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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宫廷】不二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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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军被逐出了原本设立的边境线,且元气大伤,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撤回自己的老巢,一时盘踞在关山以南,似乎仍不甘就这样铩羽而归。
两位副将在征求萧喆的意见后,共同决议三日内暂不出兵,讨论接下来的战策的同时等候主帅苏醒。
滕湛是在萧喆抵达两日后醒转的,比太医预料得更快。
他睁眼时正值月上中天,帐外只有赫赫风声作响,帐内东侧的矮几上点着一盏油灯,萧喆毫无防备地趴在床榻边睡着。
从昏睡中醒转的滕湛侧了侧头,就看到一团深黑的发铺在自己手边,沉睡的少年只露了半张脸,半隐在衣领中的下巴弧度尖巧,肤色胜雪。
望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浮上了滕湛的心头。
帐中烛火晃动,滕湛静静地看了萧喆一阵,垂在身侧的手指向前动了,手指很快抚上少年的脸颊。
他的动作不能更轻柔,可萧喆还是醒了。
睡意未退,他掀开眼帘,目光有片刻的恍惚,朦胧得似雾气遮掩的湖泊。直到看到滕湛嘴角的笑意,萧喆才清醒了。
他立刻直起身,脱口便道:“你醒了!”
滕湛嗯了一声,右手的拇指在萧喆的手腕上轻轻擦过,垂着眼凝视他,低低地问:“阿喆怎么在这儿?”
手腕内侧细腻的肌肤被滕湛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了一下,萧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对方牢牢地握在手里。
这个发现令他顿时呼吸一紧,脸色渐红,酥麻的感觉从手腕蔓延至全身,心神飘忽的情状下,一时如坠梦境,竟不知该给予回应。
滕湛耐心地又问了一句,萧喆勉强回神,将神思从情动中艰难地挣扎出,把自己请缨之事说给滕湛听。
“傻瓜,”滕湛低声道,“边地寒冷,在这里会很辛苦。”
萧喆轻轻摇了摇头,脸颊绯红,小声道:“不辛苦。”
能陪在你身边,刀山火海也可以是人间仙境。
太医被传讯后速速赶来,为滕湛把脉后露出了轻松的神情,欣慰地道:“还好救治及时,将军体内的毒素已经差不多清完了,再调养一阵身体便无大碍了。”
众人一听,皆面带喜色,消息传出主帐,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滕湛醒后并没有继续卧床休息,在了解了战况后便召来副将,共同商议两日后的终战,势必要一举击溃敌军。
滕湛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记对其余人道:“就胡人目前落脚的地理位置来说,别处倒不成问题,就是这里易守难攻,有一山坡作为掩护,后方怪石嶙峋,地势也不明朗,要攻下得费不少时间和兵力,需要着重考量战术。”
右副将颔首:“是,属下也一直在想这里该怎么进攻,要不兵分两路,一路从西边的小径直捣胡人老巢,另一路正面攻袭,这样的话两面夹击,会更容易一些。”
滕湛思量片刻,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话未出口,一旁的萧喆便道:“我想这一仗不必急于求成,可以徐徐图之。”
滕湛朝他看去,萧喆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一些,但其余人仍听得足够清楚。
他说:“胡人最擅长骑马作战,但在较为陡峭的山坡上,马没有太要紧的用处,两方离得远,他们会用弓箭,如果我们攻到近处,他们还是要用大刀和我们作战。最初相距甚远时,我想第一日可用草人迷惑敌人,让他们损失一些箭器,第二日或第三日再往山上推进就会好许多。近身搏斗的话,如果用长.枪长戟这些尺寸较长的兵器,士兵损伤的可能也会小许多,更有利处。”
萧喆的发声是其余三人未料到的,但听他说完,两位副将都不免对这位少年皇子刮目相看。
