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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木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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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不尽的鬼魅,杀不完的敌人,夭夭手中的三尺青锋睥睨群魔,和它的主人一起傲然独立于尸山血海中,就像过去无数次剿杀九嶷山来犯的邪灵怨魂,直到她自刎以生命为代价封印了那片战场。
实验室警报被意外触响,这里的安保人员原就实力不俗,眼看不能擒拿夭夭等人便释放了柱形器皿里的异形实验体。其中一个铁锈病感染晚期的日本号最为棘手,刀剑男士哪怕是擦破了皮肉都会被迅速腐蚀,物吉之前就是着了他的道。刚刚特化成功的胁差,统率不足,很难抵抗试验体日本号枪头上的高浓度病毒侵蚀,夭夭撕下了自己的衣带把已经昏迷过去的物吉绑上了的卢背上,打发他撤退。
她冷眼看向这个实验室的二层,双层钢化玻璃后是全副武装了白色防化服的□□人员,他们趁着实验体出笼和夭夭缠斗一团时逃回了封闭性和防御性极好的观察控制中心,并关上了所有出入口结界。现在这些人正忙着记录战斗数据,毕竟难得有像夭夭这么出色的陪练对象,就算是打破了他们的常规研究程序,也不失为一个观察检测的试验机会。
铁锈病毒对人类没有任何伤害,只是任谁打架的时候吸进一肺的铁屑砂子也会呼吸不畅,非常影响实力发挥。
或者,真正影响她发挥的其实是自己动摇的内心?
高度压缩定型的灵力依附着夭夭的长剑,伴随着内功的剧烈运转,罡气汹涌的同时,竟也吞吐不定,时断时续。她果然还是很憷三日月宗近,这把千年老刀眼中倒映的哪里是明月,分明是明镜,只一眼就看清了她内心的迷茫,也毫不客气地一语道破。
她也确实是没有了走下去的力气了,无论是守护历史,还是赎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罪过。从前一言一行都像是拿尺子比划出来,务求不能堕了百里家的赫赫威名,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短短十七年人生中那最后一役后,她又剩下了什么?如今辗转各个时空的战场,看尽无数春秋的悲欢离合,留给自己的不过是无尽的空虚和后悔罢了。
桃花瘴还在撩拨自己的记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生于早春,死于春暮。
西历2100年,礼记有云:天下将兴,必有祯祥;天下将亡,必有妖孽。这里的天下并不止于中华地区,而是一切风水所能及之处,皆囊括于天下。只要七洲五洋哪里有所动荡,与之对应的地方必然魑魅横行,生灵涂炭。方术世家正是自人类诞生伊始就开始斩妖除魔的一群人,他们供职于各个地区的政府名下,维护所属地区阴阳五行的稳定,久而久之,各恃神通,发展成了不同的流派和世家,九嶷百里氏便是其中之一。
可惜夭夭出生的时候,这个世家望族已经没落到空有虚名了,到她祖父和父亲这里更是一脉单传,而这百里氏最后的男儿也在她母亲妊娠期就牺牲在了抗击魔物的战场上。或许是愧疚于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夭夭的记忆中,妈妈对她总是百般不满,无论她如何努力,都看不到妈妈脸上哪怕一丝笑影。又或许是复兴家族的重担压得这个青年守寡的女人太过辛苦,她一个人拉扯着女儿,在无数觊觎百里氏家产的目光中,唯恐夭夭不能成材,今后行差踏错,守不住祖上留下来的浩浩基业。
恨女不成男,还是恨女不成凤?
往事如烟,妈妈当年究竟是如何想的,夭夭已无从得知,十七岁的她只是痛恨妈妈对自己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对待和要求,于是第一次踏上沙场,就动用禁术毕其功于一役。后世皆道百里夭夭少年英烈,在己方只剩一人的情况下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大义凛然,果不负百里清名。没有人知道这是她误杀同门后的将功赎罪,也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一个少女忿忿不平下想要报复自己母亲的冲动之举。
孤魂野鬼一般地在人世东游西逛,夭夭木然地看着政府大肆宣传她作为少年英雄的壮烈之举,听着文人墨客讴歌赞扬她的烈烈真性,傲骨柔情。百里一族的声望在没落了数十年后再一次达到鼎盛,尽管继承了这个姓氏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了,夭夭本该讥讽一笑然后转身投胎的,但是她没有。
她看到了自己葬礼上熙熙攘攘前来吊唁祭奠自己的人群中那个风烛残年的身影,她的妈妈,这个被人们称之为英雄的妻子英雄的母亲的女人,抱着独女的遗像,在各种照相机的闪光灯中,在各种话筒试图捕捉她的只言片语中,好似是痴了一般。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留下了,然后就是无尽的后悔,为什么死了以后,才知道她犯下怎样的滔天大错呢?
