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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拆医案后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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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济倒是习以为常得很,只随口吩咐了句:“把窗户关了,去打盆热水。”
靳扬的东西再少,总归也永远摆不干净。便是打一顿勒令他当场理好,隔个半个时辰,该乱的照样乱。这种东西哪儿顺手往哪儿扔、哪儿顺眼往哪儿找的习惯,梁成济最初觉得十分不可理喻,训了三四次,靳扬只是很委屈地站着。
直至有次寻人给他彻底理过一遍,靳扬翻箱倒柜三个多时辰,险些把屋子拆了也没找到东西后,梁成济虽依旧觉得十分不可理喻,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大抵天性如此,没得救的。
随手翻了翻靳扬折腾了一夜的杰作,梁成济面上没什么神色,见夏素灵打了热水进来,就将纸搁在一旁,示意她放下出去。
靳扬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十二个时辰睡不醒的生活,如今隔三差五就要熬夜通宵,自然是吃罪得很。梁成济试了试水温,才由下掀开薄被一角,褪下靳扬的底裤。许是擦过伤处闹得疼了,他隐隐皱起眉头,倒也没醒,只是不觉往里缩了缩,朦朦胧胧找了更舒服的地方。
长衫皱折地搭在身后,覆盖了小半的臀肉,梁成济粗瞧着也不怎么严重。只是臀峰上下至臀腿那片尽是板痕,臀峰处更是交叠得厉害,高高肿着,挨打那日明显没拿凉水冷敷止住下头的血,如今瘀血渐成,隐隐泛着青紫,皮肉间更是有些僵硬。
梁成济就着盆里的手巾绞过发烫的水,坐在床沿翻折几下覆在靳扬身后。靳扬似是被温度激了下,倒抽着气“嘶”了声,挣扎着睁开通红的眼睛,血丝溢得厉害,面色苍白神情痛苦,一副要死了的样子,勉强模模糊糊看清了人便安安静静闭上了眼。
换过一轮后,梁成济从床边寻出药酒,倒了些用在伤处,隔着新绞好的手巾,抬手用着几分力推散开臀后的瘀血青肿。
“疼!疼……”靳扬瞬间醒得不能再醒了,反手一把攥住梁成济的手腕,双腿都在发抖,“等下,疼!”他虽对针灸没什么恶感,按跷推拿之类实在深恶痛绝。因着喊得太快,还咳了几声,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只一叠声地道“等下、等下”。
他从前挨了打,除开伤势太过沉重,一贯都是等它自行好得不能再好的。虽说梁成济上手后多半好得快些,但当下遭的罪不轻,靳扬本就不是什么当断立断的角色,自是能拖就拖。
缓了片刻,他收手默默抱住枕头,忍着疼在那里抽抽。手巾从身后撤开时,靳扬勉强寻得放松的机会喘上几口气,继而听着耳畔的一阵绞水声提心吊胆。大抵过了三四遍,靳扬都快忍不住喊出那句“我自己来”,才见梁成济抬手帮他盖好被子,递过来一叠纸。
上药与按跷都是一样,折磨的时候格外要命,停下后便隐隐晕开一片温烫的舒适。靳扬趴在床上接过时,脑中一片浆糊,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苦熬一夜的战果。细想想,多数怕是依旧惨无人道,而他,硬是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记不分清了,分明他根本没打算睡的。
痛苦地揉了揉眼睛,靳扬只觉睁开眼便酸痛得几乎看不清字,闭目几次后勉强看了下去。上头是明显删减过的言辞,似是讨论什么时速记下的,记得又精简,看久了头连着眼睛一并发疼。草草翻了几页,靳扬神色微敛,忽而看出些名堂来,终于明白昨夜李笠的欲言又止。
这哪里是难,这可太难了!靳扬幼时也常跟着梁成济去赴会,医家多有带学生的,但许是他年纪太小显得有些突兀,又或是学生间本已十分熟稔,默契地溜出去攀谈时明显没有捎上他的意思。兼之梁成济没让他出去,靳扬也不敢动,往往是陪站着听完全程。
那时只觉眼花缭乱,听起来吃力得很。各家之词,谁说的都有道理。靳扬原先没什么方向,初听一言还自觉稍有所悟,听久了便全是方向,随手抽出哪个都有理有据厉害得很,偏又没人正襟危坐拍下个定案来,几轮下去脑子里都是浆糊,越听越糊涂。
梁成济不是个成日乐于死磕疑难病症的人,故而这些东西当年任他听过就算,不过是添上几分解决繁复问题的思路,不至靳扬日后临诊时遇上太过慌乱。
这种层次的东西,连他十四岁的时候都没怎么涉及,真的太难了,对于现在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梁成济总也不该为他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动手啊。
“这……”话音一出即止,靳扬忽而想起这镇尺是他自己亲手交到梁成济手中的,没头没尾,爽快得很。自己取的镇尺还要问别人为什么要打他,靳扬噎在那里,几乎可以想象梁成济的回应——你自己讨打,我为什么不打?
