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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星河欲转千帆舞(5) ...

  •   在数百里之外的海面上,也正有一场同样激烈的战事。
      冰宫船只离岸之后,并不急于向北,却反而一路向东,驶入大海深处。列柳水军紧追不舍。渐渐四面风浪愈大,在港口里看去坚固巍峨的大船,在这茫茫海天之间,犹如一片枯叶,随浪摇摆,不能自主。
      “叶七搞什么鬼?”顾君随立在船头,望着随海涛起伏的点点帆影,双眉皱得极紧。
      战事吃紧,顾君随与孟舒钧不得不抛下万古流,到船头来与卫知宁一道指挥战事。为防孟舒钧疑心,顾君随还特地用从半野山庄前任庄主李沐风初习得的“玉步摇”点穴手法连封了万古流好几处要穴。
      孟舒钧道:“我见过冰宫战船操演,他们久居极北之地,那里海上波涛汹涌,他们水战之精,远非多年不出近海的朝廷水军所能企及。此时他们一路向深海驶去,只怕不怀好意。”
      “孟校尉怎会见到冰宫水军操演?”顾君随奇道。这句话原已在卫知宁舌尖滚了一滚,却被她生生忍下了。
      孟舒钧神色一僵,随即将话头轻轻转过:“不过是凑巧。这些闲话以后定当细细说给二位听。眼前要紧的是我们如何应对冰宫?”
      卫知宁这几日冷眼旁观,这孟舒钧清秀文静,言语温和,但言谈举止之间隐隐让她觉得有着深沉心机,绝非易与之辈。然而,眼前与冰宫正战到要紧关头,哪里还能自相疑忌?
      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顾君随喃喃道:“孟校尉说的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继续深入,可就危险得紧了。”
      卫知宁望着前方船只,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决然:“我却有个法子。只是有些行险。”
      “卫兄快说。”顾君随忙道,“卫兄屡出奇谋,上至万大哥,下至军中小卒,谁不心服?”
      卫知宁且不说计谋,先问孟舒钧:“以孟校尉之见,叶七目前是想甩脱我们逃逸,还是想诱敌深入、从而将我们一举歼灭?”
      孟舒钧沉吟片刻,道:“他如今人不满千,即使胜了这一仗,也不能在中原立足,若败了,便连东山再起也没可能了,对他来说再战无益。当以走为上策。”
      “不错。”卫知宁扬了扬眉,命士卒取来海图,指着图上所绘距此向北百余里、乱礁丛中的一条狭窄通道,朗朗说道,“我听水军士卒说道,这四周暗礁密布,崎岖难行,只此一条窄道可通航,海客称之为‘鹧鸪峡’,取的是鹧鸪的叫声‘行不得也’。冰宫若要甩掉我们北归,必然取道此地。歼灭冰宫,便在这鹧鸪峡一战成功!”
      她眼角生出睥睨之态,将她的计谋细细说来。
      她说罢,孟舒钧便道:“这计谋说穿了其实简单。难得是兵分两路之后,怎样能一边把戏演得逼真,另一边却要行动迅速机密。”
      卫知宁望着那与她纠缠不休的冰宫,笑道:“戏自然是你我来演,那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另一路由谁统帅,却真有些伤脑筋。”
      这水军来时并无将军统帅,只有一名校尉朱行暂时代管。这朱行一遇上卫知宁,核对了征北大将军印鉴,便交出了指挥权,议论军务时也只在一旁默默不语,从没有什么见解,仿佛是不存在的一般,卫知宁连他的姓名也险些忘却了。忽然他上前一步,低头拱手,淡淡地道:“末将不才,愿当此任。”
      卫知宁微微吃惊,笑道:“朱校尉,此事非同小可。”
      朱行抬起头来,他的容貌也似他的为人一样朴实憨厚,甚至带了几分木讷之气。他说话也无甚客套之辞:“我朱行别的不敢胡乱夸口,在海上指挥船队,却是我之所长。”
      顾君随起初在舱内“看守”着万古流,没与卫知宁一道与此人相见,因而不知他的姓名,这时一惊几乎跳起道:“你是朱行?”他迎上卫知宁疑惑的眼光,解释,“朱校尉是列柳水军中出名的能人,他带的船队,从来没出过差错。有一回我山庄卫护的商船遇了海盗,那时朱校尉只带了两只船巡海,出手相助,借海中风浪波涛,把海盗甩开了。我庄中弟子回来说了,我对朱校尉的沉稳机智,真是拜服得五体投地!我便要亲自去拜谢,朱校尉却始终不肯见我。——哪知道在这里遇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朱行听着顾君随对自己赞不绝口,仍是淡淡的一脸木讷。
      卫知宁改容道:“朱校尉,是我不识人才,多有怠慢了。——既如此,便请朱校尉带兵前往。千万在意。”
      他们对话之际,孟舒钧一直没有插口,而是忙于回复士卒的种种请示。此时他方才忙完了手边的事,说道:“这朱校尉我也认得,只怕奇谋上欠缺。”
      “那无妨。”卫知宁笑道,“这件事也不需什么奇谋。”她一面说着,一面举目眺望远处海面。
      叶七所率冰宫战船速度颇快,列柳水军又是仓促间调来,船只优劣不一,为保持队形,那些航速极快的也只得勉强迁就其余船只,不紧不慢地追去。眼看双方距离越拉越开,彼此渐渐的看不清晰了。
      叶七也如卫知宁一般立在船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双方船只动向。他盯着海面,向立在身边的楚晖下令:“将船头略略转过,向偏北方向去。”
      “是。”楚晖把号令传下去,望了会四面茫茫无际的大海,不由忧心忡忡,“宫主,洛尔格雪山已落入雪山族之手,我们眼下元气大伤,人不满千,怎能从他们手里夺回雪山?”