为什么死了以后,才能听到妈妈在自己坟前的哭泣呢?
妈妈说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家族的荣耀,只是在方术世家的世界里,夭夭身为女孩儿总是吃亏一些的,她又没有父兄或者其他族人的帮衬,若自己没得本事,待自己百年以后不得给人欺负死?妈妈说她也想把自己的女儿宠上天,宠成一个碧玉小家女,便是整日只知痴缠父母膝下那也是极好的,但外面那么多人盯着百里家的产业,匹夫怀璧死,她们只得娘儿俩,不硬气起来就会先叫人整死了。妈妈说她一直以夭夭为傲,她平平安安得长大就是自己最大的骄傲,余下的,她不稀罕,外头盛传的什么个英雄什么个烈女,爱是谁是谁,只有活着回来的方才是自己的女儿。
年龄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她就站在妈妈身边,她看着妈妈哭,自己也哭,但是女鬼已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而鬼的泪水也是没有一丁点的分量和温度。
百里夭夭以为自己留给妈妈的是一个百里家的英雄,是一个不会让她觉得丢脸的好女儿,殊不知她什么也没留下,连一抔黄土,也只是政府出资堆砌的衣冠冢,她的尸首早就在封印开启时灰飞烟灭了。
狐之助就是那个时候找上的自己,这个自称狐仙,但在夭夭眼里其实更像黄大仙的式神一边用后脚挠着耳朵,一边邀请她成为时之政府日本地区的审神者。
“如果不是秦广王亲自致信,我还懒得来呢,这趟公差也就一篮油豆腐,税后还不知道能剩多少。”狐之助满腹牢骚,但也没耽误正题,“总之就是阴曹生死册里原本没有你的名字,也不知怎么搞的,这边的时之政府居然失手了。”
“总之,我们这里是出现了差错,导致不该死的人死了。哎?哎?哎!你也别生气,阎罗王已经把负责这片地区的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罚了好几个轮回了,唉,这上头犯错,你撞上了就认栽吧,还能咋的?杀了我泄愤?我只是一只式神而已,量产生物,一个狐之助倒下了,千千万万个狐之助还在工作呢。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故啊,普通人也就罢了,了不起下辈子判官给他们安排个好点的命,你这可不一样,以命封魔,功德就快够得上位列仙班了,六道轮回是装不下了。不信?你摸摸自己脖子后面,仙骨都练就一半儿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秦广王若不是怜你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而且还是为民除害而死,咳,所以就给你机会,跟我们时之政府工作,成为审神者以免堕入邪道如何?待时机将至,仙骨煅成,也算是有个一官半职了,岂不美哉?”
“嗯?不要?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呢,你知道日本地区每到2205年的审神者选拔要筛掉多少巫女和阴阳师吗?欧洲地区录取率更是低到令人发指,那些洋人巫师们一个两个可都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呢,哎?也不是不来?那你什么意思啊?”
“嗯,嗯。这样啊,应该也可以,不过你真的要以半块仙骨去许令慈此世平安吗?下一世还要赎?等一下我算算,令慈这一世的阳寿大概还有三十多年,那到时候你就回来和她共投黄泉?”
“好吧,狐之助明白了,会和上面反映的。不过事先提醒你哦,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三十年后,一切可不好说呢。”
“那么,今后请多指教了,审神者大人。”
“铮!”一声脆响,长剑脱手。夭夭的手腕还酸痛着,眼看异形日本号的枪尖就要贯穿自己的头颅,她心里只是不断回响三日月说过的话。果然,没有必生的意志,无论是人也好,刀也好,最后只会折损在战场上。握剑的那双手迟疑了,所以无论是2217年还是现在,她都注定是要折损在战场上的。所以和地府失误无关,是她百里夭夭优柔寡断,百般纠结,才造成这一切的吧。
这样的自己,真真儿不值得人喜欢。瞬间的心累,让她没有了抵抗的力气,似乎魂飞魄散,不能再陪妈妈下一世这种事都无法激起她求生的欲望。
今日葬我,知是谁?只可惜答应了信浓的万叶樱,大概会有别的继任审神者去栽花苗了吧。
一袭沾染了血污和灰土的破布遮盖了目光,随后就是凛冽的一剑隔着布生生钉进了异形枪双目的位置,夭夭听到那熟悉的低沉男声,“你那眼神,真让我看不惯!”
