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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世上只有师娘好 ...

  •   江雪枝狐疑地看了眼屋门:“你师父罚的?”
      待得江雪枝闹明白这件事,眼神中忽而染着稍许莫测,她还道这些年夏阳平没甚脾气呢。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曲绍清的肩膀,江雪枝无奈摇头,只道了一个字:“该!”
      话是这般说,江雪枝总也不能任着曲绍清这般跪下去。
      “来了?”进屋时,夏阳平正执笔静静写着什么,江雪枝走近了才看清桌上摆着的书册。手边成叠的纸看着不薄,想是抄了大半本书了。
      “还没消气呐?”夏阳平年轻时就不爱摔盆砸碗,嫌降身价,便是偶尔生了闷气,也是不显山不露水地动动笔,不熟的怕还要道他修身养性,“绍清这样的,换了谁都是教不好了。左右你也不亏,太医院的御医在夏府院子里跪了一晚上,明日啊,全京城都没你有名气。”
      夏阳平闻言随手合上书册,将笔搁在一旁,看向她时带着无奈的笑意:“你就损吧。”
      “帮你收了?”江雪枝偏头征询了他一句,在夏阳平默许的目光中,着手整理起桌案来,直至沉默许久才恰到好处地开口,“觉得自己挺助纣为虐的吧,他这样……”
      夏阳平没即刻反驳,也没附和着细谈。透过半开的窗户,恰能看到曲绍清极不规矩的跪姿,此刻说是跪坐,都算是客气的,换作教条些的先生,怕都看不下去。
      无端端的,他想起早些年曲绍清的年少意气——“那不一样,我得堂堂正正进去,才不至于让旁人说我爹的闲话。”重考太医局,谁都知道要耗下多少时间,而以曲辅仁的身份,只要打点一番,几乎称得上内定。
      这些年过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但细算算,他最欣赏曲绍清的,还是那段时候:“我知道,他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他就是图个好玩。”学生德行不正,这顶帽子扣下去,于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但对于曲绍清,远远不止如此。
      方才这种场合,他若是当即说出话来,言辞怕是太过伤人,便也没有再说。试想世人有愧于德行,都是久遭唾弃的事情,更何况医家枉顾生死。曲绍清的这种过错,即便只是年少偏好,夏阳平也是绝不可能摆到台面上说的。这在医界,是很重的罪过。
      夏阳平的话说得出乎江雪枝预料,她一怔后倒是奇道:“那若是今日绍清不在外头等到你消气,你打算怎么收场?”
      “大概就真的不教了吧,”对上江雪枝半审视半怀疑的神色,夏阳平怅然一笑,起身理了理衣衫,“谁知道啊。他这种从了御医路子的,本就不该投在我门下。”
      “气话可别往处说啊,”江雪枝嗔怪了他一句,指了指门外,比了个手势。
      片刻后,江雪枝拉开门:“行了,绍清,你师父叫你进来。”
      曲绍清跪得昏天黑地,浑身泛着虚汗,闻言像是没反应过来,艰难地抬头看了江雪枝半晌,目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到底没敢起来,迟疑地偏开视线看向一旁的夏阳平。直到夏阳平发话,他才微垂着眸子,哑着嗓子开口:“谢谢师娘。”
      “曲少爷,您当心点。”曲绍清磨蹭片刻后,下人极有眼色地上前扶了一把:艰难地将人强扶起来。曲绍清脚下无力,抓着下人手臂的手尚在发抖。下人只觉得手臂上的力道逐渐收紧,还未等迈出一步,竟又骤然失力。曲绍清整个人直接往下倒,当场昏了过去。
      院中一片混乱,江雪枝也惊了下,匆忙走出门,看着夏阳平接手取脉后就势给他灌下几颗药丸,才揪着心搭了把手:“没事吧?”
      暑日天气酷热,曲绍清又是身娇肉贵的少爷,平日磕着碰着都不行,烈日之下突发不适,也算不得奇怪。好在曲绍清昏倒不过是一阵下去,清醒得很快,但依旧毫无力道地倒在夏阳平身上,虚汗不断往外渗,眼中聚不出神采,嘴唇也少有血色,开口时几乎轻得听不到声音。
      夏阳平强揽着他走进屋,扶他平躺下去,才开口吩咐道:“屋里窗户都打开。”
      “以前昏过吗?”卷起曲绍清的衣袖,夏阳平取出针包,在他头上与手臂上极快地下了几针,才听到曲绍清似有若无的回应:“嗯。”
      夏阳平手上一顿:“几次?”