身为武将,最尊崇的自然是武力和排兵布阵的能力,他们倒不知道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皇权贵胄还会了解这些。
这些人都是常年驻守边关的武将,不甚清楚宫里的事,更不知晓皇子中谁受宠谁不受宠,对于萧喆在皇子中地位极低的处境并不了解。萧喆没有什么架子,这几日与九皇子的相处让他们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来,此时又多了些尊敬之情。
说出那番话后,萧喆倒有些懊恼和忐忑。
他不过是在前些日子读了些兵书,并不曾在实战中实践,一时冲动说出了心中的办法,又怕自己不过是班门弄斧,纸上谈兵,说出来的战术太幼稚,徒让人笑话。
他怀着不安的心思望向滕湛,却看到后者朝他勾了勾嘴角。
“好办法,就按殿下说的来。”滕湛直截了当地说道。
两位副将没有提出什么异议,颔首应声:“是。”
两日后的傍晚,滕湛率领全军发动进攻。这一仗全军上下都抱着必胜的决心,发起的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
进攻的战略的确参考了萧喆提出的计谋,但在实际对战中,滕湛具体实施军策,把控全局。
最终,他们大获全胜。
胡人被逐千里,不得不转过来投降,许以每年朝贡的牛羊马匹,绫罗绸缎,同时还送上数名异域美姬。
敌军投降,己方拿下终战胜利的当夜,数万萧国将士在茫茫草原上举行了庆功宴。
大帐内的炭火烧得发红,不断发出的哔剥声却被觥筹交错的声响和胡乐遮掩住了。
萧喆低头,看着侍者在身前的案几上摆了一道肉菜。
坐于右首的前锋将领挟了一块放入口中,咀嚼后双眼睁大,奇道:“这肉的味道好生怪异,有股酸味,又有点好吃,怪哉怪哉。”
他对面的胡人来使忙殷切道:“回大人,这道菜名叫铁酸牛肉,做菜的肉其实也不过是普通成牛的腱子肉,调味用的是雪山上的一味草药,其汁味酸却令人回味无穷,还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是特木尔大汗平素最常食用的一道菜了。”
萧喆听罢,也夹了一块品尝。他吃不了太酸的东西,嚼了两口后眉头皱起,拿起酒樽抿了口清酒,将那股冲鼻的酸味压了下去。
之后他侧头,就见坐于自己左边的滕湛正注视着自己,眼里盛着两汪笑意。
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主帅,同坐于高台上,距离不过三尺。
萧喆被看得一愣,紧接着滕湛便凑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胡人的肉往往做得不够熟,殿下别吃太多,容易积食。”
低语间,他口中的热气若有似无地拂过萧喆的耳际,令他的面颊染上一片绯色,欲盖弥彰地别过脸,糊里糊涂地应了是。
滕湛微微一笑,复又坐直身体。
又过了一阵,坐在下首的胡使抬起手击掌三声,掌声响亮,帐帘很快被撩开,十六位美姬鱼贯而入。
胡使将手搭在右胸,向滕湛鞠躬示意。只听胡琴顿响,发出柔美音色,数位美姬柔软的腰肢随之扭动。
胡舞热情奔放,调动着宴上的气氛。舞姬眼波流转,姿容明媚,□□半露,裙堪堪包住臀腹,令帐中的不少将领不由生出些许怕其掉落的担忧,忧中又不免掺杂着或多或少的盼望,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在胡使的授意下,两名舞姬噙着娇美的笑意上到高台,白皙纤长的双腿倾倒,折叠在案旁跪好,抬手执酒壶倒了杯酒,分别将其递到滕湛和萧喆的手中。
这两杯酒由胡使命美姬送上,有诚心认降,化干戈为玉帛之意。
滕湛接过了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萧喆也将酒送入口中,众人纷纷称好,各自端起自己案上的酒杯,也都爽快地干了。
舞毕,美人们分散在诸位将领身边,从中任意挑一都是容颜绝美,热情而又不失仪态,有大胆的将领已臣服于佳人美色,低头相就,去饮美人檀口中更添味道的美酒。
两国交战,一方败给另一方,常用美色抚慰敌军,期盼在战败的境况中不被攫取太多的利益。
此时大帐内的这些佳人是胡人向萧国将领送出的诚意,如果有将领看中,自然可以将人带回上京,纳为妻妾。除了献给将领的,还有一些美人会随军回到上京,被永安帝看中便会纳入后宫。
即便知道这样的情形是再正常不过的,萧喆看到帐中情形,脑中还是嗡嗡一阵响。
他的余光已经瞥见滕湛身边的那名美姬张口含了一口美酒,然后仰头欲对上滕湛的嘴唇,这一幕落在萧喆的眼里,使他的胸口发闷,堆积着令人发慌的情绪,而他身边的美人正把一对玉臂朝他伸来——
