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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七十三章 ...

  •   罗成计谋铜旗阵秦瑶释怀东岭关
      “东方伯!你简直是胡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

      “杨伯伯,您若不满意我,罗成这就回翼州去。”这个声音很熟悉,可是,我印象中,这个声音从来也不曾像此刻这般绵软无力。

      “贤侄,怎么这样说,东方伯干的事,我真是一概不知啊……”苍老的声音忙忙地应着,显然已透着几分急切。

      我茫然地抬头,刚才那一个银白的身影,果然是小罗成,只是为什么,他的脸上也是苍白的,身子就和他的声音一样虚弱,似是不得不靠着张公瑾的搀扶才勉强能站稳。

      “杨元帅,方才您也看见了,要不是我家公子赶到,瑶儿是生是死还未可知呢!”张公瑾哼了一声,又接道,“再有尉迟将军……”

      张公瑾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听到一个声音悲愤地抢道:“杨元帅,你倒是说说,我兄弟究竟干了什么,要开了机关对付他?!”

      我偱声望去,只见一个人攒着拳头,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往这边看着。他的身旁,躺着一个人,那个人……我只瞧了一眼,身子就凉了……那个人,满身鲜血,无力地躺在地上……这个情景,很熟悉……很熟悉……那一天,他……也是如此……

      我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他们好像还在说着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到了。我的眼里,只剩了那一片鲜红,眼睛分明被那样的红刺得生疼,可就是没法移开视线,像是胶住了似的,只觉得钻心的疼,却还是止不住地要去看……

      恍惚中,好像有人拉着我往前走,我便跟着虚飘地迈步,有人扶着我坐下,我便坐下,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神都只是混沌一片。

      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我的耳边重复着什么,我终于渐渐地回复了一点意识,便听到那个人好像在说:“你怎么样了?他没伤着你吧?”

      我是隔了一刻才有些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手背迟钝地传来一丝一丝的隐痛,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手上一片触目的白,映着斑驳的红。我一看到那个颜色,心就抽紧了……

      “血……”我喃喃道,“他流了好多的血……”

      “尉迟北吗?”有人立即回答了我,“不要紧的,那是装出来吓他们的,没事。”

      “骗人……”我含混地念叨,“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烧得那么厉害……怎么会没事……”

      我忽然就想要哭起来,没有什么缘由,只是一下子情绪失控,泪便决堤似地涌出,我呜咽着,抽泣着,终于成了嚎啕大哭。

      “迷了心窍了,”一个声音在叹息,“让她先睡一觉吧。”

      我还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就有一块半湿的帕子覆了上来,帕子上的味道很奇特,我闻着那味道,便觉得困意渐渐袭来,不大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起先,我只是在一片黑暗中沉浮,忽然,不远处的一点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便靠了过去。那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对面站着。女孩似是很高兴,唇边漾着笑,一双眼里,几分幸福,几分调皮,活泼泼地流蕴着灵动的神采。她对面的男子也在笑着,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深邃了许多,唇角虽也是含笑轻扬,可眉眼间却有一种决然的意味,目光时时地凝注在女孩的身上,每当女孩笑得弯了腰,男子墨似的黑眸里便会流露出一点不舍,这是他只在女孩看不到时才肯放纵自己微微表露出的。

      难怪那一日他不肯陪我去四明山……难怪他会奇怪地误解了我的话……难怪他会忘了约定见面的地点……我现在是都明白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我能早些察觉……早些……

      “瑶儿!瑶儿!”

      一个声音急迫地呼唤我,把我从那一团黑暗中拉了出来,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又泪流满面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那一张关切的脸庞,微蹙的眉间凝着忧心,一双眼睛焦急地只是看我,我一下子哭出了声,泣道:“表哥,如果我能早些察觉,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这句话,猛然间脱口而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那一刻,虚脱似地只是觉得疲倦,心里却反倒像是轻松了不少。我虚弱地无力哭泣,泪竟是少了,只是抽咽着,身子止不住地战栗。

      站在我面前的人没有立即应我,只递给我一块帕子。我接过,还未及拭,手便垂下了,只是觉得没有一点气力,好像全身的力都因方才那一场哭被抽空了。他看着我,叹了一声,扯过那块帕子,凑近我,轻轻地替我拭去了泪。

      “如果他没有战死,瑶儿会和他在一起吗?”这一句问话,轻轻淡淡地道出,话语间不急不焦,只有隐然的关切教我不自禁地感动。

      “嗯。”我点点头,“他说过,如果杨广平安过了四明山,回到京城,他会向杨广辞官退隐,从此后,便只有我们两人。”我久已不曾和人谈起他,那像是一种禁忌,我既害怕想起了会再一次受伤,又像是一个守财奴似地将这些回忆珍藏,不愿与人分享。而现在,我竟将这一段往事轻轻道来,好像将一幅画轴缓缓展开,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很自然。

      “如果早些察觉了,瑶儿可是会把他留下,不让他上战场?”