靳扬默了默,不说话了。
“既然李老与你讲过,我便不多说了,原模原样,今日接着想。”医家处方用药都有自己的习惯,梁成济的恩师徐寒英生前与李笠是好友,相互知根知底熟悉得很。梁成济方才一扫就看得出来,也不多说,直接给了份更详细的讨论。
靳扬眼睛发痛,困得浑身不舒服,连动都没心思动,应声后一时很想问一句:“那我今日还跟诊吗?”但见梁成济完全没有额外提出的意思,只得很艰难地打消了主意。
对于梁成济而言,将十二个时辰拆成二十四个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抵许多李老都看不下去的事,在梁成济看起来就是很正常,比吃饭睡觉还要正常。
梁成济走后,靳扬眯了片刻,破罐破摔地起身,灌了一碗浓茶才出门。坐下时依旧是疼的,但也不是绝难忍受,或许梁成济晨日那番就是怕他耽误事。
浓茶起效不彰,靳扬隐晦地掐了很多遍合谷,才勉强撑过了早上。人都有这样的恶习,干事时总觉这也难那也难,等扔给你一打更难的,你才忽然发觉前头多简单。得幸于昨夜的折磨,靳扬今日全程心绪平静了不少,唯独修过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很深的印痕,却也没怎么提神醒脑。病人看尽,他头晕之下,意识再难维持清醒,撑着桌子便趴了下去。
模糊间听到梁成济说了句午后要出诊,靳扬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半晌才意识到梁成济是要真的跑出去出诊。也就是说…….靳扬难以置信地抬头……他终于意外收获了一个午后。万幸!
思及那叠漫漫无期、引人绝望的医案,靳扬想着必要好好把握这个午后,就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反正还有一个晚上、一个深夜和一个凌晨。
摇摇晃晃迈出门,靳扬打着哈欠往院子里走,正碰上山羊胡子师爷钱义带着小捕快从外头进来,当场从身后将他唤住:“你们医馆的主事在哪儿?”话一出口,钱义才像是认出人来,眼中闪过一丝微妙,问得意味深长:“跟梁大夫学得怎么样?”
靳扬抽了抽嘴角,笑得无辜:“钱师爷,您大可放心,小人日子过得十分凄苦,在鸿景堂饱受摧残,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粗算算想来命不久矣。您可以安息了。”
钱义听了倒还挺高兴,安慰道:“那是你以前睡太多了,出来混,总要还的嘛,”说着看了眼大堂,“近日没什么举止奇怪的人来过吧?”
靳扬身上乏力,随意往边上一靠,看着颇有几分吊儿郎当:“钱师爷,这话您得倒过来问。来鸿景堂的,情绪都不安稳,没几个不奇怪的。”
“少贫,”钱义缓缓敛了玩笑,正色道,“那件案子有眉目了。”
那件案子…….靳扬怔了下:“案子?”
空气突然寂静一瞬。
“你金鱼啊!”一月不到的功夫,就这么点记性!“验滴骨亲的那个,失踪多年旁人院里挖出的骸骨。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衙门才查出点东西。如今疑凶在外,县衙还未抓到人,但怀疑动手的精神像是不大正常,县衙正在赶画像,路大人让捕快先各家各户告知一遍,街坊邻里平日都当心着些。”
靳扬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了这档子事,不由目露惊叹:“这都查得出,路大人果然……” 非人哉!幸好当年没落他手里。
跟着的小铺快许是终于听不下去了:“医馆主事的在吗?”
靳扬眯了眯眼,似在逗弄一只小可爱:“馆主不在这儿啊,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没大事从来找不见人。”鸿景堂的情况比较特殊,作为祖传的医馆,馆主起初是学医的,但不知传到哪一辈就断了,如今这位怕是比他都大不了多少,又不懂医,只管赚钱。
那鸿景堂总要有个管事的吧。小捕快皱着眉,回忆起方才听到的,忽然道:“梁大夫名头大吗?”益生堂倒了招牌,医馆的生意半点没下去,反而更好了,却也不清楚是谁的功劳,小铺快死马当活马医地接口:“那梁大夫在吗?”
梁成济就更不管事了啊!鸿景堂重金留下梁成济,哪敢让他去管事。靳扬委婉道:“捕快大人身体好,没得过病。这行当,您得次病,肯定就听得到这个名字了。”
靳扬信誓旦旦的话语只得了钱义一个白眼:“不会说话就别说。画像拟好之后记得去县衙拿,让出诊的大夫认清人。左右我是通知到了,到时候出了事可别说话。”