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蒋胜男

40、血咒

　　好一会儿，胭脂才似大梦初醒般地缓缓问道：“你说什么，你说这孩子是你——”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元昊却忽然沉默了下来，看着供桌上的灵位，好一会儿，才听得他的声音：“祖父继迁王一生有许多妃子，却只有我父王一个儿子，因为他后来娶了大辽的义成公主。他没让义成公主生下一个有着契丹和党项血统的王子来，没让他其他的妃子再生下儿子来，这就是平衡！”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顿了一顿又道“我父王娶了许多的妃子，生了三个儿子，活到如今的也只有我一个！我低估了兴平了，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在这个时候怀孕。义成公主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所带来的大批侍女和卫队，都在党项婚配。这兴庆府中，甚至是这王宫之中，辽人的暗探、宋人的暗探，可谓是无所不在，杀之不绝。如果兴平生下一个儿子来，大辽对于我党项事务，就会从现在的暗暗伸手，变成明目张胆的插手，我不能给他们留下这个源头。否则的话，我没有办法保证宁明、宁令哥甚至阿里，能不能活着长大！”
　　胭脂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那一字字都似在耳边嗡嗡作响，全身象是被冰封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她看着元昊，忽然间想到那一年她与元昊行猎时，追逐着一群羚羊，追到一片断崖处，对面的山崖离得甚远，便是那些善于跳跃的羚羊也无法一跃而过。眼见前面已经无路可走，那头羊忽然昂首长嘶，叫得份外凄厉。却见两只羚羊同时跃起，但是离那对面崖上还有数尺距离就已经支撑不住，然后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只见其中一只羚羊踩在另一只羚羊背上用力一踩，借这份力，又第二次跃起，终于跃过这数尺距离，跃上对面的断崖。而那一只作为踏脚石的羚羊，就这么堕入深不可见的崖下，只在山谷中回荡着它临死的惨嘶。而后，那一群羚羊，就这么一对对地飞跃而过，一半落入山崖，另一半却得以逃生。
　　在这西北荒原上，羊群、狼群、鹰群、飞禽、走兽，每天都在上演着生命的残杀，族群就在杀戳和抛弃中延续，甚至在食物匮乏的时候，相互杀戳，相互为食。
　　在草原上长大的人，对此见惯不惯，因为他们自己也是同样的生活，同样的杀戳，同样的生存延续。
　　可是那一幕，却仍然是深深地刺激了胭脂，让她此生此世，不能忘怀。
　　好一会儿，胭脂才缓解过来，元昊的神情似仍然沉浸在遥远的思绪中，她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根刺牢牢的扎了进去拨不出来，稍一转动就会抽痛。“也许事情没到这一步，也许兴平生下的可能会是一个女儿——”她在脑中这样想着，想说这句时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此时孩子已经没有了，再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话到嘴边却变了，她低叹：“也许这孩子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世间，也许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意旨——”
　　“可为什么要我亲自下这个手？”元昊双手撑在供桌上，直视冥冥中的前方，表情茫然：“你听，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胭脂看着他的神情，只觉得诡异无比，令人寒意陡生，此时此时，在卫慕后的故居中，想着卫慕后临死前的场景，不禁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女巫诅咒……
　　“弑母者……必受天谴……你将杀死你身边所有的亲人，你的妻子你的子嗣将被你自己一一灭绝——”那可怕的诅咒声似乎已经被她埋葬在记忆深处，可是此刻却又清晰地再度出现了！小佛堂那黝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在闪闪发亮着，吐出来自地狱的诅咒声。
　　胭脂打了个寒战，用力摇头：“不，不会的，这只是一个意外，你只有一个妃子来自敌国，你不要想得太多了！”
　　“真的吗？”元昊轻轻抚着供桌，喃喃地说：“你说得对，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也许真是我想得太多，也许只是……”
　　他沉默良久，忽然说：“你说，这个孩子会是一个结束，还是一个开始？”
　　胭脂骤然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用力按住自己的嘴，才能止住已经冲到咽喉边的那一声尖叫：“这不是第一个孩子，诅咒早已经开始了——”
　　不、不，她惊惶地摇头，浑身打战——不可能，这太残忍、太可怕了！
　　“弑母者……必受天谴……你将杀死你身边所有的亲人，你的妻子你的子嗣将被你自己一一灭绝——”
　　卫慕青兰的儿子被元昊亲自下令处死了——兴平公主的儿子也被元昊亲手扼杀在娘胎里——那个，下一个会是谁，是乖巧懂事的宁明，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宁令哥，甚至是远走王庭镇的阿里？
　　她被自己纵放无限的想象力惊呆了，这是何等可怕的恶咒，何等可怕的前景。
　　她紧紧地咬着牙，只觉得咬得嘴边似有一滴滴血滴下。她只有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捂下所有猜测和秘密。
　　兴平公主腹中的孩子，已经令元昊心神俱伤，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她又如何能忍心，如何敢说出卫幕青兰母子的秘密来。
　　一个孩子死去，尚可以说是一个不得已的被迫选择，两个孩子的死去，只会让人心里想到那可怕的血咒来。
　　“不，让这个恶咒走开！”胭脂从喉咙深处发出这一声绝望的嘶叫。
　　忽然间胭脂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元昊度过的是他与卫慕后母子之间最融洽慈爱的一段时光。元昊这一生杀过的人很多，临死前用尽最恶毒的方式诅咒他的人也不会少，只怕从来未曾放在他的心里去。但是弑母是元昊这一生永远无法释怀的心结，那一刻与其说是女巫的诅咒刺激到了他，倒不如说弑母这件事让他自动地去记住这样的诅咒，并且久久地被禁锢于这种诅咒着不得解脱。
　　杀子对于他来说，却也是另一种痛苦决择，这种痛苦的强烈程度不下于弑母，也许就是因此，在他的内心里竟不自觉地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也许在他的内心中，甚至是宁可相信自己是被诅咒而导致这样的结果，也不愿意面对这实在是自己为了权谋而下的决断吧。
　　在他的内心中，他告诉自己是为了保护宁明、阿里等皇子，但其实骨子里，他更是为了自己的皇权。他可以把这种决断归疚于诅咒，可是一旦相信这是诅咒，一种更可怕的感觉却又是他必须面对的，如果他真的相信诅咒，那么他可有勇气面对这种诅咒还会有延续，有更大杀戳，骨肉相残的延续……
　　因此他会跑到这个小佛堂中，在这个小佛堂中他曾经是母亲羽翼下的被保护者，此时他不自觉地跑到这里，也许他真是潜意识不愿意面对那个血手的自己，宁可相信这是母亲的谴责，又或者是希望把责任归到母亲身上。可是真的来到这里，他又更加害怕面对曾经弑母的现实，害怕面对着来那地狱的诅咒。就在这进退维谷中，他被自己所冰封了。
　　直到胭脂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新增了一些段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