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夜来拆医案 ...

  •   梁成济所取的,似是这几年抄录下的临诊医案,掩去处方用药,细致地记述了病况。靳扬对着纸页粗看一遍,突然有种前几日像是看了几本假医案集的错觉。
      磨蹭很久,他才勉强提笔准备糊第一张方子,还有意拿手遮挡了一下,奈何开了一半始觉如芒在背,硬着头皮凑了二十余味药,实在编不下去。偷偷觑了梁成济一眼,正对他审视的目光,不觉停笔默默将纸压在了最下面,到底没敢给梁成济看。
      新添的灯盏还耀着光,靳扬草草翻了下后几张,越发觉得生无可恋,与梁成济大眼瞪小眼片刻,很识相地绕到另一边,默默从抽屉里取出了把镇尺。
      大抵还是不死心,他死死瞪着那叠医案,像是要将之瞪出个洞来,奈何本事不济毫无思路,见梁成济接过了镇尺,便彻底弃疗般俯身趴在了桌上,双臂交叠在头下枕着。要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挨个打还是主动求来的。
      还没待他想个清楚,身后便觉硬木搭上,镇尺一触即分,随即挥下:“啪!”
      镇尺不夹风声,落下时毫无征兆,靳扬身后一痛,僵了一刻麻胀感才尽皆铺开,灼烫得吓人。死死攥着肘间的衣物,靳扬牙关咬得很紧,冷汗从额上缓缓沁出。未及缓解,肿烫的身后又被覆上极重的一道,靳扬腿软没没站稳,不自觉弯曲一下才倒抽了口气:“嘶。”
      “啪!”靳扬到底没忍住,呻痛一声,双腿开始发颤,扬了下头,眉宇间尽是痛楚。趁着第四下尚未抽打下来,他径自将头埋在了双臂间,张口咬住眼前的衣服布料,在疼痛直冲上脑之际,堪堪压住了喉间的声响:“唔。”
      左手挣扎着紧紧扣住桌沿,靳扬闭上眼睛死咬着牙关。挨打这种事,果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习以为常的。包裹在下裳中的臀肉胀痛得发木,挥下的镇尺多少记都近乎叠在一个地方。不知是梁成济看不到伤势,还是刻意要这样打他。靳扬脸色苍白,开始有点怕了,照这个打法,挨上二三十下,他大概明天都下不了床了。
      “啪!”梁成济动手的力道骤然加重,靳扬未及准备,痛呼一声,险些失力跪倒在地上,被梁成济硬压着脊背,几无间歇挨了五六下重责,疼得脑袋都空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也不知自己是叫了,还是没叫,半晌才意识到梁成济收手了。
      靳扬后知后觉自己像是浸在汗水里一般,黏腻得发昏,起身时走路都牵得痛。好在不过十下,也没怎么伤筋动骨,却听梁成济将医案轻掷到他面前,平声道:“明日不用来了,自己翻书去想,想好了再过来。”
      “嗯。”靳扬极轻地应了声,抬手收拾好桌上的纸笔物件,才携着医案艰难地随着梁成济往外走。好容易挪到大堂,经过柜台边,伙计早已双目放光、翘首以盼。
      他们何时撤手走人,与鸿景堂的营生都是牵连着的。虽说堂内无夜诊,但大夫看到什么时候却也没个准话。只要有一个医家没走,无论多晚,取药那边都是决计不许无人的。靳扬虽是挨了顿打,心中到底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十分的对不住。
      梁成济脚步一顿,似也想起了什么,指着柜台道:“把今日的方筏誊录一遍,回去重开。”
      靳扬站在原地默了默,直到梁成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抽了抽嘴角。
      果然,面上说着“没错”,梁成济到底还是嫌弃。
      至于那叠医案,说多不多,粗翻翻不过几页纸,但说少也不少,靳扬从晚到早又从早到晚,连想带蒙,愣是与夏素灵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凭着记忆将有干系的古籍找了个遍,也就草拟出四张方子,还怎么看怎么不对味。
      医案没结,改方未动,夜幕渐深,死期将至。靳扬趴在床上实在编不下去,支着脑袋算了算还有多长时间,觉得自己不妨就着姿势早早歇了,但粗略估了下明日可能的挨打数目,又觉得人生在世不该这样轻易束手赴死。
      挣扎良久,他抱着一打书硬生生戳在了李老门口。李笠应声开门时,正见他直挺挺地往下跪,惊了一下急忙阻止:“这是怎么了?”