      “不记得了。”按温梓敏的讲法,他身子骨不好,但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做起事来就乐得不要命地死磕,考太医局那段日子,便一直关在屋子里温书,过得连日子都记不得,时常看着看着就忘了吃饭。要说中途昏过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
      江雪枝听得直蹙眉,但眼见曲绍清神虚乏力、恹恹无声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待到出针后方才开口:“你到底让他跪了多久?”夏日衣裳薄,跪久了瘀血渐积伤膝盖,兼着曲绍清跪得不怎么稳当,几番折腾下难免磨破皮渗出血来
      夏阳平抬手示意她噤声,回身绞过浸了冷水的手巾,在他额上擦洗几遍,喂了些淡盐水下去,虚汗才渐渐止了:“外头像是有什么急事,我出去看看。记得差人去曲府送个信,就说绍清在这多歇一会儿,”净了净手,夏阳平抬步往外走,“等人清醒过来了,让他晚些去书房等我。”
      门外喧闹声依旧,夏阳平也是从寻常大夫开始的,不说日暮,干这种行当,就是夜里被惊扰,也是常有的事情。江雪枝也算见怪不怪,只追出去送了件衣服,避着人顺口数落了他一句:“曲家的独生子宝贝着呢,行事便是再出格,该怎样怎样,但总不能这么罚,万一出点什么事,你怎么向曲家交代?”
      再回屋时,曲绍清已是支着身子半靠在榻上,脸色依旧不算红润,微抬着头像是无意识看着房梁,偏偏眸中闪着水光,又似固执地不愿落下泪来。
      江雪枝心中默叹了口气,轻轻坐在榻边,即便曲绍清二十多余岁,看在她眼中终究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孩子。府里人来人往,夏阳平明摆着闭门不见,几乎是当着下人的面给他难看。曲绍清硬生生在门口跪了这么久,平白遭人出出进进的打量,换了谁,都很难没有什么想法。“恨你师父吗?”
      曲绍清只是摇头,目光固执地移向一旁,不留痕迹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没有。”
      是夜,夏阳平回得很晚,晚得让曲绍清在书房从清醒生生站到困倦,又从困倦生生站到清醒。直站到他硬扶着桌子都觉得腿上疼得像要断掉,夏阳平才推门进来,脚步匆匆,气息微促,明显匆忙赶回来:“坐吧。”
      夏阳平出门这一趟,原先的失望纠葛散了大半,心绪彻底平复下来。待曲绍清坐着缓过劲来,他随手从抽屉中取出一只做工考究的匣子,轻轻搁在他面前:“你爹初次带你上门拜访,就赠了这份拜师礼,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取出来。”
      曲绍清微怔一瞬,才在夏阳平默许的目光中,伸手缓缓推移开盖子。入目,上好的紫檀木戒尺通体黑釉,烛光中幽幽发亮,沉厚庄重。曲绍清的手瞬间僵在那里。
      印象里,幼时他爹的桌案上,确实永远都搁着一把据称是祖传的戒尺,但是……但……那对于他,也实在太过遥远了!
      自古,学生逃了学堂的课业,要搬了条凳到孔老夫子面前俯身受挞;学徒触犯了医馆的戒律,也免不得受戒尺板子惩戒。即便棍棒授学几乎称得上理所当然的主流,可其中也绝不包含他曲绍清。莫说戒尺加身,他自小可以说连一句重话都没承过。若非站在他面前的是夏阳平,他或许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直接心中嗤笑一声,客客气气行个礼扭头就走。
      虽然曲绍清色变不过一瞬,极快地掩饰了失态,夏阳平却也看在眼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着反手阖上了匣子:“如果打一顿就能学会一些东西,那被一路打上来的人,岂不都要成了岐黄圣手了?”若真心要教,夏阳平自认不需要戒尺,若不想教,便更不需要,“何况,就你这种性子,打了也没用。”
      曲辅仁赠戒尺,全数是照着书院的规矩,却也不只是仪式。那代表一种托付,是出于信任的全权放手。人毕竟不是圣贤,再有本事,教导起旁人也难免有所偏差。何况夏阳平与曲绍清师徒一场,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曲绍清更非师从一人,师徒意见相左亦是常事。此举,意味着夏阳平无论对曲绍清做怎样的打算,甚至屈打,都不需要对曲家做任何交代。
      “我只是与你交个底,”夏阳平静静地看着曲绍清,停顿片刻,将手下的匣子向前轻轻一推,“你代我,当面退还给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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