“哐当”一声,众人从美酒美色中回神,诧异地朝出声处看去,就见台上的九皇子突然站起身,案几被迫切的举动撞倒,又被身边随侍的侍从极有眼色地扶好。
萧喆神情难堪,不敢去看滕湛身边是何情形。
他自称不大舒服,想回自己帐内休憩,迈步匆匆离开。
出了大帐,凛冽的风吹刮在脸上,就这样一路回到自己的帐内,萧喆才从浑浑噩噩的情状中清醒过来。
他此时不得不承认一点,自己对滕湛起了异样的情感。
这种情不是君臣之情,也不是兄弟之情,而是……类似于男女之情。
萧喆觉得自己的心一半在烈焰上炙烤,一半被冷寒的冰水冲刷,两相比较,还是心灰意冷更多些。他因初尝情滋味而有了一小点欢喜,可这欢喜很快就被紧跟而来的怅然淹没得差不多了。
一个月前,他才堪堪过了十五岁的生辰,距离加冠还有五年,而滕湛长他两岁,滕家已经要为他谋划婚姻大事了。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年龄,身份,地位,几乎不可能走到一起。他生出的这捧喜欢,或许永远都不能被任何容器盛下,要么他自己松手,要么只能艰难地蓄在心底。
寂静的帐中,萧喆乱糟糟地想着心事,侍女在他身边出声时他方才回神。
黄太医很快进来,朝萧喆躬身行礼:“听闻殿下身体不豫,臣前来为您诊治。”
萧喆勉强地牵了牵嘴角:“这会儿好些了,麻烦太医走这一趟,我送您回去。”
黄太医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忙道:“岂敢岂敢,简直折煞老臣了。怎敢劳动殿下送行,臣自行回去便是。”
但萧喆还是坚持将人送了回去,再次回到帐中,他趺坐在案前,觉得身体实在有些冷,心里的闷也还在,就让侍女取了一壶酒来。
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还未试过酒是否能消愁。
侍女取来的酒是胡人送上的烈酒,入口倒还尚好,可酒水下了肚,萧喆的肚子里很快便如同起了火,内火一路从肚腹烧到了喉咙眼,只一会儿的工夫,萧喆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眼前的壶影也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滕湛在这时走到了帐外,夜色中,他抬手握住帐帘旁挂着的铃铛,轻晃了晃,未听到回应。他又间断地晃了数次,帐中依然没有声响。
先前萧喆说自己身子不适便急急地走了,他不放心,胡使在,又无法走开,只能命身边人去请了太医,得知没什么大碍才稍稍放心,可此时帐内无人应,滕湛又担忧起来。
他迟疑片刻,还是动手掀开厚重的帘子,探身入了帐。
烛光晃动,他要寻的人趴在案上,声息全无。
滕湛快走几步,近了才看清萧喆握着酒杯,双眼紧阖,面颊至耳际红成了一片。
滕湛俯下身,单膝跪地,将萧喆从案上抱起,让他轻轻靠在自己怀中。
滕湛用手掌拂过那红润的面颊,低声唤他:“阿喆,阿喆……”
喝了数杯烈酒,萧喆神思已很不清醒,不知何时已趴在了案上。
他昏昏沉沉间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那怀抱好生温暖。
他又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勉强撑起眼皮睁开眼,滕湛英朗的面庞就映入他的眼底。
滕湛稍稍松了一口气,用手指将他的发丝拨到一旁,无奈道:“喝醉了?我抱你去榻上好不好?”
萧喆眼底迷茫,只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痴痴地望着滕湛,小声道:“不好。”
滕湛还不知道萧喆醉酒时还会使小性子,心中却无半点恼意,既耐心又疼惜地温声哄道:“为何不好?”
酒意上头,搅乱了萧喆的思绪,他半睁着眼,嘴唇翕动,吐出的是南辕北辙的话:“你……不要娶妻好不好?”
那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低落的软糯,配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滕湛的心一刹那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握住萧喆的手,情难自禁地捧到唇边,怀着满腔柔情轻轻落下一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