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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秦瑶撞衙救二哥秦琼发配走冀州
      单雄信的药果然是好的,第二天,我就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便打算赶去山西大行台衙门。单雄信劝我多休息几日,反正有王伯当和谢映登在上下打点。我执意不肯,硬是讨了一匹马,骑着走了。单雄信拗不过我,仍是教德福跟了我去。

      到了行台,先没急着去衙门,德福领着我找到了一家客栈,在柜上一问,原来小谢弟弟已回潞州打点去了,王伯当还住在这店里,只是今天一早已出门去了。

      我心里虽着急,可没见着王伯当,仍是什么事也干不了。德福向小二要了一些菜,服侍我边吃边等。

      这家店显然不错,排出的菜色都很见精致,可是我却根本没有心思吃。一来为着二哥,二来……自从在绸庄门前他负气而走,我还没有再见过他……

      菜没动多少就又撤了下去。小二刚沏了茶上来,王伯当回来了……

      他还没有走近前来,我已惊得离座站起了身。我认识王伯当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匆忙急促的脚步。等他走到我的面前,我才发现,今天的王伯当,异常的不仅仅只有脚步声。

      他仍是惯常的袍子,只是这一次,袍子上沾满了尘土,下摆上甚至粘上了污褐色的泥。他板着脸,神色很有些紧张,还未来得及说话,先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右手端着茶杯刚离开桌子三寸,他的脸倏地变了,右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赶紧把茶杯放回桌上,换了一只手,用左手端起茶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喝茶,他右手的指尖发白而僵硬,我看在眼里只觉得触目,再也想不起来去计较他的失礼。

      我想坐下来,身子刚一挨着椅面又心神不定地站起来。我眼巴巴地盯着王伯当,只等他开口说一句话。

      “袁大老爷要见递状子之人。”王伯当终于说话了,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已让我握紧了拳头。

      “什么时候?”我问他。他说得简洁,我也就不再客套什么。

      “明儿一早吧。”

      王伯当说了这一句,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身又要走。我忍不住叫住他,问道:“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他头也没回,匆匆答了一句:“去太守衙门。”又踏着急促的脚步消失在门外。

      我一直盯着他走出去的那扇门,好久以后,我好象还能看到他的身影。我开始理解了他今天的种种异常,这两天,他一定为了二哥的事四处奔走,把几处衙门都跑遍了。他自己的右手还没有复原,驾马、行路都不便,可想而知,他是怎样艰难辛苦地撑过来的。

      德福要了间房,来劝我去歇息。我闲不下来,就怕心里一空又会睁眼闭眼都是二哥,那便再也定不了神了。

      我走了出去,自己备下了马,带上我的锏,对德福只说要到外头走走。出了店门,找人问了去行台衙门的路,便骑上马,想先去看看。

      到底是山西大行台衙门,即使只是站在门外头看,也是颇为雄伟。大门关着,门前没有一个人,只有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守门。

      我下了马走过去,站在高大的橡木门下,抬头看门上的匾额和两边的对联。现在,二哥的命运,就掌握在这门里人的手中了。

      “吱”地一声,门上突然裂了一条缝,橡木大门上竟又开了一扇小门,有一个人从门里探出了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目光竟停在了我身后的马上。我转身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我那一对挂在鞍旁的锏。忽听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愣了一下,这话听上去有些别扭,一般衙门问话,不总是官腔十足地喝一声“堂下何人”,怎么这个人问得气势全无,倒像是串门时拉的家常。

      “小人秦瑶。”此地到底是衙门,他问得平常,我回答的时候还是谨慎地加上了“小人”。

      “秦——瑶?”

      那人的眼睛亮了,我本来以为是自己瞧错,我和这人非亲非故的,他没有道理对我的名字有这样大的反应。可是紧接着,这人竟一下子把门拉开了,“进来吧。”我目瞪口呆地听他这样对我说。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那人走进了行台衙门,兜兜绕绕转了好几个圈子我才想起来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里很有些鄙夷:“去见袁大老爷。”

      “袁大老爷?”我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他稍顿了顿步子,歪着头看我,“你在潞州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吗?难道你不知道行台大老爷姓袁?”