      待得听完来意,李笠却是有些犹豫,“你先接着回去想想吧,若实在不成,梁成济明日也会给你拆解的。”毕竟读案这种事,是很潜移默化的事情。理不理得清倒不是关键,便是一夜只看懂了一篇,甚而全想错了路子,对未来多少也是有所助益。
      “不行,他会打死我的,”靳扬再怎么丢人的时候,都给李笠见过了,如今多少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我都想一天了,再想十年也没用啊。”
      他怎么就……又要打死你了?见靳扬都快哭了,李笠无奈叹口气,给了他一个“下不为例”的眼神,才抬手取过。医案记得很详尽,李笠粗阅下来,觉得有些意思:“这方子开得还可以啊。”
      等回溯过去细看,却不免皱了皱眉,他的第一反应是——梁成济拿错了吧。这种病证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靳扬如今的能力范围。梁成济这哪里是在教学生啊!
      连续翻了几张,李笠手下一顿,突然觉出些不对来。一张是偶然,两张也许是凑巧,尽是这样便很耐人寻味了。尤其眼前这份,他模糊的印象中甚而还隐隐记得出处。
      都说,习医要长见识,最快的便是跟会诊,若有机会亦可随同名家集会,天南地北的杂病一合计,视野便开了。但医源流派众多,闹到最后难免各执一词,扯来扯去引经据典,谁都不服谁自然便难定论断。那年集会,相较颇为艰涩的一份病案上,众人便是如此,最终连个诊方都确立出不来。
      梁成济择选医案都是这种层次,怎么看上去有种“最好教不会才好”的意味?李笠都要怀疑他这是根本不想教,但细想想梁成济也没必要费这功夫。兴许他就喜欢这么教呢?
      “靳扬,你心里要有个数,”因着梁成济的教法实在不好说,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了片刻,接道:“若你日后没能学成到那种地步,梁成济这样,就是在耽误你啊。”
      甚至,即便是学出来了,也很难说是什么福气。几十年前,皇室倾举国之力征召各县推举名医入宫诊治,即便先皇多方干涉,几位御医与外荐名医在被迫遵旨外,依旧竭尽全力,顶着动辄“一群庸医滚滚滚”的斥责压力,赌上性命去和阎王抢性命。
      那时宫中流出来的立方,看得李笠至今都不觉惊叹,奈何承宠于先皇的妃子最终也没能活下来,参与救治的医家此后尽皆获罪,一纸诏书,九族尽夷,连同上书荐医的各地知县,亦全部降级留任。
      靳扬是在民间呆惯了,梁成济又没教过他这些,才不曾了解,其实上至名流下至平民,骨子里也未必有多少人真正看得起医家。达官贵人若不说,你便不能强问,妇人垂帘待诊的也非少数。若能轻易诊察,又何必传下脉诊如此隐晦的方式,便是习得精深也多是被逼出来的。
      这条路上有太多变数,旁人也罢,靳扬既有这样终生遭人诟病的污点,日后莫说取信于人,连全身而退都难讲啊。李笠作为过来人,忽然忍不住要劝告他:“靳扬,你这样,划不来的。”
      说归说,李笠读解医案时倒也没掺入情绪。他性子慢,讲起来要比梁成济细很多,一步一步推得很清楚,间歇举几个曾治愈过的例子佐证说明,时不时还问句“前头有没有问题,哪里不懂”。讲了大半,似才觉出时候不早:“今夜就到这吧,余下的你明日再想想。”
      明日再想…..就没命了。隔窗看了看天色,靳扬也未料到居然叨扰了李笠这样久,即刻起身告辞,几般道谢,回去接着折腾了半夜,临近天明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梁成济推门进来时,窗还大开着,靳扬趴在床上,团在薄被中半搂着枕头,手边压着张未写完的方子,床内侧还搁着喝了大半的药,外添糖水一碗,浓茶一壶。
      原本摆些物件的小桌被挪到了床边,上头笔墨砚台安放得七零八落,铺了一片的医书或折或卷,床上还凌乱地叠着几摞。许是风大,草拟着方药的纸被吹得遍地都是,唯有凑巧被压在书下的零散几页幸免于难。脚下的纸团亦是不少,怕是耗到半夜还闹不对时发狠揉的。
      梁成济看了半晌,愣是没找到能下脚的地方。夏素灵跟进来时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到底女孩子心细,匆忙帮着收拾了一番,勉强还能入眼。抽靳扬手中的笔时,她刻意用了几分力气,奈何靳扬毫无反应,睡得那叫一个嚣张。夏素灵为难纠结地看着他,实在爱莫能助。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