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能者纪事》微笑莞然

25、第 25 章

　　6.影子
　　容蓉抬起头来，第一次，如此切近仔细地端详着流云，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子，灵魂舞场的主人。
　　长长的黑发，苍白的皮肤，灰色的瞳仁隐藏在刘海的阴影里。整个形态透着一种迷蒙的虚无感，看久了，仿佛心里也被挖了一个洞，空荡荡的。
　　“一点也不像。”她轻声嘟囔着，记忆里的少年舞者是多么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舞蹈的美几乎是倾泻般地从他的姿势里涌出，流向每一个角落。
　　“当然不像，”冷冽地笑着，流云始终没有放开禁锢她的手，“在阴影里呆久了，连阳光也会湮灭的。”
　　“沈暄，你说你不认识那影碟里舞蹈的男孩，但你应该知道，你有个叫沈昕的远房堂弟。”说着，流云嘴角讽刺的弧度更上扬了些。
　　“好像听父母提起过，说是这位堂弟的家人在执行灵能者任务时身亡，所以，要接他来本家居住……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没了消息。”沈暄应道。
　　“你当然没有他的消息！”流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声来，“因为他灵力天赋高强，长相又与你酷似，一到本家，就被隐藏起来，作为你的影子进行最残酷的训练！”
　　无需继续解释，容蓉便能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沈暄的父母早知儿子天赋不足以担当未来族长的重任，便为他找了个相貌酷似的替身，以便，长大后，由沈昕作为儿子的影子，代替他完成危险艰巨的任务。
　　可谓用心良苦。
　　但，从沈昕的舞里，她亦能感知，这少年张扬霸气，意欲向整个世界炫耀自己的光华，怎会容忍，这般隐在阴暗里，过不见天日的生活。
　　容蓉猜得到故事惨烈的结局，弱小的少年无力抵抗家族的权威，惟能玉石俱焚，毁灭自己的□□。而灵力强大的魂魄，却不甘心安息转生，于是飘摇世间，收集灵魂，开设了这灵魂的舞场，吸引各种各样的人，不停地旋转舞蹈……
　　应是这样了。也难怪这奇异的舞场在世间存在许久，却没有灵能者前来打扰。想必是，沈家自知心中有愧，才由着沈昕的魂魄在人间恣意妄为。

　　影碟里少年的舞姿又浮现在容蓉脑海，飞跃、旋转、伸展，仿佛犹在昨日。曾经是多么美好的孩子，却因人心险恶，终，成了暗夜里的灰眼睛怨灵，虚无晦暗。
　　不知不觉间，她已沾了一脸泪痕。
　　流泪间，沈昕垂下头，依旧把下颌抵住她的肩膀，环绕少女的双臂却温柔无比，“我知道，你一直爱着我，所以，来陪我度过未来的漫长时光吧，我的公主，一个人的舞蹈，真的太寂寞，寂寞得，连我都消受不了。”
　　7.选择
　　忽而寂静的人群开始骚动。人群和灵魂们疯狂地冲上前来，一阵阵如涌动的狂潮，瞬间湮没了沈暄的痕迹。
　　“留下来吧！”他们高喊着，匍匐在容蓉脚下，狂热地把额头贴住她的脚背。
　　少女哆嗦着，在沈昕的怀抱里颤抖不止，只听耳边诱惑的声音：“留下来吧……我是爱你的……”
　　我是爱你的。
　　沈昕如此轻易地吐出这句对白，而她的未婚夫沈暄，哪怕在订婚的宴会上，也只是淡淡地站在她身边，沉默地向她微笑。
　　呵，她为沈暄哀伤致昏迷，而沈暄，在这场爱情里始终扮演着欺骗和矛盾的角色，到最后，甚至未曾，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一句：我爱你。
　　大概，沈暄从未真正爱过她吧。虽然他向她微笑，他温柔地对她一个人说话，他不远万里走遍世界地寻找她的魂魄……他所做的一切，皆只是想为他在沈家阴谋里，扮演的这个不光彩角色，赎罪。
　　又或许她亦未曾爱过真正的沈暄。她爱的是自己臆想出的人物，一个有着沈暄淡淡笑容和沈昕华丽情感的少年。说到底，是她为自己构了一个太完美的爱情梦，而梦醒后，只剩下残破的心痛，在真实的残酷里，无可隐藏。
　　而今，只怕她已无法抽身。沈昕并不愿放她离去，即算能够苏醒，要解除与沈家的婚约，只怕也不容易。