同时她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人给抱了起来,不过一个回身,她刚才所跌坐的位置已被大太刀劈出一条缝来,而大太刀本刃也被斩成了两段。
“这么多人同时欺负一个女孩子,可太不帅气了。”
这是什么节奏?关键时刻的英雄救美吗?
夭夭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掌心下的皮肤火热,肌理坚实贲起,在她的动作下,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缩,然后就是一声闷哼,“别乱动,我好歹也是中伤了,会抱不住你的。”
于是她也就乖乖地任由烛台切公主抱了,而那厢山姥切抽出自己的本体,看了眼随着自己的突刺一起捅进实验体的披风,再怎么觉得脏兮兮的布单更适合自己这个仿品,他也不想染上铁锈病毒。何况刚才先抛出披风就是为了防止本体沾染上铁锈病,以免步上物吉贞宗的后尘。
但是没有了披风,就这么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真的很没有安全感啊。山姥切握紧了打刀,颇有些焦躁不安,扫视周围实验体的眼神也就越发凶狠凌厉,煞气逼人。翠色的眸子在看到烛台切一手抱着夭夭,一手握刀很是吃力的样子,山姥切顿时眼中一亮。
“我来吧。”他向烛台切伸出了手,示意把夭夭交给自己。
虽然是公认的本丸臂力但当之一,但这种情况,夭夭也不想把烛台切给累得胳膊脱臼。她主动跳下来,抓起之前被自己给打飞了的长剑,“我没事,先杀去才是正经。”
“闭嘴赶紧上来!”山姥切还是维持着蹲下的姿势,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难得见他这么固执己见到近乎执拗的程度,夭夭看到青年金发下遮掩不住的通红耳朵,忽然心有灵犀一样地瞬间了然,于是立马跳上了山姥切的后背顺势抱住他的脑袋,只留眼睛视物,鼻子出气儿。
所以被被你是有多么在乎自己的被被啊?
被山姥切背着一路向着出口狂奔,在他的开路下,一切胆敢对夭夭出手的实验体尽被斩于刀下,准确来讲,是一切胆敢对被被的新的被被出手的都被人挡杀人,神当弑神了。
烛台切一边断着后,一边忍不住想要吐槽,估计就算夭夭碎百十振山姥切国广,这位仁兄也不会暗堕,除非夭夭哪一天接到时之政府的任务要手撕山姥切君的被单。
快要跑到长廊的尽头时,夭夭忽然叫停,然后在烛台切和山姥切不解的眼神下跳到地上,足尖一点,冲到墙边某处。她拿出一张黄符,咬破了指尖抹在了上头,攥紧,抬手,竟然将整条手臂都插入了墙壁中。
长廊从天顶到地面在夭夭探手其中的那一刻猛烈震颤了起来,墙面龟裂,抖如糠筛,似乎还能听到一种奇妙的痛呼接连不断。
“不想被雷劈死就给我忍着点!”夭夭也不好过,她的脸色比刚才生死一线还要苍白,很快又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她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只是不断地安抚道:“快了,快了。”
墙面已经裂成了蛛网,忽然她低喝一声,“起!”
没入墙壁的手抽了出来,带起了旋风般飘散纷飞的桃花花瓣,而夭夭手中,一株幼细娇小的树苗连着根须带花叶地在不断扭动挣扎,随着它动作的幅度,就像付丧神樱吹雪般,无数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这是?”烛台切问道。
“就是那个搅事儿的桃花妖。”夭夭将树苗塞进了怀里,然后让山姥切背着,继续往出口奔逃。她依然用手臂遮挡着山姥切的脑袋,但却弓起了后背,以防压坏了树苗。
“之前答应了信浓给他带一株万叶樱栽本丸庭院里的,这不刚好就有现成的吗?而且这种因外力影响而异化成精的植被,就算检非违使没把它摧毁了,也肯定抗不过雷劫的,等把这小东西带回本丸我就给它渡化了。也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
“但这是桃花吧?”冷不防山姥切开口,一针见血。
“都是春天开,粉红一大片儿的,有什么区别?信浓肯定分不出差别的。”
不不不,这种区别就像是金拱门的汉堡包和姥姥手制的国产汉堡一样,谁都看得出来好吗!烛台切有点想吐血,再看披着夭夭就跟披着自己披风一样的山姥切,果然是有其刀必有其主吗?他忽然不太像待在这个本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