      叶七哂笑一声:“夺回雪山?”他眼里忽然闪过一道自嘲的光,却一样的凛冽冷峻,“我设计想让匈奴人攻进中原,不料被卫知宁搅了局,那朔城费少驰竟没上当。匈奴人吃了大亏,以为我冰宫与中原朝廷勾结,现下我们若踏上青屏山以北的草原一步,他们便会群起而攻。”
      他说到这里,顿住,转头看着楚晖失色的面孔,居然冷冷笑起来:“暂且在极北海域里做一阵子海盗,如何?”
      楚晖翕动着嘴唇,勉强要说话,却终究编织不起词句。
      叶七看着海水被风一拂而荡起的零乱涟漪,忽然在一闪念间,想起了皇甫明台把宫主之位传给他时的苦涩笑容。
      宫主……放心。——那是自己说过的话。承诺。
      而洛尔格雪山之巅,也还是如这在碧蓝海水中摇曳生辉的太阳一般,熠熠生光吧?
      他多日来只被血与火与刀占据的心里,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瞬的柔软。
      他吐了口气,把歉疚、自责、无力统统甩开,又恢复了那样刀削般硬朗的神情:“先在海上伺机扩展实力,再图后事。”他盯着那早已看不清楚的白衣少年,咬牙自语,“哼,卫知宁,只要我叶七活着,冰宫必有叫你不敢正视的一日!”
      “宫主!”楚晖指着海面,惊呼了一声。
      叶七凝目一看,只见列柳水军有十余艘战船脱离大队,急速向这边驶来。“他们是怕了,不敢再深入,把快船派出来追击我们。”他毫不动容,下令,“不必理会,待敌人迫近到箭弩射程之内,突然掉头反击!敌人开始退却之后,立即停战北去。”
      夜已三更中地位较高的杀手也一同在船头计议军务。其中最为勇悍嗜杀的任时嚷道:“敌人不过十余艘船,想来最多五六百人,我们何不趁势将他们一举歼灭?”
      “不可。”楚晖一向持重,说道,“俗话说,杀敌一万,自伤八千。我们纵使歼灭敌人,自己损伤也必然不小。剩下这些骨干力量若再受损,以后拿什么重振冰宫?”
      叶七点头道:“楚晖说的是。我们如今杀敌也无益处,不如保存实力,先遁入北方海域。”
      号令下了没多久,列柳水军中的快船已然近了。叶七已可以看清当先一只船上立的那少年白衣当风,衣着极简单,却又不知怎的极有高贵气息,像是传说里的人物昂昂然踏浪而来,正是卫知宁。
      叶七如冰雕般不动声色,默然与她对视。
      双方渐渐接近,忽然叶七厉声一喝:“放箭!”
      箭矢像嗜血的妖魅骤然脱了束缚,尖笑着向列柳水军扑去。冰宫战船忽然齐齐转身,反扑过去。
      列柳水军士卒举起硕大的铁制盾牌挡住箭雨,待冰宫战船驶到跟前,略一交战,便忙不迭地后退。
      冰宫见好就收,仍旧调转头来,向北而去。
      可不料列柳水军待冰宫稍稍远去,居然又附骨之疽一般,尾随上来。叶七冷笑一声,故技重施,列柳水军依旧略略交战便急速后撤,待冰宫船只驶远,又鼓荡风帆,紧紧追了过来。如此三番四次,双方已驶出好远,列柳水军中其余船只早没了踪影,冰宫不但没将追兵甩掉,反倒白耽搁了许多功夫。
      叶七按捺着怒气,冷声道:“他们既然要追,只管追来好了,待我引他们到鹧鸪峡,教他们尸骨无存!”
      冰宫船队遂不再掉头反击,只管全速向北。而列柳水军也不敢迫近,只是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在后边跟着。
      战事至此胶着。夕阳早已沉入冰凉的海水,连最后一缕血色的余晖也在幽蓝色的海中溶化。渐渐地月生沧海,寒光照彻夜空,清辉洒遍碧波,天地便如一个凉丝丝的水晶盒子,把万物都罩在其中,极目望去都不见盒子尽头,更不用说设法挣脱。
      叶七这么一想,心底蓦地浮起一丝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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