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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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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宅院情投意合大路口气结语冲
连续几天,我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唯一清醒的时候大概就是下厨做菜。那天,他淡淡的一句“很好吃”,让我从此后天天变着方儿地给他做吃食,把什么法儿都想尽了,就是蛋糕和饼干我也都试着做过,效果虽是不错,但病中的人还是喜欢清淡,这些味重油多的,我做过一次也就不再做了。
等我从厨房出来,只要一站在他的面前,我的脑子就晕晕乎乎的。他和以前不同了,如今的他常常会对着我笑,尽管是无声的笑,可我总会知道,即使是低着头,或是背转身,我也能感觉到。而每一次,我都会被他的笑吸引,静静地跪坐在他的床边,只是痴痴地看。他不笑时,面上是那么冷,可一旦笑起来,每一寸眼波都是鲜活的。他会微微侧目,嘴角只朝一边轻挑。或者悄悄垂眸,嘴唇轻抿,却无意掩饰浅扬起的唇角。而当他的眼睛专注起来,目光有了明确的焦点,他的整张脸都会显得格外柔和,嘴唇或张或合,有时又轻轻颤动,像是要吐出一个字,但是总也说不出口。每逢此时,我都会陷入一种不知真假难辨梦幻的状态,低着头不敢看他,因为我知道,我若抬头,便能在他的瞳仁中,看到自己。
我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境况的。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朦胧起来,我变得怀疑一切,对什么都不能确定。好几次,我都想鼓起勇气向他问个清楚,那天为什么握我的手,又为什么这几天对我的态度如此反常。可是,每次到了他的面前,打好的腹稿就消失无踪,怎么也开不了口了。在我的心底,仿佛在期盼什么,也在害怕什么。我感觉到自己的矛盾,既想打破这样的僵局,又想维持现状,即使是梦,也是希望能做得久一些的吧……
然而,事情总要发生变化的。有一天,我进屋给他换药,厨房里烧着水,我便敞着门,以便水开了周婶能叫我一声。不料,换药时,他竟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又懵了,早忘了挣扎,便任由他抓着,连周婶走近的脚步都没有听见。
周婶推门时,我和他便是这样,靠得很近,又手握着手。我看到,周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心里一慌,就想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没想到他竟一点也不妥协,反而把我往自己身边一扯,我的头已挨着了他的胸膛。我使劲抬头看他,只见他一双眼睛望着周婶,毫不避讳,是如此坦然,甚至,我还看到了一丝类似快乐的光晕。
周婶什么话也没说,便退了出去,临走还掩上了门。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说:“我会好好待你。”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窒息似的感觉压迫着我的胸膛,耳畔都是这一句话,盘旋着不肯离去。我迎上了他的目光,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竟是罕有地热切。我的胸膛要炸开了似的,行动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我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他像是怔了怔,但很快,便用他完好的左臂,环住了我——先前那一点我无法确定的东西,终于,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幸福。
我不再犯晕了,他朝我笑时,我也不会再不敢正视,我总是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就怎么也抑不住笑了。对他的称呼也着实费了我一番心思,从前,我曾经叫他“伯当哥哥”,后来跟他赌气,又叫过他“王公子”,可现在呢?现在当然不能叫“公子”了!我可不是“小昭”。嗯……我歪着头,把我上辈子看过的古装电视白话小说的回忆了一大圈,忽然想起黄蓉的标志性称呼:“靖哥哥”。我一个人闷着头吃吃地笑出了声,一转身,甜甜糯糯地叫了一声:“勇哥哥!”他显然是没有准备,愣了愣,竟“噗哧”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出声的笑,我拉着他的袖子,把这三个字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微蹙眉头,说了句:“好了,瑶瑶。”我才格格笑着跑开了。
他叫我“瑶瑶”,不同于娘的“瑶儿”,也不同于二哥的“小丫”,这是,只属于他的称呼。
他的伤好得很快,就连那位大夫都啧啧称奇。可尽管如此,大夫仍千叮咛万嘱咐,一月之内,无论如何不能乱动,惟恐留下后遗症。所以,虽然我很挂念二哥,但在他的面前,我是绝口不提翼州二字。我却没有意识到,其实在他的心里,又何曾忘记过二哥呢?
这天,周婶出门走亲戚去了,厨房里却已没剩下什么吃的。他现在好了很多,也不用人天天看护了,我便自己跑出去采购。不料等我买好东西回来,屋子竟是空空如也!床上的人不见了!
我又惊又急又吓,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要找到他!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上哪里去找,一时间我是毫无头绪。我在屋子里连连打转,一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首先,人不见了,只有两种可能,一,自己跑了,二,被别人绑架了。我冲到床前看,被褥整整齐齐,他的睡相一向极好,被褥床单总是平平整整的。看上去,不像是发生过反抗、挣扎。虽然他现在受伤,行动能力受限,可他毕竟武将世家,从小练武,反应能力和警觉性都比一般人要好,若要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他带走,可能性不大。
难道,他是自己走的?
