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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齐天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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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公主长长了叹了一口气道:“我有时候真的很恨她,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齐天后的女儿该有多好?”
胭脂递过绢帕去给她拭泪,若有所思地道:“公主心里其实一直更向着齐天后吧!”
兴平公主接帕拭泪,无语半晌,才幽幽地道:“她和我生母,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齐天后出身显贵,她的姑母是睿智太后,她的舅舅是文忠王——你也应该听说过,睿智太后和文忠王的故事吧?”
胭脂自然是听说过的,睿智太后便是大辽历史上最杰出的太后萧绰(即萧燕燕),文忠王便是韩德让,两人本是情侣,但是辽景宗继位之后,立萧绰为皇后,此后生下兴平公主的父亲圣宗等。到景宗去世,孤儿寡母掌国,幸得韩德让大力扶持,萧绰坐定江山之后,便毅然下嫁韩德让,两人重续情缘。萧太后更是赐皇姓给韩德让,将他以圣宗叔父的身份列入皇族名册。
韩德让在大辽地位俨然如太上皇,与萧太后同进同出,共决国事,甚至拥有自己的宫帐。而在大辽,只有皇帝及开国的述律太后和萧太后拥有宫帐。韩德让死后与萧太后同葬皇陵,成为唯一葬在皇陵中的汉人,谥号为文忠王。
虽然萧太后和韩德让情爱甚笃,可是两人毕竟没有一男半女生下,萧太后甚至将自己的皇族儿孙都过继给韩德让为嗣。又将自己的弟弟许配韩德让的妹妹,齐天后身具萧韩两家的血统,虽然不是两人亲生,但是在心理上却有一种两人共同血脉的延伸,因此格外得宠。
胭脂道:“听说当年为了册立齐天后,是废了一位皇后的?”
兴平公主道:“是啊,当年父皇初册皇后时,齐天后尚未出生呢,直至满了十二岁,堪堪可以出嫁,睿智太后就下旨废了原皇后,迎立齐天后入宫为皇后,当时我生母已经在宫中为宫女了,所以她一直说她入宫比齐天后早,又为我父皇生儿育女,齐天后只不过是凭家世得宠罢了……”
胭脂却不禁想起自己当年,一心以为可以嫁与元昊,谁知道卫慕青兰却凭借家世,夺了太子妃之位,自己也因此而出走,嫁于野利遇乞。可是结果又能如何?卫慕青兰全族沉于冰冷的黄河水下,齐天后死在卑微的小宫女萧褥斤的手中。
世事变幻,争由人算?
胭脂不禁问:“齐天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兴平公主沉默片刻,说:“其实,齐天后有好几次可以至我生母于死地——我父皇有一段时间对她很好,齐天后的家族太庞大,庞大到影响皇权,所以我父皇开始扶植她的家族,给她以荣宠,并册封她为元妃。这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信号,让她以为她可以从齐天后手中夺取到一切。”
胭脂不禁问道:“她做了什么?”
兴平公主不禁颤抖了一下,才道:“她两次派人诬告齐天后,分别是不贞和企图谋害父皇的罪名,可是父皇第一次接到诬告信后,反而给齐天后加了尊号,他根本就不相信!”
胭脂默然片刻,问道:“那第二次呢?”
兴平公主嘴角一丝讽刺:“第二次,父皇直接同那个递诬告信的人说,告诉元妃,别再做这种蠢事,他没这么好的耐心!”
胭脂啊了一声,心中却想,倘若是在党项,一个妃子两次做出这种挑战,不管是当年的卫幕王后还是当今的野利王后,恐怕都不会给她以活路了。
兴平公主轻叹一声:“那个人回报的时候,我正在她的宫里,眼看着她的脸,一下子变得象尸体一样枯槁了。他给了她希望,却又亲手掐死这希望,并嘲笑她。对于她来说,简直比不给她希望更痛苦。那一夜,我在她的宫里,看着她像狼一样的号叫,直到声音完全破碎,再也叫不出来了……在那之前,我一直很讨厌她,很恨她,甚至白天看着她听到噩耗时的脸色,还觉得很快意。可是那一夜,我听着她的号叫,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人可以发出如此痛苦的号叫声,她叫得我五脏六腑,都碾作粉碎……”兴平公主忽然抚住心口,脸上显出一种极为痛苦的神情,胭脂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一片冰冷。但此时她却无能为力,只能一下下轻抚着兴平公主的后背,给她以安抚,让她平静。
好一会儿,兴平公主才慢慢平静下来,轻声道:“那一刻起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她不知道这两次,齐天后其实都可以杀了她的。只是齐天后很喜欢宗真,她把宗真视若已出,她不想杀了宗真的生母。”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齐天后的一生,太过顺遂,不管是睿智太后还是我父皇,都保护得她太周全,所以她没有危机感,也不懂得防范别人,斩草除根。她根本想象不到,一个怀着刻骨仇恨和绝望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她这么做,我的生母根本不会记她的情,只会更加恨她——”
说到这里,兴平公主忽然紧紧地攥住了胭脂的手,她的眼神凌厉,直视着胭脂的眼睛,她笑得有点神经质:“不错,齐天后是很好,做得很完美。可是她越完美,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她的存在,就是教别的女人只剩下绝望!”她的声音似哭似笑:“她让君王的眼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让别人所有的努力都只变成绝望。”
胭脂看着兴平公主的眼神,觉得背脊中一种寒意升上,她从来没见过一向优雅的兴平公主,会有如此令人毛骨耸然的一面,不禁失声叫道:“公主——”
兴平公主直直地看着她,忽然整个人完全萎顿下来,眼神的锋利变得茫然,她抱膝坐着,忽然笑了笑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齐天后的,可是有时候忽然觉得,如果我的生命里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成为我的对手,我也会发疯的。她优雅高贵,我只能高山仰止,我做不到她的自信从容和大度。我对我的生母又可怜又厌恶,我离得她远远地,我紧跟着齐天后,学习她的为人处事,可是午夜梦醒,我会吓得醒过来,我怕我的血液里流着她的血,我会不会可能有一天也会变成她那样疯狂而充满怨毒的女人。”
胭脂心头一紧,连忙安慰道:“公主,您怎么可能会象她那样呢,您出身高贵,诸事顺遂——”
兴平公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的,我原来也以为,我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自从父皇病了之后,两宫的争斗越来越烈,我发现我心里头的坏念头也越来越烈,你知道吗,我很害怕,我会离齐天后越来越远,离她越来越近。”
胭脂轻轻地抱住她安慰道:“公主,别想这么多了,都过去的。大辽的宫斗,已经结束了。而您也早已经离开了那个旋涡,现在跟那里所有一切的事,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兴平公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嗯,你说得很对,都过去了,都结束了!”马奶酒的作用,在此时完全发挥了出来,她紧绷的身份,慢慢地放松。
胭脂走到门口,招手令侍女将兴平公主扶进内室去安歇。眼见已经是入夜了,她忙累了这一整天,又加上刚才也喝了不少马奶酒,此时倦意上来,见室中无人,也有些支撑不住,顺手扶了外间的长榻躺下,也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