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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夏素灵的摊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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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光正好,虚虚地布下一层霜华。
次日梁成济醒时,入目便是一片狼藉。桌上瓷碗茶盏摆得乱七八糟,手巾随意搭在面盆边搁在地上。靳扬抱着毯子的一角,半跪半坐在地上,上半身蜷缩着趴在床边,一叠书愣当枕头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的姿势。许是实在困得受不住,便是如此,他还小心护持着手,像是生怕磕着了一般。
从梁成济的角度看过去,靳扬的掌心依旧肿得很高,紫痕分外明显。他忌讳学东西定不下心,那日打得确实不轻。
靳扬不很清醒,听了动静,双唇模糊地开阖:“我就睡一会儿,一会会儿。”声音很轻,如同呓语,几乎听不清。他整整两天两夜没能好好睡过一觉,此刻面色泛白,尽是疲惫。
“靳扬。”梁成济原是想叫他回房睡,却不料靳扬瞬间惊醒,半眯着睁开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混混沌沌揉着眼睛,举措间尚还倒抽了一口凉气。梁成济这才注意到几根晃眼的银针。李笠也不知怎么想的,靳扬这性子,旁人照顾他尚显不足,活生生是来添乱的。
“别动。”梁成济蹙眉制着他。靳扬这些年身体不好,气血亏损,休息上大半日才勉强集中得起精神折腾,这般配穴,多是用来醒神的。大致那时神智已经不大清醒,进针时定穴定得有些偏,像是鼓捣了一阵,醒后更是连扎过几根针都忘了。
梁成济取针时,第三根明显滞住了。针刺行穴,动作是不能变的,银针质软,活动时碰到骨头,保不齐就弯针了。待得退针退到受阻处,中途折过方向取出,鲜血即刻从皮肤上渗出。
靳扬看着他,还是一副根本没睡醒的样子。这也便是取的穴位没什么风险,若是哑门、风府的,进针时晃个神,深个几寸,命也就别要了。
“我近几日不出诊,你没事便先回县衙待几日吧,”看着靳扬大有随口应下去的意思,梁成济也懒得见他阳奉阴违,“若是实在想学,看着哪个大夫出诊,就过去问问能不能跟着学,左右我的名头,你也是报惯了的。”
报惯了的……靳扬迷糊地将梁成济的话反复琢磨了几遍,还是觉得自己许是没睡醒。揉着眼睛出门,正撞上似有意似无意般徘徊在外头的夏素灵,刚勉强打起精神,话还没出口,就见她暗暗打着手势,声音压得很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靳扬脑子还未清醒过来,危机之下,反应却是格外得快:“好看,很雅致,特别合你的气质。”夏阳平年轻时自不必多说,妻子江雪枝才貌也是名动京城,而今夏素灵换回女装,不像那种古灵精怪的味道,就是单纯的养眼。
夏素灵下意识偏开视线,面色一瞬微红,平复后眼神中带着对靳扬“不务正业”的斥责,指着里头,气得险些跺脚:“谁问你这个啊,我是问,现在你这……什么地步了?”
“咳咳,”靳扬明了般轻咳两声,揉了揉额角,“大概就是……”我很热切,但他基本不理我的地步吧……
虽然事实如此,人生总还是要往有希望的地方看:“还成,”靳扬眼神无辜,笑着开口道,“至少现在你师父看到我取针、看医书的时候,不会想打我。”
夏素灵此刻已不算是看着他了,几乎称得上是瞪着他,但以靳扬的脸皮厚度,这种程度的审视还是不怕的。二人对视片刻,夏素灵扭头就走,也不管靳扬跟不跟上来。
按说,梁成济与靳扬之间的约定,她还是了解一二的,但多日相处间,他们都极有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闲走几步路后,她低头犹豫片刻,第一次试探着询问:“那……数是不是可以随便报?梁成济也不知道啊。”
靳扬打了一半的哈欠,眼中雾蒙蒙的,看向夏素灵的目光有些纳罕,像是没领会她的意思,口中不确定地喃喃:“应该能做到的吧,”梁成济无论什么情况下提出的要求,即便听上去再离谱,也鲜有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明明可以做到,为什么还要冒风险作假?”
多年来,靳扬总也不是当初天真得不像话的人了,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随即自然地岔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了医界一些有趣的东西。而夏素灵依旧一路笑着过去,有时还应和几句。
“靳扬,”迈上台阶,夏素灵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打断了靳扬的话,“你饿了吗?”