　　却有一道强劲的灵力劈开了人墙。
　　密密的冷汗布满了额头，哆嗦的嘴唇仍因失血发白，但容蓉能感到，面前的沈暄，意志却是前所未有地强大了起来。
　　“你并不爱她，就如你不是真正爱着舞蹈。”少年喘息急促，结印的手指是前所未有的灵活，“如果你真的爱舞蹈，你就不会用囚禁的方式，把这些灵魂禁锢在你的舞场里，逼迫他们不停跳舞！”
　　“难道你又懂舞蹈吗，华尔兹也会踩错步子的大少爷？”面对少年的挑衅，沈昕突然暴怒起来，长长的指甲猛地抠住了容蓉的手腕，重重的力道几乎要掐进魂体里。
　　“我不懂。但我很喜欢看容蓉的舞，我喜欢看她的手臂在空中自由地伸展，在那个时刻，我能感受到一种从她内心流出的美丽，与对自由的期望。而你舞场里的这些灵魂，都只是在灵力强迫下，做出机械的动作，苍白无力。”一口气说得太多，沈暄又重重咳了两声，手里的结印却丝毫没有放松，“沈昕，如果你真的爱容蓉，就应当如我这样，让她自由选择她的未来，哪怕，在她的未来里，再也没有我们的痕迹。
　　容蓉忽而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沈暄居然看懂了她的舞。原来，这个沉默的少年一直明白，他了解她的矛盾，她的痛苦，她对自由无限的憧憬。
　　只是天性寡言，亦不知如何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情，便只能呆呆地向她微笑，按照长辈们的期许，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然后，他决定把自由还给她，然后孤身上路，踏上那危险的灵能者之途。
　　这个从不多说什么的沉默少年，最终，决定用最简单的行动，告诉她，这些年来他对她的爱，然后抽身离去，流水无痕。
　　“沈暄，你说，让我自己选择未来，就凭这句话，也不枉我，为你死这一回。”微微笑着，容蓉淡淡舒了口气。
　　8.日出前后
　　“真是令人感动啊，可惜，你们只剩五个小时。”沈昕高声的冷笑把容蓉从感动中唤醒，“只要再过五个小时，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少女的灵魂就再不能回归躯体，只能永远地留在我的舞场。”
　　一惊，容蓉抬头，只见灵魂舞场顶部的时钟赫然指中了凌晨一点，齿轮吱呀吱呀地响着，巨大的指针在苍白的盘面上不知不觉地滑动。
　　“容蓉，闪开！”听到一声大喝，少女下意识催动灵力，离开了沈昕的怀抱，而下一秒，沈暄却跃到了空中，十指交错，指尖金光交错，如密密的巨网，瞬间撒向了面前的灰眼睛男子！
　　沈昕眉毛一蹙，堪堪欲要挣脱，这金色大网上，不知不觉出现了鲜红的血珠，直接地渗进男人的魂体！
　　“血缚咒！”沈昕瞪大了眼睛，“净化怨灵的终极咒语，可，需要灵能者本身的鲜血！你当真，连命都不要了？”
　　“灵能者存在的意义，就是用自己的术法和生命，来袒护那些无辜的平凡人。”牙齿把嘴唇咬得更紧，沈暄的脸愈发苍白，“我只是，在履行一个普通灵能者的职责。”
　　“所以，请不要为我的死心怀愧疚，美好的女孩，希望，你能在未来的生活里……自由地……”说到这里，少年体力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但他指尖的光，却依然闪亮着。
　　很细微地，带着些许血光，却足以照亮每一双黑夜里的眼睛。

　　沈昕突然疯狂地扭动起来。
　　定睛一看，沈暄的血，疾速地融进了灰眼睛男子的魂体，像灼烧般炙烤着男子的魂魄！
　　不，不止是炙烤，那流淌的血液，在沈昕体内翻腾流转，仿佛，在清洗着魂魄里的每一分怨气！
　　“原来……是血缚灵。”粗浅的灵能者常识告诉容蓉，灵魂是没有记忆的，沈昕为了让魂魄在死后也深念着生前的仇恨，在他临终前，曾取到过表兄沈暄的血，把自己的记忆和仇恨，完完全全融进仇人的血里。
　　而此时，再度接触到沈暄的血，那些仇恨和记忆也会瞬间瓦解，忘却仇恨的流云，不过是个无知的游魂，不会有任何危害。
　　可是，单单是忘却了，却并非真正的释怀，这个空茫的灵魂，带着内心深处深深的恐惧和痛苦，未来，又会走向何方？
　　想着，容蓉上前，伸出双手，很温柔很小心地，一点一点撕开那金色的网，然后，双臂环绕，轻轻地拢住了那灰眼睛的怨魂。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过多其他的动作。她只是长久地拥抱着他，一点一点地，任所剩不多的时间，在漫长的相拥中流逝。
　　直到东方开始发白，清晨第一缕阳光刺到她的魂体上，红彤彤的，有种要燃烧的感觉。
　　“够了。”他轻轻推开她，长长的发依然遮到眼睛上，“如果八年前，有个人给我这样的拥抱，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然后，沈昕把手放到她的颊上，修长的指从她细腻的皮肤上慢慢划过，他微微地笑：“回到你的身体去吧，公主。你的舞美得很纯粹，能够打动每一个善良人的心，所以，请继续舞下去，为你自己，也为，所有爱着舞蹈的、善良的人。”
　　容蓉听得很明白，这次，这个激烈而霸道的男孩，他称呼她“公主”，而不是“我的公主”。
　　他终是放开了她。一如，他终放开了他的怨恨和执着。
　　然后沈昕转过身向前走，他的身影，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里，一点一点地变得稀薄……
　　沈昕没有回头。
　　太阳已经升起，没有人，可以再回头。
　　终
　　故事的结局很完满，在最后一刻，沈暄用瞬移术把容蓉的魂魄移回身体，少女仿佛只是晨梦早醒，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是梦的流迹。
　　沈昕不知所踪，而灵魂舞场，也从此变成传说，流传在人们的记忆和传说里。
　　然后，容蓉告别了沈暄，走上了自己的舞蹈之路。

　　以后，又过了许多年。G城大剧院的舞台上。
　　谢幕。灯亮。众人雷鸣般的鼓掌。
　　容蓉知道，她的舞，是今夜的辉煌。
　　举目望去，她看到了她的师长、朋友；看到许多善良的人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感动；她亦看到了一群坐在前排的孩子，有几个人瞳孔里闪着熟悉的光芒——她知道，他们曾是她在灵魂舞场的伙伴，转生后，仍深深地被舞蹈的魅力吸引着。
　　最后她看到了沈暄。
　　坐在最后排，穿着灰风衣。面容有些疲倦，却依旧是微笑着的。
　　一如当年，那嘴角荡漾的优美弧度，让她一见倾心。
　　明知，他已为她跋涉千里。却只觉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