我趴在床上使劲摸,终于摸到了角落里几层被褥下的包裹。他没有把包裹带走,似乎并不是走远路的样子。
我一呆,转身又冲入了马房。果然,他那匹“奥利奥”不见了!可是,那把强弓却被他卸了下来,此刻正静静地倚在格栏上。
我恨恨地拿背顶住身后马房的墙壁——还用问吗?他出门了!我本来担心他是自己跑去翼州追二哥,现在看来,还不像是出远门。这个人!真是声色不露,平时也不见他说什么闷啦,躺的时间久了想出门啦……没想到一有机会,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了。
我还在嘀嘀咕咕地自怨自艾,奥利奥踩着稳健的小碎步,高抬着头,趾高气昂地回来了,当然,背上还坐着它的主人。
我气儿还没消,刚才他让我吃的惊吓,到现在我心还跳着呢。翻了翻眼睛,不朝他看,也不说话。
他已是看见了我,翻身下马。我不肯转眼珠,只在余光里拼命瞧他,他下马的动作很稳,右手虽不能动,但他只靠左手的力量,一按一撑,右脚潇洒地并到左侧,反方向下马竟也是顺顺当当的,看上去倒还像是更多了几分特别的优雅似的。
他朝我走过来,我知道他是在笑,可我就是硬撑着不肯看他。
“怎么了?”他先开了口,我心里一暖,便知道刚才没有猜错,就是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分明的笑意。
“怎么不高兴了?”他又问了一句,我皱着眉,心里忿忿:还说呢,还不是因为你,明知故问!
“是我不好,我应该先知会你一声再出去的。”他已走到了我的面前,说出话来语声越发低了,我却一点也没觉得不满,脸已是滚烫的了,手掌不自觉地往下压,恨不得他说得再轻些……他竟会道歉,一秒钟前我还是绝对不会信的……
“我很担心你啊……”我那些原先酝酿好的责备、埋怨就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了,一张口便是这样一句话,话语中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些类似幽怨的低落,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他轻轻笑了笑,他的笑声就好像是清晨的露水滑过嫩薄的树叶,清澈地一跳,便就此没入了泥土中。我低着头,那笑的余音就好像是云朵般包裹着我,暖暖的适宜就一直从心底蔓至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他抬起了手,我这才看到,他的左手拿着一个锦布包裹。我伸手替他托着包裹,他腾出左手,打开了包裹。阳光映着包裹里的东西,现出一种珍珠般柔和雅致的光泽。他伸手抖开了这东西,是一套宫装,白纱蓝底,细碎的小花,尽管是宫装的款式,裁剪却是较为简单,颜色也素净,但和我身上为图行路方便穿的男装式样棉布褂子显然是有着巨大的差别。
“换上吧。”他把衣服团了团,连包裹一起塞到了我手里。
我也有些心动,虽然我对穿着向来不讲究,可女孩子哪个不爱美?看到这样一件素雅的衣裙,早就想试一试了。再想到……他久病后的第一次出门,还特地为我买了件衣服……细纱的衣料捏在手里,越发是显得软和温暖……
我跑回房间,褪下了平日一成不变的袍子,换上了这一身轻薄的衣裙,重新梳了头,就连鞋子,我都换上了从来不耐烦穿的绣鞋。等我再走出去时,他正站在门外等,一听到推门声,他便立即转过身来,目光毫不迟疑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垂着头,含羞带怯地走到他的面前。他没有掩饰面上的赞美之色,伸出左手,牵起了我的手,紧紧握住,就不肯再松开。
“明天,我们就出发。”他忽然这样说,我本来是要反对的,可是,此时此刻,站在他的身边,感觉到他坚实的存在,感觉到他有力的手,我开始生出了一种完全彻底的信赖感。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的判断,也相信他对我的心……既是他这样说了,那便一定是最好的安排,我只消听从即可。于是,我只点了点头,身子微微歪向他,轻轻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给周婶留下一张纸条和一袋银子,愀?磐醪?保?下沓龇⒘恕?
离我们上一次赶二哥已过了好多天,早已音信全无,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所幸这官道上,那些客栈酒家的都对当差的很是敏感,二哥那一行人就有两个是官差,一路问去,倒有好些人还记得前阵子来过的这三个人。
本来一切顺当,我们正准备赶路,不料路边的一阵嘈杂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一个妇人跪在路旁,身后横着一辆板车,车上铺了几张草席,掩盖着什么。那妇人头上插着草标,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白布,走近了几步才看清,上头是四个大字:卖身葬夫。
我先就一呆,再看那妇人时,竟是越看越眼熟,我还没想起来,一旁王伯当已走了上来,微点了点头,称了声:“赵夫人。”
被他这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赵嗣道的妻子!那天我和王伯当就是送他们夫妻俩去医馆,才离了官道的。
“卖身葬夫”……我的目光又转到那块牌子上,却是再也不敢朝那板车瞥上一眼。这么说……赵嗣道……终究是没有挺过去……
“相公!”妇人看着王伯当,眼睛竟倏地亮了起来,作势像是要上来拉王伯当的袍子下摆。王伯当皱着眉退后了几步,躲开了她。我在一旁看着,有些不满,人家的丈夫都死了,沦落到这般境地,我想不通王伯当为何单在此时失了同情心。
我走过去,扶住了那位妇人,她瘦了很多,面容憔悴,眼窝凹陷,头发也乱蓬蓬的,两只手都是土,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她呆怔怔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似的。我不觉纳闷地瞥了一眼王伯当,有些怀疑莫不是那妇人也没有认出他,方才的异状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潜在的“买主”。
“赵夫人!”我终是忍不住,叫了那妇人一声。
那妇人刚才还麻木地跪着,突然,失控似的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一字一颤地念叨了起来:“相公……行行好吧……相公……就买了妾身回家……妾身好安葬了夫婿……”
她说得凄惨,我心里早就揪成了一团,求救地望着王伯当。我身上的银子已留给了周婶,再没有余下的好给这妇人了。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从来是冷着脸子热心肠的王伯当,这一回,竟连骨头都冷了。板着脸,连走都不愿走过来。我拼命朝他使眼色,不料他竟全不理睬,转身就要走!我急了,赶着上去拦住了他,恳求地喊了他一声:“勇哥哥!”