“你帮我做饭?”靳扬回头震惊地看她。你……居然,还会做饭?!
靳扬的眼神表露得清清楚楚,夏素灵瞪他一眼:“我可以帮你送饭。”
“好啊,”靳扬笑得实在看不出什么聪明样来,片刻才微摇着头道:“菜里多放点葱花,顺路给你师父也送过去吧。送之前记得把葱花挑出来,他不爱吃这个。”
夏素灵听得莫名其妙:“那为什么还要放?”
“不放就不好吃了啊,”靳扬困得脑子混沌,偏还遇上这么个活祖宗,解释两句后才恍然想起她在梁成济坐诊时径自推门的举止,一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看出来了,他一定不爱让你给他送饭。”
“夏姑娘,侍师侍师,您得有眼力啊。投了师门,恩师寻常的习惯,便是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你无事就得记着。万一诊起病来不得空让你顺路带过,你选了一堆他不爱吃的,那以后就再也不让你送了。再说些简单的,似倒茶这种事,不少医家就是喜欢徒弟添茶的,茶盏不能空,随时得续,倒早倒晚都不合适,煮茶煮得太难喝了更不成,你师父就是如此,但有些医家就不喜欢,你都得看着。”
“鸿景堂里,不少医家都爱玩些风雅的事情,平日酌个小酒、落个子什么的,你都得陪得上。便是爱无聊时算个卦,你也不能这样两眼一抹黑不是。”
彼时,夏素灵瞪眼说的那句“送饭”颇为气势汹汹,但离开后忽就起了亲手作羹汤的念头,轻描淡写一句“我要跟我娘写信,说你不照顾我,还凶我”,便让夏阳平摇头笑着陪进了后院厨房:“小姑娘家的,不记旁的单记仇。”
前些日子,夏素灵醉酒,夜里吐得脸色惨白,偏生夏阳平出门不在。算起来,这种事情,在夏家亦非头一遭。夏阳平膝下唯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平日一直亏欠着,故而若非格外出格,几乎什么事都依着她。江雪枝一贯宠女儿,但他怕是比她宠得还过。
夏阳平在旁手把手教她,夏素灵自然放心得很。江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正经出读书人的地方,考上为官的多了,便成了官宦人家。大夫医术再高,说到底也就是门技术,总存着门第偏差。兼之江雪枝在京都称得上才貌绝佳,夏阳平求娶时,花了不小的功夫。夏素灵至今还觉得,夏阳平的厨艺这般拿得出手,必是以前就这么哄骗她娘的。
“爹,”夏素灵将菜浸在水中,鼓足勇气才轻声开口,“我喜欢上一个人。”
“嗯,”夏阳平一开始没听清,回过神来险些把手切到。将刀搁在一边,他看了看火候,面色颇为淡定,许久才状似毫无兴趣地随口问道:“干什么的?”
夏素灵小心地看着夏阳平:“他学医。”看着夏阳平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才模糊地掐头去尾将靳扬的情况说了几句,随即问道:“如果他已经很久没有学了,但很有天分,您觉得,他做得到吗?”
夏阳平的神色有些微妙:“那得看了,像你吧,就算放宽到七八次机会,估计也没啥希望。”
“为什么?”夏素灵不满地看着他,抹了抹汗,端起茶碗,听得夏阳平下一句话,险些被一口茶呛死——“梁成济给了他多长时间?”
夏素灵诧异地看向他:“我没说他啊,我就说如果,打个比方。”说完,她便迅速埋下头,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就像一个被戳穿心事的小女孩,片刻后才张口:“爹,要不您教他吧?”
夏阳平有些无奈:“不是爹不教,是爹教不了他。”
“哪有教不了的,你不是夸过他吗?”夏素灵听了有些发急。
“所以才不能乱教,”夏阳平从夏素灵手中接过菜,将人直接推在一边:“行了,大小姐,您就在一边看着,这等小事,还是小民代劳吧。”
夏素灵退后几步,眼中却是有些半掩的喜悦:“那您,算是同意了?”
夏阳平笑了笑,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只随口问道:“你了解靳扬吗?”
夏素灵被他问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夏阳平平静的话语:“他自小随母颠沛,安顿下来就遇上了梁成济,此后犯案入狱,毫无帮衬地在世上讨生活,难得遇上好官,才勉勉强强当了个挂名仵作,水平亦是半斤八两。你打算,怎么与你娘介绍这个人?”
“可您也娶了我娘啊,”在夏素灵心中,家世从来不是个问题,“再说,他不会一直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