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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花月·之一 ...

  •   这可真是心想事成,正想着要去找他,这人自己就跑来了。

      那传信的小吏也没说假话,太守府的仆婢大多都被分别看管起来了,剩下的几个差役还真拦不住人,未几时,便见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手持一根一人来长的木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冲了进来,阻拦的差役不知详情,只道这是个太守府的熟人,不敢下狠手,五六人围着一个,反倒被对方打了个鼻青脸肿。

      薛绮听到响动的第一时刻便跨出门去,正要拔刀,忽然目光微微一凝,手中的动作顿了下。

      就是这么一个短暂的停顿,旁边屋子里的青葳也冲了出来,披头散发地撞向来人,口中胡乱喊着“不得好死的畜生”“丧尽天良”之类的咒骂,扬起尖尖的指甲便朝对方脸上挠去。

      来人的气势被这么一搅,陡然泄了大半,长棍“砰”地脱手砸到地上,他愣愣抓住青葳:“你这是何意?你家娘子当真……当真不在了?!”

      堂堂七尺男儿,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中居然泛起了一点湿意。

      不待青葳回答,他便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不由自主踉跄退后几步,神情呆滞,连差役们重又围了上来也毫无所觉。

      突然,他猛地回过神来,“啊”地大叫一声,抛开青葳,转身冲向薛绮。

      姚中信当即上前阻拦,却没料到斜下里横过来一柄漆黑的刀鞘,竟是薛绮制止了他的动作。而下一刻,众人却见那青年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薛绮面前:“师姐!求师姐找出害死容娘的凶手,让他给容娘偿命!”

      “师姐?!”
      青葳捂住嘴,惊骇地看过来。

      来人尚不知自己已成了嫌犯,还在和人拉关系,薛绮在心里叹了口气,深觉麻烦,面上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寡淡神情,想了想,慢吞吞地问:“你叫我师姐?你是哪个山头的?”

      这一回,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那青年迟疑一瞬,老实地回答:“蟒山。”

      薛绮又思索了一会,点点头:“虽没见过,但听说蟒山是吴师公住的地方,算来这声‘师姐’你倒也叫得。”

      她这才转向目瞪口呆的众人,默了默,收起了惯常混不在意似的态度,神色难得地严肃起来:“蟒山诸位或许不知,但风华山三个字,想来应当不陌生。”

      “风华山?”

      里外诸人都又是一怔,不知是谁第一个失声叫道:“燕卫……是燕卫!”

      燕卫是前朝禁军,天子亲掌。

      前朝最后十年,连年暴雨、蝗灾,昏君却只一味饮乐,不思赈灾,天灾人祸之下,民怨沸腾,叛军四起。

      朝中尚有良知抱负的文臣武将一同苦谏,接连在太极殿中撞死了三位御史,才终于暂压下了帝王“剿清叛逆,杀民立威”的念头,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论是暴民也好或是义军也罢,既已揭竿而起,又如何甘心就此罢手,未过一载,天下烽烟四起。

      那个理当被挫骨扬灰的昏君糊涂了一辈子,却唯有一句话说对了——义军?义个屁!先头说得好听,等坐上了这把龙椅,朕倒要看看他们能好到哪去!

      他说完这话没几天便心满意足地驾崩了,把风雨飘摇的烂摊子留给了当时还是懵懂少年的太子、后来的哀帝,也正因此,便没有亲眼瞧见好些“义军”粮草耗尽之后屠城抢粮的血腥“壮举”。

      哀帝年幼柔弱,无法力挽狂澜,自然也不能阻挡生民被屠,兵临城下。

      眼看着京城又要成为乱军手下的另一个牺牲品,燕卫中郎将临危受命,于御前立下军令状,誓死不教乱军入城一步,更绝不容一名百姓死于乱军之手。

      自此,围城六月,人心惶惶。

      群雄逐鹿,城下的兵马换了一拨又一拨,强攻,混战,内讧,血肉横飞……而城上燕卫四万儿郎,至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仅余不足三千。

      最终得到天下的自然是本朝太/祖。

      人尽皆知,与寻常乱军头目不同,太/祖麾下乃是仁义之师,只为解生民之倒悬才毅然起兵,乱局平定之后,本欲功成身退,谁知哀帝不幸,临了竟被吓破了胆的宫人缢死,皇位自此空虚。

      无计可施之下,燕卫残部大开城门,迎天命所归的新君入城。

      然而毕竟心怀旧主,最后的三千燕卫在此之后,几乎尽数自刎殉主,太/祖感念其忠烈之举,多加抚恤,又欲重任仅存的数十人为官为将。

      谁知,这些人却不愿为高官加厚禄,反而在太/祖皇帝再三劝说之下选了个为民平冤审案的冷差事。

      昔燕卫中郎将张勉,出任刑捕司主官,麾下十二人各司其职。

      另有二十余人心灰意懒,归隐山林,隐居之处便叫做风华山。

      仔细算起来,这已是近四十年前的旧事了,当初年轻气盛宛如杀神的张勉都早变成了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可“燕卫”两个字所带来的震撼,却始终未曾从世人心中淡去——无论是京城中得其庇佑才幸免于难的百万生民,还是这遥远偏僻的安凉县中的寻常百姓。