      我身子一震,转脸去瞧,那一张年轻俊朗的脸上敛了英气,此刻显得很是平静,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感觉,方才那一句问话,我竟似是觉出了些许不豫。

      “我要把他留下,如果那时我就能察觉,他是会依我的……”我的眼睛又湿了,悔恨几乎要把我整个地吞噬了。

      “若是那样,还不如战死沙场呢。”这一句话,仍是淡淡的,可话语中的那番无情,已教我不寒而栗。

      “你胡说!生总是胜过死的!”我大声道,心里已是懊恼,为何要说给人听呢,旁人总是不能理解的。

      “你可曾想过,他若依了你,便是背弃了他这一生所相信、所坚守的东西?君臣之义,人伦纲常,你是要他对他的君见死不救!”

      这个声音,如此冰冷,如此绝情,利剑似地直刺进我的心里。这些话我从未想过,我只是想要他活着……

      “无论怎样,他会活着……”我把脸埋在掌心,好不容易才将这一句话挣扎着说出。

      “那又怎么样呢?即使他活了下来,可他会憎恶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觉得他会好过吗?”

      一句一句的话语像尖刀似地在我的心上割着、剜着……可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你只是自私罢了,你要他活着,陪着你,可你却丝毫不去管他的感受……”

      “不!”我再也忍耐不住,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不是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怎么会说要辞官归隐呢!”

      罗成看着我,半晌都没有再说话,到最后,终是叹了一声,轻声道:“他说这话时,一定很痛苦……”

      “不!他是笑着说的!”我伸出双手蒙住耳朵,可那语声虽然微弱,却任凭我怎样用力都挡不住。

      “像他那样的人,自当疆场叱咤,马革裹尸。若是他甘愿放弃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对自己绝望了……”

      “绝望……”我怔住了,泪已不知不觉地滚下,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不能再好起来了吗……他看着我笑时,其实心竟是苦的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呆呆地道,心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爱一个人,便应当尊重他的选择……给她自由……”

      那一天晚上,我最后记得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瑶儿,公子让你给杨虎将军送样东西!”张公瑾站在门口,点手叫我。

      “来了!”我应了一声,便跑去接了,是一柄剑,黄金锻造,玉石缀嵌,真可谓是华贵异常。我心里清楚,从这里到守在铜旗阵南面的杨虎处,是一定要经过西北和西南旗杆哨卡的,甚至,我若有意取道稍偏一些,还可以窥见正中的指挥塔。

      我捧着那柄剑,故意走得很慢,装作贪玩地东张西望,偶尔瞧见守兵,不等他们问,我便把那一句话说得脆响:“我家公子让我给杨虎将军送剑去!”大家都呵呵地笑,说着“去吧!去吧!”却也有几个人,阴沉着脸躲在后头一声不吭。杨虎是杨义臣的次子,因东方伯与大哥杨彪交好,素来与他不和。这一趟,我心里已是明白,这里虽是铜旗阵的西面,但镇守东方的东方伯也有着自己的势力。难怪当日我来时,东方伯如此大胆,竟敢私自将我扣下,现在看来,他在这铜旗阵中的势力怕是连杨义臣本人都不敢轻视了。

      杨虎满面堆笑地把我迎了进去,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人,他却是杨义臣的二公子,根本不必如此待我。我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将剑交给了他,一边道:“杨将军,上次我家公子听说杨将军爱名剑,这一柄宝剑是公子从北平带来的,这次特差瑶儿前来相赠将军,但望将军喜欢。”

      杨虎一脸的喜不自胜,接过了剑细细地看,指尖抚上那些名贵的浮雕玉石和各色宝石,眼里是一派的钦羡和赞美,连声道:“好剑啊好剑!真不愧是北平王府的宝物,实在是好啊!”

      我看他那副样子,已是暗暗好笑,索性再加上一句:“杨将军,这剑是我家公子贴身相随之物,前日东方将军爱极,想向公子要,公子都不肯呢!”肚里嘀咕:反正杨虎和东方伯平日里话都不肯说一句的,这谎话多半不会被拆穿。

      “那是,那是!杨虎是多谢罗贤弟了。”杨虎连声称是,一忽儿又四下望望,神秘地凑近我,低声道,“其实那东方伯就是个粗人,他哪儿懂这些啊,就给了他,也是暴殄天物!”