      我张大嘴,却是噎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从遇见这人到现在顶多不超过十分钟,他却已经教我吃了几惊。什么叫做我在潞州无所不能?别说我根本不是,就算我是,他又不认识我,他怎么会知道?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的语气还这样肯定?

      既说不出话来,我只得默默地跟着他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向我做起自我介绍来:“我叫张洋,你可以就把我当作大老爷的副手。”我呆呆地看他,这个张洋说的话,我总觉得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我还在纳闷,他的话题竟转到了我最关心的二哥身上,“秦琼这件事我是在大老爷面前说了许多好话的,你记得告诉秦琼,将来还指望他多多提携。”

      这回我的舌头没有失控,刚想问他,我二哥一个小小的捕快都头,可能给他这个行台副手提携什么?我们已到了目的地,行台袁大老爷的书房。

      张洋冲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先进去了。不大一会儿,他便出来唤我。

      我见到了袁大老爷。他正坐在书案后看书,我只觉得他方头方脸的,身子也是墩墩实实。他从书里抬起头朝我看,方脸上,眼睛、鼻子和嘴也是四方形的,眼睛下面满是褶子,看上去倒是一副憨厚和善的面相。

      他还未说话,先笑了笑,拿手抚了抚无须的下巴,对一旁的张洋说:“你的阴阳卦倒是真准。”

      我一愣,阴阳卦是什么东西?

      袁大老爷转向我,仍旧笑着说:“他早先就算出来递状子的叫秦瑶,还不用传,这几天就会自己过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禁不住朝张洋细瞧了瞧,一边在心里嘀咕:阴阳卦?我平素不信这些鬼神的东西,可这人竟知道我的名字,这事儿倒确是不太寻常。

      事情虽然蹊跷,可我的事儿还是要办。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想把对蔡知府说的那些话在袁大老爷面前再倒上一回。不料这位袁大老爷手一挥,把我的话给截断了。只听他说:“事情本官已经都知道了,卦上算得清楚,秦琼确实是误伤人命,并非行凶杀人。再者王年侄也来找过本官,那金银实系王年侄赠与秦琼的,并非响马截获。蔡知府行事,确有些鲁莽失当。现下,本官就着蔡知府减罪,将秦琼发配冀州北平王标下为军,即日启程!”

      袁大老爷干脆果断地宣布了判决,我的一颗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原来到底是有人认了那笔金银的来历,“王年侄”……看来,便是他了……

      “小人替家兄谢过袁大老爷!”我伏在地上,大声道。

      “哼!”上面忽然冷哼了一声,我一怔,不知为什么,对过这语气就毫无征兆地变了……只听他继续说下去,话语间越发强硬了,“秦琼的事儿是了了,你的事儿可还没完!”袁大老爷猛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座椅被粗暴地挤开了,发出凄惨的呻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于本官!你实说来,真名叫什么!与秦琼是何关系?”

      这袁大老爷突然发难,弄得我有些手足无措。他既问了,我便端正态度,低声回道:“回大老爷,小人山东秦瑶,乃秦琼胞弟。”

      “哼!”又是一声鼻子里出气,我不明就里,垂着头皱眉,心说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这回喝斥我的换了站在一旁的张洋。他很能替他的老爷分忧解难,见老爷哼了一声之后没了下文,他立即跨前一步,配合他老爷的冰冷口吻,拿指头点着我道:“还要胡说!打量你做的那些坐地分赃的事,大老爷不知道吗?你分明不是秦琼的胞弟,你若老实招认,还可免受皮肉之苦!”