      就连发了疯地想要叫来人给她家娘子偿命的青葳都闭了嘴,眼神也从之前的坚信不疑渐渐变得犹豫起来,不再那般确信这似是燕卫后人的年轻男人就是行凶作恶的犯人了。

      薛绮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把男子让进了室内,想了想,又道:“你也来罢,听听他可有说错什么。”

      青葳连忙答应了声,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

      入内详问之下,两人所言大半相同,只在最后出了点分歧。青葳信誓旦旦保证庞秀容前天夜里是约了情人见面的,可那名叫许徽的青年人却一脸茫然,声称近几日从未接到过传信,更是不曾来过庞府,二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改口。

      薛绮慢慢地捻动着拇指上的铁扳指,许久之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案子乱得厉害,总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冒出来一条新的线索,打乱她原有的步调,然而探究下去,却又一次次地毫无所得,让人十分不快。

      她开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青葳不知她在想什么,眼见她半天没有动静,壮着胆子唤了声:“大人?”

      薛绮仍然不见反应,直到对方又连唤了好几声,才慢腾腾地回过神来:“庞小娘子的信,是怎么送出去的?”

      青葳连忙道:“就在外头后墙根有块松动的砖,能抽出来的,平时要传信,都是奴婢或者玉蕤赶着午后去把纸条塞进里面,申时末再去瞧一眼,若是纸条不见了,便是这贼……这许郎君收到了,娘子晚间便会把奴婢等人远远遣开,独自在房里等待。”

      许徽也点头:“正是。”但又随即皱眉:“可我前天真没收到信!”

      “你当日去查看过?”薛绮听出了他言下之意。

      许徽道:“对,除非我有事不在城里,或者之前约定过下次见面的时间——不过,就算是约定过了,我也时常会去看一眼,以免容娘临时有事,我贸然过去,反倒给她添了麻烦。”

      竟还有脸提起“麻烦”二字?

      薛绮觉得自己都快让这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蠢笨如牛的便宜师弟给气乐了,默了一默才又问:“你是何时去查看的?”

      许徽仔细回想片刻,肯定道:“是未时初刻!我记得清楚,那天我新结识了个朋友,正聊得投机,在多味楼用过了午饭之后,他邀我去城外农家,说是那里地下有温泉,因此梨花开得早,如今正是观赏的时候,我急着来此看过,并没有容娘的信,便留了个消息,随后就和人一起走了,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一进城就听说了……听说了容娘的死讯……”

      他说到此,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眶又泛了红:“若我没有出城去,会不会就……”

      他求证般殷殷望着薛绮,也不知是想听到肯定还是否定的答复,薛绮淡淡瞥他一眼,却没有作答,而是问道:“你那位新结识的朋友,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啊?”许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又皱起了眉头,“萧兄他……”

      “怎么?”

      许徽迟疑道:“萧兄他惯于漂泊,我一时也说不好他现在在哪,何况,他最厌官府……”

      薛绮扶额,脸上的淡漠终于维持不住:“来历不明,居无定所,不喜官府,你自己听听这像不像寻常良民!这样的人你竟毫无防备地与他结交,还一同出城?吴师公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徽这时也听出不对来了,张口结舌好半天,却还是犹豫道:“不会吧?萧兄温和磊落,并不像是心怀叵测的歹人啊!”

      薛绮本来是想要按照惯例去找人确认一番许徽的说辞,好将他从杀人毁尸的罪名里摘出来,却没料到这位“萧兄”反倒更像个令人警惕的人物,当即脸一沉:“姚中信!”

      姚中信本就在门外候着,闻声立刻推门进来:“大人唤我?”

      薛绮道:“你带上人手,去各处茶楼酒肆与客栈租屋中找一个人,自称姓萧,叫做——”

      许徽被冷冰冰地睨了一眼,只好讪讪道:“萧涵,字玄泽,呃,萧兄应当是京城人氏,游学至此的……”

      “蠢。”薛绮漠然评论,随即眼皮也不抬地说,“你跟着一起去,除了方才所说各处,也不要放过寺院等地,总之找到人再回来,找不到的话,你就是头一号的嫌犯,先自己去蹲几天牢再说!”

      然后再不搭理他,转向门外其他差役:“去看看玉蕤如何了?若她仍旧病重,便挨个把府中仆婢带来,我要一一询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花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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