      我一路走回去,罗成正在书房,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旁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他们都在。小罗成好算计,一到东岭关就使出闭气功,装出一副病弱的模样,三天两头要闭门养病,弄得杨义臣他们轻易都不敢过这边来。

      “瑶儿,你回来了,那边怎么样?”小罗成把笔一扔,迎向我笑问,那一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模样,若教杨义臣瞧见了,怕不要惊掉了下巴。

      我不觉有些感慨,当年那个 “小丫头”长“小丫头”短的小罗成,在瓦岗时红着脸说不知该怎样称呼我的小罗成……到如今,终于那样坦然地把我叫做“瑶儿”,而我对他,那一声“小罗成”也已是渐渐叫不出口了。

      “表哥,东方伯的势力确实不容小觑。”我把一路上所见一一道来,末了还转述了杨虎的话。

      大家都笑了起来,罗成便道:“好剑?那柄剑顶多只是华而不实的虚物,空有三尺,却无青峰白刃。”

      史大奈已在一旁应和:“可不是!上好的兵器要的就是那一种精气神儿,有了气势,就是生铁打造的又有何妨,便如天宝大将的凤翅镏金铛,那才称得上是宝物利器!”

      一听到那几个字,我已是禁不住地心神动荡,只是,我的心里已不似从前那样悲戚,虽是免不了的感伤,但自是另有一番骄傲,便从心底蔓延开来。我的他,即使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可他的为人、他的武艺仍是会教人牢牢地记着。

      别人还没说话,尉迟北已开口驳道:“说什么无敌将军,前后两次败在李元霸手上,这一次索性就丢了性命,还有什么可说的?”

      尉迟北还没说完,我的拳头就已紧紧地攥了起来,狠狠地冲他瞪眼,几乎立时立刻就要喊起来。不料一旁的张公瑾早已走了过来,一声轻嗽拦了尉迟北的话。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得极快,已是辨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愤怒还是伤痛了,或许两者都有,若不是张公瑾寻了个借口,把尉迟北他们拉走了,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是不是能憋住那股无名火。

      书房里只剩了我与罗成两人,罗成便坐到桌边,唤了我一声:“瑶儿,你过来看。”

      我走过去,低头往桌上看去,原来罗成方才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幅阵图。

      “这是铜旗阵和八面金锁阵的阵图,”罗成指着图道,“只是这一张图,我不能让你带着回去,太冒险了,你把它记熟,到时好引表哥进阵。”

      方才尉迟北的话仍压在我心上,我不得不强打精神,听罗成这番话。

      “瑶儿,告诉表哥,要破铜旗阵,需得使锤的。锤重力猛,当可砸倒铜旗。”

      锤……我一时恍惚起来,不自觉地轻声道:“他的金铛,有三百五十斤……”

      屋子里静了半晌,隔了许久,才听罗成缓缓道:“他是一个英雄。”

      “英雄……”这两个字,念在嘴中,我竟是又想哭又想笑,英雄……他为这两个字,送了性命呵……

      “为英雄者,单有武艺不够,单有蛮力不够,智谋、胸襟、忠肝义胆……李元霸不是英雄,而他是。”这几句话,凝神道来,每一个字都似是千金之重。

      我怔了良久,竟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喃喃地问道:“那真的,是他的选择吗?”

      对面那双眼睛便只是看着我了,那一个字,答得沉稳、坚决:“是。”

      我含着泪笑:“那一刻,他看上去确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终于能按着自己的心意,他也一定很高兴……”

      不知什么时候,罗成已走到了我的身边,双手扶着我的肩,却不说话。我看着他笑:“只要他快乐就好了……我即使见不着他,他也永远都在我心里……”

      从那以后,我常常和罗成谈起他,虽然他不在了,但是,能和一个人谈他的点点滴滴,回忆他的过往,便好像他仍然和我在一起。我发现,虽然小罗成年纪和他差着许多,成长的环境也是迥然不同,但很多时候,罗成能够看透我弄不明白的东西。

      “你说,他那时为什么不肯接那一块‘无敌’金牌了呢?我才不信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比不过李元霸呢!”我皱着眉问罗成。

      “他只是在和自己治气罢了,”小罗成翻着手里的一册书卷,头都没抬,只从眼角瞥了我一下,回答得似是很随意,“像他那样的人,能击倒他的只有他自己。”

      有时我高兴起来,便会缠着小罗成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说,他会到下一世等我呢。表哥,你倒说说,他若到了下一世会是什么样的呢?”

      罗成拧了眉,难道:“下一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便不依,缠着他道:“表哥,你就说说嘛!只当是猜谜!”

      “嗯……”罗成苦着脸,把这一个单音节的字拖长了数倍,“还会是个将军吧……”

      “不!”我心里一抽,已是急道,“我不要他再做将军,我情愿他是一个打猎的……种田的……只是,不要再做将军……”

      下一世,我要自私地让你只守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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