      我还没想出来如何回答,忽地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她确实不是秦琼的胞弟。”我闻声抬头,有人刚从门后转了出来,是王伯当!他显然是一路赶来的,额角见汗,左手捏着一块巾子,已是湿了大半的,右手抖得厉害,他不得不时时用左手握一下右手,以稳定颤抖的手臂。

      王伯当这一句话,已引得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在朝他看了。他不紧不慢地直走到近前,才接出了下半句:“她是秦琼的胞妹。”

      这一句出口,行台老爷和张洋脸上的神情实在教我忍俊不禁,张洋甚至还嘟囔了一句:“秦琼还有妹妹?”我低着头捂着嘴,吃吃地笑个不停,一边抬手去了头上的冠帽,这一头长发是可以确定无误地验证王伯当那句话的。

      直到离开了行台衙门回到客栈,我还是禁不住想笑,忽地我想到一件事,一瞬之间,再也笑不出来了。我这辈子一路走来,早已不在乎事情该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了。若说要与上辈子看的书上相合,那么第一桩,我的出生就是不同。可是今天,张洋那番话突然教我想到,书上似乎是确有过这一段的,只是,替二哥去求情的,是假扮二哥胞弟的单雄信。张洋那几句“在潞州无所不能”,又是“坐地分赃”的话,还有最后那一句,“秦琼还有妹妹?”那声调听上去并不只是意外,还有吃惊和疑惑。我不由得心惊,难道所谓“阴阳卦”,只不过是一种托辞,他本人,也和我一样,有着两世的记忆?

      这件事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也并不是全无可能。还没等我想清这回事,王伯当来知会我,我们即刻就要启程回皂角林。二哥和单雄信、小谢弟弟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赶在差役之前把早些这消息带到,二哥能少受些罪,单雄信他们也能放下心来。

      我想着二哥,再有什么事也丢到脑后了。想不通,那就改日再想吧。

      回到皂角林,我意外地发现,不仅单雄信,本应当在潞州的小谢弟弟也在那儿等着我们。潞州的一切已经打点妥当,单雄信用他的钱和小谢弟弟的关系,买通了牢里的狱卒,他们答应将二哥伺候得妥妥帖帖,还许诺可以让外头探监。

      我一听这话,立即动手开始收拾东西,恨不得立时立刻跑去看二哥。不料,单雄信拦住了我。

      “秦姑娘,”他说起话来竟少见的有些吞吐,显见得也是感到为难,“秦姑娘,秦二哥从里头带出的话来,说那大牢里不是什么善地,还望秦姑娘不要去。”

      我匆忙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怔怔地发呆。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答单雄信的了,大概是点了一下头。直到他们都走了,我的眼泪才滑了下来。

      二哥不要我去看他,我已明白了。二哥被蔡知府打,两天来挨了不少板子,他现在情况一定很不好,他是不要我去看了心里难过,才这样说的。

      我锁上了门,扑倒在床上,拿被褥蒙着脸,压住了声音抽抽噎噎地哭。二哥不要我难过,我也不愿二哥知道我伤心。二哥的心意,我便装作全然不知地领了,只要二哥能够安心就好……

      蔡知府没有能够遵行台大老爷的令让二哥“即日启程”。单雄信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肯定是因为二哥伤重,根本无法行路。不过,这倒给了单雄信时间去安排解送二哥充军的差役。最后,是金甲和童环两人受了此命。这两人虽是差役,平日里也作威作福惯了的,但到底比别人是多了几分侠气。单雄信便买了他们,知道他二人即便是看着那收的一大笔银子,也能把平日那套凶狠状收了些,这一路上,二哥总不至于太艰难。

      这一头单雄信在使钱打点,另一头我写了信,托人带回历城的家中。信一共有两封,一封是给娘的,另一封是请人偷偷地给大哥的。给娘的那封信里,二哥吃官司的事我只字未提,只说二哥受朋友所托,要办件紧要的事,一时半刻是回不去了。而给大哥的信里,我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我怕大哥担心,把张洋那套阴阳卦给搬了出来。说有奇人给二哥算了卦,此去北平,只有奇遇,没有险情,还有失而复得的卦相。我盘算着二哥这次去北平是会遇上失散多年的姑姑的,可不是“失而复得”么。至于我自己,我只说过阵子回去,心里却早已有了打算。

