
李世民却不动声色地坦然而食,良久突然扑嗤一笑,“姨娘嫌自己老?爹可不嫌啊,我们还等着明年添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呢?”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轰然大笑,韩夫人顿时满脸通红,半响说不出话来,陈婉强忍着笑诧异于李世民这样的幽默,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伶牙俐齿的韩夫人从不敢在李世民跟前造次。笑到一半,却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不觉有些心慌,惊觉自己手上汁水淋漓全是蟹黄, 抬起头来却对上李世民那双细长晶亮的眼睛,审视间暗藏着诡异的流光,暧昧得难以言喻。突然被人猛地一扯,怀里的饼干盒子突然没了,却是李元吉拉着一张小脸,啪地揭开了盒盖就吃,牛嚼牡丹一般,剩余的饼干转眼就只剩下零星的碎渣,心疼得陈婉差点掉眼泪。
“儿媳见过姨娘和小叔。”温婉的声音如同泉水一样轻柔悦耳,不用说就是李世民那位天下无双的夫人来了,韩夫人是侧室,又曾是窦夫人的丫头,哪里敢当她这样的称呼,连忙侧立起身给她请安,长孙连忙扶了她回席,端的温柔贤惠,落落大方。
这边早有晓事的丫头搬了椅子过来,伺候她坐下,陈婉梦想了半个多月的菊花野炊就成了李府家宴,郁闷得她恨不得把满手的蟹黄涂到刘文静的身上,这厮一直审视着她,好像审贼一样,陈婉看都懒得看他,这个跋扈的短命鬼,看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就算他本事。
“无垢寻香而来,不知道是那位夫人的手艺?”长孙用汤勺轻轻拨着碗里的菊花鲫鱼汤,优雅如仙,只是略多了分端庄谨慎,不能脱俗。她今天只穿了件淡绿掐金丝的宽袖长衣,浅浅映着月白的抹胸。头上也只是挽着一个寻常得不得了的吹云髻,松松地用簪子别了两朵通绒草的芙蓉花。这样清淡的打扮越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把周围的千娇百媚都比了下去。
“妾身身边几个丫头淘气胡乱弄的,不敢受少夫人的赞。”姨太太连忙躬身回她的话,撇了眼李世民身后的芸娘不免有些尴尬。
“那也是夫人教导得好。”如水的目光流转,大约是在寻找一群女人中谁和她丈夫有一腿,可温婉的话却堵得姨太太说不出话来,只能福着身子干笑。陈婉离得近,依稀便听见芸娘衣袖细细簌簌地响,想必心里也是又害怕又伤心吧,再看长孙那样的气度风姿,芸娘的美丽似乎也就平淡得不值一提了。陈婉暗暗叹气,奉劝自己千万不要卷进这段凤云变幻的历史当中,反正和她阅读的所有历史书籍大相径庭的地方海了去了。譬如说李建成是罕见的美男子,气度风度都叫人惊心动魄,境遇却可怜得让人心酸。譬如说传说中丑陋的李元吉是个美得不得了的美少年,他不背父母青睐的原因是因为长得太漂亮而被人鄙视为“男生女相”,还譬如说英明大度,天纵英才的李世民其实暴躁且任性,他老婆长孙也并非大度无敌,今天这分明就是来立威造势的。
“你要是喜欢,我明儿个叫他们给你做就是了!”李世民此刻温柔体贴得如同一等一的好丈夫,似乎身边的芸娘以及其他和他有一腿的女人都如同空气一般的透明。他才多大?不到十八吧!陈婉突然间心情恶劣起来,她要回现代去,她怎么能在这样一个时代生存?
“想吴姨娘不会舍不得吧!”李世民给长孙挟完菜,却把脸转向了姨太太,而姨太太本来正暗自擦着冷汗,听他这样一问,原本擦去得冷汗又是一头一脸,连忙干笑着答是。长孙再没有开口,席上依旧温馨且客道如同礼仪典范。只这些陈婉都没有注意,她还沉浸在孤单无依的悲哀中,无视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