他终于转了回来,走到那妇人身前一米开外就不肯再往前走了,似乎那妇人身染瘟疫一般。只听他冷冰冰地开了口:“说什么卖身葬夫,你若真守妇道,就该随你夫婿而去。说是葬夫,卖了身就失了清白,还拿什么颜面去见你夫婿!”
我呆住了,万万没有想到王伯当竟会说出这样两句话。说完了这些,他根本不再管我,转身就走,随手抛出了一块银子,擦着那妇人的脸打在她面前的地上,就好像是扔一块骨头给狗……
那妇人的身子瞬时僵了,泪依旧在淌,她却已没了哭泣的声音。我不觉心酸,俯下身替她捡起那块银子,递到了她的手里,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赵夫人,你就拿这块银子去葬了你夫君吧,也别再卖身了。好好活着,你夫君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她的手已软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让她握好。我不忍心再多看,起身上马,王伯当早已走远了,我想着他刚才说的那番冷酷的话,心下实在是郁结,连赶他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王伯当打马跑得飞快,到中午时,我们已赶完了平时得花一天的路程。我终究是担心他的伤,执意要停下休息。上次就是因为休养不够才复发的,若是这次再没能养好,怕是历史也救不了他了。
两骑马下了官道,转入了路边的一小片林子。我抢先跳下马背,跑过去替他拉住缰绳。他瞧了我一眼,若是在从前,他那倔强的性子是一定会把我推开的。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反对,任由我替他拉着马,自己则照旧从左侧下了马。尽管动作有些艰涩,可落地时还算平稳,我也算舒了一口气。
看他安全地下马坐好了,我便松开手,自顾自地在另一边席地而坐。我心里的疙瘩还没过去,他刚才那几句话,刺伤我的不仅是那番无情的冷酷。
我闷着头啃了几口干粮,摸出了随身带的药膏,就是大夫给的那种特效药。一声不吭地走过去,也不说话,只冲他晃了晃药瓶,意思要替他上药。
他一边伸出手,一边抬头看我。我攒着药瓶儿避开了他的目光,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换药上,不肯看他。
上好了药,我缩回手便要走开,不料就在我转身回头的时候,他突然闪电似地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用力,准确而迅速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挣了挣,他是用了狠劲的,我挣不脱,便就这么站着,也不肯回头。
“生气了。”他淡淡地道,不是疑惑的询问,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咬着嘴唇,硬起心肠就是不理。
“为了什么事?”
我心里一堵,闹了半天,他连我为什么生气都还没弄清楚。我终是忍不住,转回头来连珠炮似地开了口:“夫婿死了,为妻的就该跟着死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做妻子的就没有为人的尊严和价值了吗?”
他显然一愣,“尊严和价值?”他喃喃地低念了一遍,嘴角朝一边轻扬,双眼微微眯起,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半是好笑半是轻视的倨傲,好像是一个成年人,正看着不懂事的孩童。
我见他这样子,越发生气,拼命用力,想挣脱他的手。然而,他却把我的手抓得更紧,甚至,还站起身来,胳膊揽住了我的肩,用整个身子将我拥在怀里。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近得几乎像是从我自己心上淌出的话语:“瑶瑶,若是我死了,你真的还愿意活着吗?”
我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身子被他拥着动弹不得,心思却是在捣海般的翻腾。想起前几日为他担惊受怕时的心痛和煎熬,眼眶已不觉湿了,嘴里泛起了涩涩的苦味,咽喉又干又疼,连手指和脚尖都僵住了。若是他……真有什么不测……我深吸了一口周围混合着他男子气息的空气,“生不如死”,这四个字竟在我混乱的心绪中逐渐清晰起来。我不敢再想,一返身,张开手臂牢牢地抱紧他。我感觉到他在我的鬓边安慰似地吹气:“放心吧,我是不会死的,”他话只说了一半,后面几个字说得极轻极低,离得再近恐怕也只能听个大概。可我,听清了。“为了你……”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