      我看着人把两封信仔细地收好,带着走了,才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开春了,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敛了寒意,二哥也要上路了。我把我仅有的一些衣物打了个包,从单家马房借了一匹擅走长路的川马。虽说这一路上,单雄信已作了安排,可我还是不放心,早就决定要悄悄跟着二哥,暗地里帮忙。

      我可着二哥出发的日子,提早一天上了路,算着二哥他们三个的脚程,催着马先行完了他们一天的路程,到了一个和皂角林差不多的小地方。也是靠山而建的村子,人少得很,客栈也只有一家,我便先去投了,打算睡上一觉,等二哥第二天来。

      我没有想到的是,等我进了客栈,竟出乎意料地见到了一个熟人——王伯当!

      他显然到得比我更早,正就着几碟简单的小菜,提着壶酒自斟自饮。我站在门口,他也不抬头,也不理我,就像浑没看到我这人。但我知道他是看见我了,因为他刚才还把右臂搁在桌上,我到了以后,他的右手悄悄地放了下去。但凡骄傲的人受了伤以后,最不愿意的就是把自己的伤示人。像王伯当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右臂的伤,一定已被他引为耻辱了。

      我不能老站在门口,他既不搭理我,我翻了翻白眼,拿手蹭厚了脸皮,跑到他坐的桌前,大大咧咧地坐下。眼睛一扫他的小菜,我可不像他那么假斯文,吃个花生还要拿筷子一颗一颗地夹着,我伸手在他的盘子里抓了一大把,一小盘花生一下子去了一半。手握着花生往嘴里倒——嗯,不错,店面看着不怎么样,花生倒是又香又脆的。

      我吃完了花生吃鱼片,吃完了鱼片吃豆干,一轮都吃遍了,对过那人还是反应全无。最后,我抓起了他的酒杯,满满地倒上了,端到嘴边,“咕嘟”喝下了一大口。我对酒没研究,也不知道这酒算是烈酒还是劣酒,反正就是那么又辛又辣又苦又涩地一路沿着我的喉咙烧了下去。那滋味……我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禁不住皱了眉耷拉舌头,却突然发现,对过的王伯当正对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小碟花生微笑,我终于还是沉不下气了。

      “喂!”我很没礼貌地用单音节称呼他,一边死死地盯着花生,不肯去看他,“你为什么也在这里!”我的问话又急又快,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询问的成分到底有多少。

      他并没有着急回答,只是伸出左手拿回了那个酒杯,毫不介意地端起,就着我刚才大口喝过的粗糙杯沿,优雅地轻轻一抿,那双眼睛微微下垂,眼睫竟还像是在颤动着。我很不争气地跑了神,看着他的眼睛想:原来他的眼睫也很长、很翘……又原来,男人生着这样的眼睫也很好看……

      “那么你呢?”

      他终于说了话,我却怔了两三秒钟才想起了自己刚问的话,不觉自怨自艾起来,怎么一跑神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是我先问的你。”

      这句话一出口,我便发现,他又不理我了。花生也好,豆干也好,酒也好,反正他的一切轻缓雅致的动作都像是在向我传达一个讯息:他不着急……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又仍旧是不甘心,于是只拿两个字蹦出了口:“二哥!”

      王伯当拿起酒杯,用两根手指轻轻夹着,放在自己眼前慢慢旋转,好像是在研究酒的成色。我却只觉得,他的杯子总挡着脸的下半部分,眼睛我还可以看到,尽管他那双眼睛始终不肯和我相触,可他的嘴我就完全看不到了。

      “我也是。”

      我等了好半晌,等得快失望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这三个字。不知为什么,我仿佛觉得,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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